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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小黎淋了一天的雨,到晚上果然发起烧来。她烧得神志不清,满嘴的胡话,隐约间似乎有医生到家里来给她打了退烧针。她在睡梦中不断叫着周暮云的名字,印象中有那么一天,她也曾这样叫过周暮云,但周暮云始终没有出现。
而这一次,有人坐在她的床边,牢牢握住了她的手。
顾小黎身体虚弱,病了好几天才恢复过来,等她能够起身下床时,家里已经焕然一新了。原本乱七八糟的客厅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冰箱里塞满了新鲜的蔬菜水果,一些老旧的家具也都换过了。他的周暮云纡尊降贵地坐在沙发上,指挥家政煮粥给她喝。
顾小黎走过去,满心欢喜的叫了一句:“周暮云。”
那人含糊地应一声,取过桌上的几瓶药说:“这两瓶是饭后吃的,一天两次,每次两片。这瓶是每晚睡前吃的,一片就够了。还有这瓶是……”
他把每种药的吃法都交代完了,然后说:“你每天按时吃药,我三天后过来,带你去医院复诊。”
顾小黎只记住了最后那句话,问:“你现在要走?”
“对。”
“不住下来吗?”
那人静了一会儿,说:“我有工作要忙。”
“可是以前……”
顾小黎话没说完,那人的手机就响了,他的电话就没有停过,好像很忙的样子。他接起来听了几句,淡淡道:“明白了,我这就回公司。”
他挂断电话后,又转头叮嘱顾小黎一句:“记得吃药。”
顾小黎动了动嘴唇,还有许多话要讲,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是目送着他离开了。家政煮完粥后也走了,顾小黎一个人吃了药,接下来无事可干,只好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她不明白周暮云为什么要离开。
但是没关系,他说三天后会过来的,不是吗?再等三天就好了,反正她有的是时间。
之后几天,家政按时过来给顾小黎做饭,到了第三天,那人果然如约而至了。顾小黎简直不知道时间是怎样过去的,只有见到了他,面上才有了些生气。整个人才像是活过来了。
那人还是一样冷淡,先问了她有没有吃药,随后就开车载她去了医院。顾小黎这次没再做一堆检查,只是跟医生天南地北的聊了聊,复诊就算结束了。临走前他听见医生跟那人说:“是心理创伤后的应激反应,只能慢慢治疗了。”
回去的路上,她试着聊了好几个话题,都被那人不冷不热地敷衍过去了。顾小黎不明白周暮云为什么变了这么多,以前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
顾小黎恍惚了一下,她最近记性变差好多,以前的许多事情都想不起来了,他们刚在一起的时候发生什么了?还有,她跟周暮云到底是怎么在一起的?她怎么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她昨天晚上又没睡着,这时阳光正好,车开得又快又稳,她不由得有些犯困了。但她不敢睡觉,强撑着眼皮看了那人一眼,又看一眼,看着看着,就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她梦见无边的黑暗。
有无数双手从地底下伸出来,死死捉住了她,将她按在地上,一点一点碾碎她的骨头,把她的每一滴血每一块肉吞噬殆尽。
“啊——”
顾小黎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发现天已经黑了,车子停在了不知名的路口边,而那人的脸近在咫尺,正认真地盯着她看。
顾小黎出了一身冷汗。
梦中的一切太过真实了,像是曾经真的有过那么一次,她被活生生地撕成碎片。
那人伸出手来,微凉的手指轻轻揩去她鬓边的汗,竟有一股难言的温柔。
顾小黎身体一颤,说:“抱歉,我不小心睡着了。”
那人或许怕吓着她,说话的时候音调不由得放轻放柔了下来,他低声问:“你做噩梦了?”
顾小黎惊魂未定,颤声回他:“是。”
“经常吗?”
顾小黎迟疑了一下,才回答:“……偶尔。”
顾小黎大概是不擅长说谎的,那人立刻就拆穿了她的谎言:“你脸色这么差,是因为晚上都不敢睡觉?”
顾小黎徒劳地否认:“不是的……”
那人却不再多话,直接发动了车子。
顾小黎注意到他开车的路线不对,她再次紧张起来,提醒道:“周暮云,你开错方向了。”
那人头也不回的回答:“没有错。”
顾小黎看着窗外陌生的街景,忍不住问道:“我们这是去哪里?”
“回我家,你不适合一个人住在那间屋子里。”
顾小黎向来是温顺的,听话的,人人都说她脾气好,但她这时却忽然惊叫起来:“不行!”
那人问:“为什么?”
顾小黎说:“不行,我要留在家里,等……”
等什么呢?等周暮云?可是周暮云已在她身边了啊。
她脑子里乱成一团,只知道必须等下去。她忘了行驶中的车多么危险,差点扑上去抢方向盘。
那人只好刹停车子,回过头凝视顾小黎。
顾小黎对望回去,毫不退让。想不到短暂的对峙之后,会是那人败下阵来。那人没办法,只好妥协道:“好,我们回家。”
折腾了半天,他们最后还是回了小小的出租屋。
这房子是他们毕业后租的,周暮云跟他一起布置的,屋里的每一样用品都是他们一起采购的,每一件家俱,甚至每一个小摆件都是他们的心血。她记得刚刚布置好的时候,周暮云兴奋的抱着她在客厅里转了好几圈,顾小黎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就不喜欢了?
他们晚饭叫了外卖,吃完后那人没走,而是抱了被子睡在沙发上。
顾小黎愈加迷糊了,歪着脑袋问:“为什么不跟我一起睡?”
那人没搭理她,只是招了招手叫她过来:“过来吃药。”
顾小黎一听她这样讲,乖的不像话,拿起药很快就把一堆药吃下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顾小黎故意没关卧室的门,房门正对着沙发,这样她一眼就能看到周暮云了,不必担心周暮云忽然走掉了她都不知道。道过晚安后,她关了灯,躲在被子里悄悄看向那人。
沙发实在太小了,那人身高腿长,身体根本伸展不开,睡在沙发上像随时会掉下来。他在沙发上翻来翻去,顾小黎的目光便也跟着来来回回。
那人察觉到了他的注视,朝房间里望过来。
顾小黎忙闭上眼睛装睡。过了一会儿,她听见那人像是自言自语般的问:“究竟在你眼里,是所有人都像周暮云呢?还是只把我认作他?”
顾小黎觉得好笑,大家都说她生病了,她觉得生病的应该是周暮云才对,怎么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的?她睁开眼睛,笃定地说:“当然只有你是特别的。”
那人弯起嘴角,仿佛在黑暗中笑了一下,但丝毫也听不出笑意。
顾小黎莫名心慌,叫道:“周暮云?”
那人过了很久才应她,声音比任何时候都要温和:“睡吧,我在这里。”
顾小黎果然一夜好睡,有那人陪着,再没有噩梦来缠着她。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那人还在沙发上睡着。他一只脚架在沙发上,另一只脚落在地上,被子只盖到腰间,身上的衬衫皱巴巴的。
顾小黎这才发现他没换睡衣,就这么凑合着睡了一晚。也不知道,他以这样别扭的睡姿是怎么睡着的。
顾小黎怕吵醒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厨房。她已经很久没有下厨了,手艺生疏了不少,不过下两碗面足够了。等她把面端上桌时,那人已经起来洗漱过了,正打电话叫人送替换的衣服过来。
顾小黎就坐在桌边巴巴的等着他。那人挂断电话后,也跟着坐下来吃面。
顾小黎边吃边问他:“好吃吗?”
他抬了抬眼皮,面无表情道:“一般,需要多练习。”
话是这样说,他却三两下把面吃完了。
顾小黎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不喜欢怎么会吃得这么香的?
那人工作确实是忙,吃完面换过身衣服后就去公司了。但每到顾小黎复诊那天,他总会按时出现。刚开始只有当天晚上会留下来过夜,后来他发现顾小黎几乎每晚都会做噩梦,留下来的时间便渐渐多了。
客厅里的小沙发很快升级成了沙发床。那人有时候会坐在那里处理公事,累了就在上面休息。有两个助理专门为他工作,他们都叫他秦先生。
顾小黎有些搞不懂这是个什么头衔,她也分不清那两个助理的长相,不过没关系,只有她的周暮云是特别的。
她时常安静地坐在旁边看他工作,只是瞧着他英俊的侧脸也觉得踏实。
关于分房睡的问题,顾小黎也抗议过许多遍,但每次都被那人用“你身体还没好”、“我工作太忙”等理由打发掉了。后来被顾小黎缠得烦了,他干脆说道:“我不行行不行?”
顾小黎只好败下阵来。
有那人每晚陪着,她已经不怎么做噩梦了,每天吃好睡好,竟然还养胖了一些,右腿的伤也逐渐痊愈了。
顾小黎就琢磨着要出去工作。她本来是面试过一个著名舞团的,还通过了面试准备工作时,被腿上的伤给耽误了。
好在她还会跳舞。
她也只会跳舞而已。
顾小黎的舞鞋和舞服好久不用,藏在柜子里都已积灰了,这天等那人去上班后,她悄悄找出来穿上,想着这么久不练了,应该要先拉拉筋。
谁知,她只是转了一个圈而已,她的腿就传来了钻心的疼,她疼的受不了,只能蹲了下来。
心道:怎么过了那么久,她腿上的伤还没有好呢?
她不甘心的强忍着疼痛,勉强站起来,重新开始,咬着牙转了两圈竟是跌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脑海里蓦地闪过一些画面,
她被人强按在地上,一个穿着黑色靴子的男人,踩着她的脚踝,一边狞笑着,一边一点一点碾碎她脚踝的骨头。
接着画面变成了医院的病房,陌生的男人对她说了相似的话,又说她的右腿伤得严重,可能会留下后遗症,影响到日常生活。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的腿是怎样受伤的?
顾小黎茫然地倒在地上,因为腿上的疼痛而蜷成一团。她深呼吸了几次,仍旧试图能踮起脚尖,刚刚立起来了,双腿就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太疼了。
她只好放松了再试,如此反复数次,终于彻底放弃了这无意义的举动。
她还是什么也想不起来,但心中已经知道,她是再也不能跳舞了。
顾小黎在地板上躺了好久,久到太阳落山,外头响起了开门的声音。
是周暮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