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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间芦花和玉儿已经准备好了热水,几个丫头一起,合力将大木桶抬进来,轻怜身上只穿着中衣,正要往下脱,便听宁纤碧道:“就这样带着衣服把她放进去,不然冻成这样,只怕衣服和皮都冻在一起了,万一冒冒失失脱下来,倒能揭一层皮去。”
芦花和玉儿吓了一跳,因也不敢脱轻怜的衣服了,只将人抬到温热水里去,把脑袋楼在外面,不过片刻功夫,芦花便叫道:“奶奶,这水有些凉了,只怕轻怜姑娘受不住,不如再加些热的来。”
“稍等她醒来再说。”宁纤碧回了一句,然后看了看周围,又命山茶:“去拿一壶热水在这里预备着,以备随时添用。”
山茶领命出去,宁纤碧又上前试了试水温,果然有些凉了,她正要说话,便听木桶里的轻怜悠悠舒出一口长气,眼睛还没睁开,先是叹了一声,喃喃道:“好暖和,郑大哥,我们死了吗?”
“哪里有那么容易死?再说黄泉路远,都是冷飕飕的,还会暖和?”宁纤碧哭笑不得的说了一句,立刻让轻怜猛睁开眼来,她怔怔看着面前这些熟悉面孔,犹自不敢相信:回来了?自己真的回来了?郑大哥把自己救了回来?
“是……是奶奶?”犹如呓语般问了一句,不等宁纤碧回答,旁边芦花便笑着道:“何止奶奶?轻怜姑娘,还有我和玉儿呢……”话音未落,就听一个哭声传来:“姑娘……姑娘……”接着小雪从外面一头闯进,扑到大木桶旁就放声大哭起来,一边叫着:“姑娘你可吓死奴婢了,呜呜呜……”
玉儿扯着小雪道:“就说让你在屋里等消息,你不听,偏偏跑了出去,如何?这一回知道了吧?还不如等在屋里呢。哎呀你别往前凑,你们姑娘冻得厉害,好容易在温水里醒过来,你这一身寒气还凑过去,可不是更冷了?万一着凉怎么办?”
小雪听了这话,登时不敢往前了,只是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擦眼抹泪,忽听轻怜急切道:“郑大哥呢?郑大哥哪里去了?他有没有事?奶奶,是郑大哥救婢妾回来的……”因情急之下,竟是恢复了从前对郑黎的称呼。
“放心,我听说他受了伤,不过应该不严重,不然哪里还有力气背你回来?”宁纤碧连忙安慰着轻怜,又起身问道:“去打听消息的人还没回来吗?回来了让她赶紧过来,好安轻怜的心……”
“回来了回来了。”宁纤碧话音未落,就听门外玉儿大声叫起来,接着派去打听消息的媳妇进门,宁纤碧连忙从简陋的屏风后转出,急急问道:“郑黎的伤势如何?”
那媳妇连忙答道:“奴婢没看见人,不过听人说肚子上被砍了一刀,后背上也有两道伤,已经去找三老太爷了,这会儿怕是快到了,应该不会致命,只是也够郑黎喝一壶了。”
宁纤碧忙使了个眼色过去,果然,下一刻,就听屏风后传来轻怜的哭声道:“若不是为了我,郑大哥怎会这样?都是我拖累了他,从前是,这一次也是,我就是个不祥的女人……”
“胡说什么呢。”
宁纤碧回到屏风后,冲木桶里的轻怜呵斥了一句:“什么不祥的女人?真不祥的话,早在你第一次被人绑架就死了,还能等到郑黎救你?一次一次难,哪一次没挺过来?我倒是觉得你运气不错呢,只能说,郑黎是你命中的贵人。好了,你现在也别操心人家,先顾着自己吧,这水可觉没觉出凉来?”
让宁纤碧这么一说,轻怜方察觉到这木桶里的水凉的让人打颤,忙点点头,于是宁纤碧又吩咐人添热水,一边和轻怜解释自己这样做的道理,末了叹气道:“虽说把你救回来,可是受这一场冻,病是免不了的了。也好,能把命捡回来就行。”
说话间水已经添了三四道,轻怜总算觉着身子上都暖了,小雪给她换了衣裳,扶到被窝里躺下,厨房那边又送来红糖姜汤,她喝了两碗,还只惦念着郑黎的伤,直到半个时辰后,又有人过来传信,说是宁家三老太爷已经过来了,说那伤不妨事,没伤到脏器,养一些日子就好了。
轻怜这才放下心来,这会儿就觉着脑袋有些昏沉,眼皮子也睁不开了,因沉沉睡去,这里宁纤碧又过来看了她的情况,把了脉,又开了药方,吩咐人去抓药给小雪,让她好好照顾轻怜,方又出了门。
经过这一番折腾,太阳已经升到中天上了,宁纤碧正要去前院探一探郑黎的伤势,便见碧青走过来,只说薛夫人要见她,她以为是对方受了惊吓,于是连忙过来,却见薛夫人在炕上拨着一碗茶,怔怔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见她来了,薛夫人方打起精神,问了几句昨夜的情况,听完后不由得长叹一声道:“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如今我们败了,竟是连这样两个毛贼也敢欺负,竟跑上门来掳人。”
宁纤碧道:“都是些不开眼的,若不是有这份贪心,也不至于丧了命。郑黎做的不错,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把这两人杀了,倒可以震慑一下那些宵小之辈,听说宣哥儿已经去处理这件事了,太太不用担心。”
薛夫人点点头,沉默了片刻方道:“这些事情我也管不了,都随你处置。只是有一句话我要告诉你,轻怜,我们是留不得了,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去处,能打发了她?”
宁纤碧一愣,却见薛夫人苦笑道:“其实这件事,我早就想和你说了,只是心里一直存着些不忍,方拖到现在。”她说到这里,又抬头看了宁纤碧一眼,见对方似是有些明白了,才点头道:“我知道你和轻怜交好,只是这事儿委实没办法再忍受下去了,虽说咱们家已经败落下去,但该有的规矩还是要守着。之前她和郑黎在一张床上让人看见了,虽是被陷害的,但到底也是有了这么件事,论理,那时千山就不该留着她了。结果我和千山说了之后,他说轻怜还是处子之身,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女人,那事情知道的人也不算很多,倒是留着她给你帮手好。我想想也有道理,便睁只眼闭只眼了。只是如今又不同,我听人说,她是那个郑黎背回来的,虽然说天刚亮,未必会有多少人碰见,但总归是有人知道的吧?如此一来,我们家不能再留她了。”
宁纤碧这才明白过来,心中越发痛恨封建社会对女人的迫害。只是她也知道以薛夫人这古代妇女的想法,会有这种决定也不稀奇,甚至这幸亏是破落了,若是从前在亲王府那会儿,只怕都不和她商量,直接就把轻怜赶出去也是可能的。如今因为全家都是自己支撑着的,又知道轻怜和自己交好,所以薛夫人的态度还柔和了不少,甚至和她商量着来。
沉吟了半晌,宁纤碧便开口道:“太太,当日爷也和我说过,只说他这辈子也不想再近别的女人的身。我和他说,这对如意轻怜还有白姨娘并不公平,只是爷的性子上来,也不肯管这些,最后和我说,若觉得她们可怜,便都打发了出去,让她们自己寻觅如意姻缘,我们出些嫁妆银子就完了。”
这事儿薛夫人也是知道的,因默默点头,又听宁纤碧道:“那时候我也问过轻怜,她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只说自己既是爷名义上的女人,那便定要从一而终,宁可一辈子守身如玉,也绝不出去的。如意和白姨娘也是这么说,妾身没办法,只好随她们去了。却不料如意之后便出了这样事,被撵了出去。剩下轻怜实在可怜,我素日里也怜惜她多一些。只是刚刚太太说的也有道理,但若说就把她赶出去,这事儿儿媳也实在是做不到。倒不如这样,这阵子让轻怜养养病,等她病好了,就在我身边服侍,看看她喜欢了谁,然后配出去就是,只说我容不下她了,这也使得。”
薛夫人皱眉道:“轻怜原本就是个妾,你这当家主母要发卖配人都使得,何苦又往身上扣屎盆子?说什么容不下她的话?她既出了这样的事,咱们这么处置,人人也都可以理解的。我只是怕你心里不痛快,所以叫你过来和你掰扯掰扯,既然你都明白的很,这事儿便由你处置吧。”
宁纤碧答应了,婆媳两个又闲话几句,她便告辞出门。
沿着回廊到了自己屋里,芦花和海棠山茶玉儿等把这件事情一说,大家都忧心忡忡起来,山茶面上不忿,低声道:“这也太无情了些,轻怜姑娘难道想这样?还这般狠心,要把人撵出去,叫她怎么活?”
海棠碰了她一下,又探头看了看里屋,见宁纤碧也只是坐着出神,并没有看向这边,她这才回过头小声道:“你就消停些吧,难道你以为奶奶这会儿心里好受?凭心说,轻怜姑娘虽是有苦衷,但若是在别的府里,万万容不下的。之前是因为爷替她据理力争,知道的人也的确不多,方留了下来。这一次人人都知道她是被郑黎背回来的,还怎么留?就是寻常百姓人家,也不能忍下这种事啊,更不用说咱们虽然破败了,但大长公主和爷的身份还是皇亲国戚,哪里能忍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