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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唐颐去沐浴,顺便把头发也一起洗了。将自己收拾干净,穿上浴袍,用一块干净毛巾包在头上,拖着拖鞋走回房间。
刚关上门,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背后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她完全没有准备,顿时被这一声低沉的‘嗨’吓掉了三魂七魄,回头望去,只见自己的梳妆台上好整以暇地坐着一个男人。毫无疑问,这个男人除了是麦金托什,还能有谁?
唐颐想起自己只身着一件浴袍,虽说没有袒胸露背,但作为一个淑女,在外人面前也未免有失大体。她捂住自己胸口的衣襟,怒道,“你半夜跑来我房间做什么?”
她的梳妆台上摆着一对从中国带来的搪瓷娃娃,穿着大清朝的服装,脖子上分别装了一根弹簧,手指碰一下,脑袋就会不停地点啊点。
麦金托什一手摆弄着他们,另一手托着下巴,道,“我来告诉你一声明天的安排。”
她走过去,从他手中夺回自己的装饰品,没好气地道,“管我什么事?”
他理直气壮地道,“你答应帮我。”
她上辈子欠他的啊?唐颐哼了声,“那是昨天,今天我改变主意了。”
麦金托什忽的一下站起来,那海拔一下子拉开,整整比她高出了大半个头。唐颐吓一跳,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只见,他伸手一拍桌子,道,“那好吧。看来明天只有我亲自出马了。”
唐颐看着他的背影,没吱声。
快走到大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脚步,又道,“祝我好运,千万别被德国鬼子抓住,不然……咔嚓。”
他伸手做了个扭断脖子的动作。
唐颐被他那声咔嚓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由自主地叫了声,“等等。”
就在等这两个字,于是他极其配合地站住了脚步,回头看她,那双眼睛闪啊闪,闪出了比蓝天更耀眼的光芒。
“你明天要去哪里?”
麦金托什靠在门被上,道,“给同伴捎个信。”
“怎么去?”
“还能怎么去?当然是走得去。”
唐颐想了想,道,“这样太危险了……”
话没说完,他就顺其自然地接过话头,“那就你替我去。”
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而是问,“在哪碰头?”
闻言,他立马语气夸张地叫道,“你该不会是想把情报出卖给给德国人吧。”
她一怔,随即气鼓鼓地瞪着眼睛讽刺,“是啊,你可真聪明。”
见她生气,他耸肩,“就不允许我苦中作乐一下吗?”
“别拿我娱乐。”
他嘻嘻一笑,随后神色一正,转了话锋,“去塞纳河边的修道院,我们在那安插了眼线。”
在敌对国里设下特务机构,窃取或交换情报,不管在战争时期,还是和平年代,都屡有发生。从某个角度来说,身为驻外大使的父亲,也扮演类似的角色,只不过是入手的方法不同罢了。
所以,听他这么说,唐颐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那如何接头?”
虽然这姑娘来自于东方,却临危不惧,屡次救过自己的命,不管他嘴上怎么贫,心里头还是百分之百地信任她。所以听她这么问,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干脆地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
在坠机前,他们四个空军战士相互约定,但凡还留着一条命,便想法子尽取得联系。但考虑到整个法国都已在德国人的控制下,盖世太保和链狗更是无处不在,要在他们敏锐的鼻子下瞒天过海,并不是一件易事。
他们接头地点是修道院,里面住着一群与世无争的修女,一般来说,好端端地是不会怀疑到她们头上。当然,如果作为一个英国男人,大摇大摆地出入修道院,多数会引起侧目。所以,这一趟任务,还真只有唐颐能替他完成。
唐颐见他气定神闲的,一副吃定自己的模样,心里就来气。摊开手掌,气呼呼地道,“拿来。”
麦金托什了然,飞快地掏出身上所有的法郎,看上去厚厚一叠,全部交到她手上。
“这是干嘛?”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钱啊。”他拍了一下她的手,道,“只要你替我办成这件事,这些都是你的了。”
唐颐数了数,好几百块,不由奇道,“你哪来这么多法郎?”
麦金托什老实交代,“英国政府专门为我们印制的。”
“你们英国人怎么去翻印法国人的钱币啊?”
“以备不时之需。”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都是一些假钞!”
见她作势要还给自己,他忙按住她的手,强词夺理,“不是假钞,只是发行地点不同而已,没人看得出。”
唐颐将信将疑地抽了几张出来,他的话真假难辨,所以她的心也不黑。将剩余的还给他后,继而道,“你得给我一个你们空军的标志信物,不然,怎么让他们相信我说的话呢。”
“不用这么麻烦。我们有个更好的沟通方式,我告诉你……”
正说在关键头上,冷不咧,外面传来了几下敲门声,唐宗舆的声音随即响了起来。
两人神情皆是一变,见他下意识地要去掏武器,想动刀动枪的,她急忙一把按住他的手,用唇语道,“是我父亲。”
她四处看了眼,打开衣柜,让他躲进去。随手扯开头上的毛巾,揉了把头发,便赶紧跑过去开门。
看见唐宗與站在门外,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爸,你怎么还没睡?”
“我刚去上厕所,听见你房间有说话声,就过来看看。”
唐颐心口跳跃,干笑了一声,道,“哪有,你听错了吧,大概是我无意中自言自语的声音。”
唐宗舆目光扫过她的房间,却没进门,只是道,“虽然不用上课,但你也早点休息。”
“好的。”
唐宗舆刚转身走了一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又道,“管家说这几天酒窖遭了贼,少了好几瓶红酒,我让他明天喊个警察过来看看。”
唐颐一听,脱口道,“不是小偷,不用叫警察了吧。”
“你怎么知道不是小偷?”
她顿时暗自叫苦,急忙自圆其说,“我们这一代治安一向很好,住了那么久,一直没遇到过盗窃事件啊。”
唐宗舆嗯了声,“以前确实没有,现在很难说,就怕是某些人监守自盗。”
唐颐做贼心虚,心跳加速,父亲这话里带话啊!
见她欲言又止,他拍了下女儿的肩膀,道,“好了,其余事明天再说吧。”
和父亲道过晚安,她小心翼翼地关上大门,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好一会儿动静,确定外面没人了,才将英国人放出来。
想起父亲刚才的话,她叉腰瞪眼地看着他,道,“老实交代,你到底偷了我们家多少红酒啊?”
他掐指一算,道,“不多不多,也就十来瓶。”
十多瓶还不多?她一听,顿时气坏了,跺脚道,“难怪父亲要叫警察!”
他一脸无辜,为自己狡辩,“不是我想喝,而是你们家的酒味道太美好了。你看,要不然,我把剩下的那点法郎都给你,就当是赔偿。”
唐颐忍不住低声喝阻,“闭嘴。”
“好吧,我一日三餐不能保证,只能靠喝酒撑饱肚子,是维持生命的精神支柱。这么想想,十多瓶其实也不算多。”
瞧这话说的,唐颐气得是牙痒痒,实在很想将他按在床上痛揍一顿。可惜她是淑女,不能这么做。更何况,小时候跟着师傅没好好学功夫,就那么点三脚猫的水平也未必打得过他。
咬了咬牙,只好当作没听见他的话,问,“是不是我替你联系上同伴,你就会离开我们家了?”
他点头,在心里暗自补了句,离开是离开,不过就是和你一起。
她听不到他的心声,自然不知他心底的鬼主意,催促道,“那你快告诉我接头方式。”
麦金托什的方法十分隐蔽,就算有人跟踪她,也不会轻易泄漏。
她去修道院做弥撒的时候,将祈祷词写在许愿纸上,压在蜡烛下。这是宗教习俗,一般没人怀疑,就算被人看到也不怕,因为乍看一眼,这些法语词并没什么问题。
但细心的人,就会发现每个词语中都会有一个拼法失误,不是拼错字母,就是漏拼。比如espérance,他们会故意写成esparance。
麦金托什说,这是他们的联络暗号。
把几句话中,所有写错或者漏写的字母凑起来,就是一句话。不过,这种拼字游戏也是相当有难度的,因为这些字母就像是一把密码锁,翻来覆去,即便字母不重复,都可能有上万种组合方式,更别提是有重复的可能。
如果不知道规则,根本就是数学中的概率换算,几乎没有蒙出来的可能。
怕她绕不清楚,麦金托什特意将规则画在纸上,听他解释了一遍,唐颐又闭着眼睛默背了几遍,便将纸条放在蜡烛上烧了。
“你记住了?”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她点头,对学声乐的人来说,这种编码规则并不难记,更何况,死记硬背本来就是中国人的强项。
他笑道,“看来你智商不低呀。”
她顺口接道,“是的,比你高。”
麦金托什又傻哈哈地笑了下,伸出手和她一握,“那我预先祝你明天马到成功,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
他走到窗前,拉开窗户准备翻出去,突然想起一事,又道,“明天你窗户别关,万一你父亲真的喊了警察来,我还有个地方躲。”
“这是我闺房。”
“我知道,所以才安全。”
唐颐没话说了,做了个手势让他赶紧滚蛋。
他踩在外面的下水道上,临走之前又伸出头,道,“忘了说,我觉得你剪了短发后,更漂亮了,这个发型很适合你。”
唐颐不等他把话说完,伸手一甩,将毛巾扔他脸上。麦金托什笑嘻嘻地伸手一抓,接个正着,放在自己鼻间,用力地嗅了嗅,赞叹,“好香……”
唐颐被他弄得心烦意乱的,不想再和他叽歪,走过去啪的一声,拉起了窗帘。
世界,终于太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