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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橘中无毒心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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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胖书生身子一抖,那门终究没有掩上,他警惕的看着天机,天机仍旧平静看他,淡淡道:“《美人话本》风头正盛,若扣着今年的殿试考题,可写一部《美人之死》,记录贵妃的一百种死法,比如被新君赐死,被后宫嫔妃毒死……”

    胖书生忍不住脱口而出:“你这是抄袭!”

    岂料天机话锋一转道:“旁人多会想到美人之死,我却另辟奇径,写了一部《美人之生》,里面写的是贵妃的一百种求生方法。”

    胖书生愣了愣,这才注意到他手中的青皮册子,上面那四个字,可不就是美人之生吗?

    师傅现在被那部《美人之死》折磨的头疼,抄之怕同行,不抄又觉可惜,恼怒之余,就拿他们几个徒弟出气,胖书生也是被他骂烦了,故而看见这《美人之生》,不由得有些心动,犹豫片刻,终于伸出胖手道:“拿来看看。”

    天机将册子递了过去,胖书生翻开册子看了几眼,又偷偷打量了他几眼,重又低头翻书,一边翻书,一边漫不经心的探底:“兄弟,听你的口音,外地人吧?”

    天机会说好几种语言,官话尤为地道,但这一次他操着口音很重的方言,淡淡道:“是啊,来京城做生意。”

    “哦,做什么生意啊?”胖书生又问道。

    “卖布的。”天机道,“生意不大好,东西都囤在仓库里。心烦得很,想写本书换钱,好补贴补贴家用。”

    卖布的,难怪身上衣服的料子不错。胖书生收了书,颇有些傲慢道:“行了,你回去吧,我把书拿去给我师傅看看,回头有消息再找你。”

    说完,既没有问天机的名字,也没有问天机的住址,就这么砰地一声关上门。

    门前挂着两盏灯笼,摇摇曳曳,照得天机的笑容晦暗不定。

    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兜帽由始至终没有放下来,面孔藏在夜色和阴影之下,还用了平时不用的方言说话,保证胖书生下次见了他,也认不出他。

    “路是自己选的,后果自己承担。”天机低声道,将头上的兜帽拉得更低,转身离开此地。

    一个月之后,枫华书局出了两本套书,一名《美人之死》,一名《美人之生》,打着《美人话本》续集的名头,在京城里掀起又一股热潮,一时之间茶楼里响木敲响,说书先生皆谈美人生死。

    不久传入宫中,嫔妃宫女闲暇之余,也会拿来看看,只是多看《美人之死》,《美人之生》却少人问津……谁想看万贵妃活啊?只想看她死了又死!

    御花园内,唐棣与万贵妃并肩走着,身旁桂花开得甚好,十里成林,熏人欲醉,时有金黄几瓣,吹落在两人发间身上。

    “近日那两部美人盛行一时,爱妃听了,不觉得生气?”唐棣忽问道。

    万贵妃嘴角往上一扯:“皇上以为臣妾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吗?臣妾肚量大着呢,怎会跟一班下九流的说书先生置气,平白辱了臣妾的身份。”

    “呵呵。”唐棣肩上的鹦鹉又贱笑,“明明就想把所有人都砍死,还要装大肚婆。”

    “是肚量大,不是大肚婆。”万贵妃嘴角又扯了扯,“皇上,臣妾的生辰快到了,您能将这只鸟送给臣妾吗?”

    这一人一鸟永远在吵架,唐棣永远在打着圆场:“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还跟一只鸟置气。”

    “是,皇上。”万贵妃忿忿不平,却也只能恭顺的低下头。

    自打幸存的那位皇子被杀之后,她似乎终于知道自己错了,脾气柔顺了许多,也终于听得进劝了,唐棣眼神复杂的看着她,分不清这件事到底算幸事还是憾事。

    两人一同走进养心殿,殿内站着三名男子,唐棣前脚刚刚踏进去,三人便转过身来,温良辰桃花眼微挑,笑得浪荡恣意:“皇上,您可算是来了,微臣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了,求您可怜可怜微臣,赏口肉吃吧。”

    “你这猴儿,又在贫嘴。”唐棣笑道,“来人,传膳。”

    “参见皇上,参见娘娘。”另外两名男子则严谨得多,一个是暮蟾宫,一个是与他有六分相似的青年,两人皆着白衣,气质却全然不同,一个犹如满月清辉,一个犹如雪山天池。

    “你们两大小状元也坐吧。”唐棣瞅着暮蟾宫笑道,“暮蟾宫,做事可以学你表哥,做人可千万别学他,你看看他,一个表情都用了五年了。”

    三年前的状元郎,宰相嫡孙王渊之神色平静,垂眸不语,与温良辰的艳丽多情正好相反,他不苟言笑,寡言少语,犹如高岭之花般,令人难以接近。

    温良辰与王渊之一热一冷,一个是如意侯,一个是大理寺少卿,都是唐棣的宠臣,但彼此之间的关系并不友好,相反,一有机会就要给对方使绊子,几乎是唐棣话音刚落,温良辰便接上道:“我还以为王少卿只是不给我面子,原来你连陛下的面子都不给?这不大好吧,来,快笑一个给我们瞧瞧。”

    王渊之瞥了他一眼,眼神如看秽物,面对其挑衅,只淡淡回了一个字,呵。

    “你们够了。”唐棣心累,他给万贵妃和鹦鹉打圆场,还要给他们两个打圆场,这还有完没完了?立刻呵斥道,“吃个饭而已,你们都能吵得起来?给朕消停些!”

    见唐棣今日心情不大好,两人只好暂时偃旗息鼓,不久,十几个穿戴齐整的小太监或捧朱红漆盒,或抬膳桌,川流而入,在东暖阁摆好膳食,总共六十四道菜摆上桌,一眼几乎望不见尽头。

    五人落座之后,传膳太监便过来尝膳,每样菜吃了一筷子,确定无毒之后,才请唐棣动筷。席间温良辰说了好几个笑话,总算让唐棣重新露出笑容,连万贵妃也被他给逗乐了,以袖掩面,笑得花枝乱颤,只是鹦鹉见不得她好,她一笑,它就拍着翅膀道:“你门牙上黏了根韭菜。”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舒心,唐棣用完膳,竟觉得自己又笑饿了,便从果盘里拿了个橘子出来,剥开之后刚要往嘴里送,突然顿了顿,递了半瓣给身旁的传膳太监,太监连忙双手接过,撕了一片送进嘴里。

    莫怪他多疑,靠着弑兄上位的唐棣,天生就比旁人要多个心眼,否则他也活不到今天。见传膳太监将橘子咀嚼吞咽,唐棣收回目光,将手里的橘子递到嘴里。

    席上一直保持沉默的暮蟾宫忽然开口:“且慢!”

    唐棣手一顿,皱眉看他。

    温良辰和王渊之是他的宠臣,但暮蟾宫还不是,唐突的举动会让他觉得年轻人太过轻浮。

    暮蟾宫虽然一直没说话,但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仔细观察席间众人,包括随侍一旁的传膳太监,所以在场所有人里,他是第一个发现对方情况不对的。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唐棣也发现了不对劲:“你怎么回事?”

    传膳太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笔直的朝左边倒下,倒地之时,眼角鼻孔里都沁出血来,身体不停抽搐着。

    “啊!”万贵妃发出一声惨叫,钻进唐棣怀中不敢再看。

    温良辰,王渊之,暮蟾宫三人则冲上来,将唐棣护卫在身后。

    “来人!快来人护驾!”温良辰大声喊道。

    大批侍卫冲了进来,王渊之和暮蟾宫对视一眼,一同走到传膳太监身边。

    王渊之喜洁,厌恶接触秽物死物,负手而立,居高临下道:“死了?”

    “嗯。”暮蟾宫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蹲在传膳太监身旁,伸手按了按他的脖子,又翻了翻他的眼皮,最后捡起地上的橘子,皱眉凝思。

    “皇上。”暮蟾宫转头看向唐棣,神情严肃道,“橘子里有毒。”

    四十四章橘中无毒心有毒

    这次的下毒事件,引发了一场动乱,御膳房内的厨子,送菜的太监,以及负责采购时令水果的宫人,有可能碰过橘子的宫女,都被抓起来问话。

    惊魂未定的万贵妃已经被送回寝宫,死了人的养心殿自不能再呆,唐棣摆驾太极殿,却再也无心处理政事,只是负手站在窗户边,脸色阴沉的可怕,犹如蓄足了雷光的乌云,即将打下狂风骤雨。

    “陛下。”暮蟾宫随侍一旁,忽然开口道,“微臣认为,您少抓了一批人。”

    “你指谁?”唐棣头也不回的问道。

    “太医。”暮蟾宫面色温和,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哦?”唐棣这一次倒没怪他言语唐突,他转过身来,眯起双眼盯着他瞧,“何出此言?”

    “微臣的父亲是平安县县令,两年前,平安县审了一个案子。”暮蟾宫镇定自若道,“一名女子毒杀前妻之子,因害怕购买□□被人发现,就抓了一条毒蛇,将蛇牙按在橘子上面,弄了个毒橘子给孩子吃。因毒量太浅,孩子侥幸未死,她便抓了好几条毒蛇,存了一碗毒液泡橘子,只是没等动手,就被夫家发现。”

    “那跟朕的太医有什么关系?”唐棣嗤笑一声,“这山野村妇是个蠢货,朕的太医难道也是蠢货?”

    “正因为他们不愚蠢,所以才更可怕。”暮蟾宫道,“橘子泡一天就会泡烂,那么在这短短一天内,用什么药物来泡它,泡多久,以及如何祛除药物的异味,使它变成一个无色无味,却充满剧毒的橘子,只怕一般人既想不到,也做不到。”

    “你的理由就是这些?”唐棣面无表情的问道。

    “这些都是微臣的猜测。”暮蟾宫并不托大,但也不畏首畏尾,他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毫不藏私的将心中想法尽数道来,“还有一个理由就是……微臣觉得禁宫之中,无论谁想下毒,最好先找一个太医当帮手,因为他们能弄到药,也能把药变成毒。”

    唐棣盯了他好一会,才慢慢走到他身边,一只手拍在他的肩膀上,慢吞吞的说:“朕希望你的猜测是对的,否则,你这下就算是得罪了全部太医了。”

    “太医是很可怕的。”肩上的鹦鹉也帮腔,“他们一副药下去,你死了,都是正常死亡。”

    此鸟嘴贱至此,暮蟾宫和唐棣一起楞了。

    这之后,被大理寺带去问话的人又多了一批,正是宫里太医。

    四处哀鸿遍野,喊着冤屈,一辆马车却离了宫里,驶进永安胡同,停在一间四合院门前。

    秋风萧索,水缸内的荷花已经残了,唐娇站在荷花缸边,掰碎了手里的点心撒进去,看里面的鲤鱼嘴巴张张合合的进食,喂到一半,忽然举起手里的点心问:“你也想吃吗?”

    天机一直抱剑看着她,虽然不喜欢吃这么甜腻的东西,但还是默默走过来,低头咬了口点心。

    忽然传来急促脚步声,他们连忙分开,便看见温良辰快步走进院来,眼睛一寻到天机,立刻拿手里的烟枪指着他,笑道:“天机,你做的好事。”

    天机面无表情的看他:“嗯?”

    “你装什么傻?”温良辰走来,笑着搭着他的肩,眼睛里没半点笑意,“这里没别人,你跟我说实话,给皇上下毒的人是不是你?”

    “不懂你在说什么。”天机淡淡道。

    “装,你尽管装。”温良辰哈哈笑道,“你不说我也猜得到,放眼整个京城,有那动机,也有那能力给皇上下毒的,就只有你天机一个人了!”

    “温公子,你在说什么啊。”唐娇看着迷茫,“什么给皇上下毒?皇上驾崩了?你可别乱说,这事跟咱们没关系,我们就两普通老百姓,弑君还不如去邻居家偷菜,至少偷来的菜能立刻下锅,弑君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啊?”

    温良辰转头盯着她:“不,对你有好处。”

    他说得如此笃定,反叫唐娇愣住说不出话来,心想大家多大仇,你要下这样的毒手,拿这事来栽赃?

    却见他斜睨天机,手里的白玉烟枪指向她,慢条斯理道:“该不会到这个时候,你还没跟告诉她,她究竟是谁吧?”

    天机沉默着,一言不发。

    “皇上没子嗣,若是他出事,谁得的好处最多?”温良辰一字一句问道,“你说呢?前锦衣卫指挥使,天机。”

    无边落木萧萧下,枯叶吹过三人的头顶。

    唐娇看看温良辰,又看看天机,有些犹豫道:“你们……是不是觉得日子太无聊,合起来耍我玩?”

    一会儿皇上,一会儿锦衣卫指挥使,让她这个小老百姓觉得既陌生又别扭,觉得自己似乎走错了地方。

    “他没耍你。”天机却开口道,他转身看着她,看惯生死的眼睛,表情极少的面孔,让人根本弄不清他是在说真话,还是在开玩笑,“如果唐棣死了,那么能得到最大好处的人就是你,公主殿下。”

    唐娇呵了一声,耸耸肩道:“我现在确定了,你是在开玩笑。”

    “你的父亲是荣庆帝,唐棣的哥哥。”天机没有笑,他自顾自的说,“唐棣弑兄夺位,之后为了斩草除根,毒死了你所有兄弟姐妹,只有你提前被女官周明月抱走,对外报了个失踪。”

    唐娇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试图打断他:“你骗我,一个女官怎么可能偷走公主?她图什么?不要命了?”

    “并非每个人都是逐利之徒。”天机回答,“你那时候年纪小,可能记不得了,但周明月是史官之女,性子高洁耿直,对皇上十分忠诚,而且她还是你母亲的手帕交,答应要照顾你,就会一辈子照顾你,所以你那么多兄弟姐妹,只有你还活着,因为只有她肯拼尽一切带着你逃出宫。”

    唐娇咬着嘴唇,低下头。

    或许是因为年纪小吧,所以她记不得自己生父的脸,生母的脸,记忆深处就只有周明月,吃饭时一勺子一勺子追着她喂饭;生病时衣不解带的照顾她;教她读书教她写字;她被邻居家的男孩子欺负时,从地上捡起根树枝递给她,叫她自己打回去。

    所以天机说那么多,她对唐棣依然恨不起来,她只恨王富贵一家,恨他们夺走了周明月,她可以付出一切来对付他们,就为了给周明月报仇雪恨,却难以用同样的决绝来恨唐棣。

    从未在她生命和记忆中出现过的人,怎么恨?

    “唐棣夺走了你的一切,你迟早要夺回来。”天机道。

    “嗯。”唐娇答的有点心不在焉,因为从来没拥有过,所以并不觉得被夺走了什么,不过她愿意迎合天机,因为这是让他们在一起的理由。

    许是看出她的心不在焉,天机又加了一句:“就算是为了周明月……她肯定也希望有朝一日,你能重新当回平安公主,给你父王母后上一炷香。”

    “嗯。”唐娇嘴上答着,心里却在想,她宁可周明月不那么有骨气,骨气有什么用,人死了,骨气和身子便都化作黄土,留下亲人泪洒黄土。她宁可周明月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生个自己的孩子,也许生了以后会更疼自己的孩子一些,那也没什么,至少一家人能和和美美的在一起。

    “好一出君臣相得的好戏。”温良辰拍了拍手,对天机不咸不淡道,“我是不是能把这看成你的回答?这事,果真是你做的吗?”

    天机慢慢转过头,唇角勾起,无声微笑:“唐棣死了吗?”

    温良辰露出一副凶手果然是你的表情,端起白玉烟枪一口一口抽着,呵呵笑道:“叫你失望了,没死,那篮橘子把传膳太监给毒死了,但皇上没事。”

    天机点点头,笑道:“也叫你失望了,这事不是我做的。”

    温良辰眉头一挑:“你这样有意思吗?”

    “想毒杀一个人有两个条件,一是对方粗心大意,二是彼此亲近信赖。”天机缓缓道,“唐棣是个很小心的人,三餐之外的东西几乎都不吃,吃饭的时候还有传膳太监试毒,几乎无法给他下毒,至于亲近信赖……呵呵,如果他肯自杀谢罪,我可以跟他亲近一下。”

    温良辰真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他皱眉:“居然不是你……”

    仔细想想也是,天机再厉害,也是一个人,一个在逃的犯人,他连进宫都难,除非有内应,否则怎么毒杀皇帝?

    “当然不是我……”天机摸摸嘴唇笑着,就像战场上空回旋飞舞,俯瞰人类自相残杀的乌鸦,不怀好意的笑着,“而且我猜,橘子里没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