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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清之所以大大方方将已安然无恙的手臂展示,就为宽一下张辽的心,不料却起了反效果。他别无他法,只得好言安抚几句,若不是张辽大惊失色地阻拦,他就要当场拆了这碍事的绑带来证明骨折早已痊愈了。
这一番横生波折后,他们终归是匆匆赶到了刺史府。
时隔大半个月,终于能再次见到自家主公,即便正一脸不耐烦地听一旁的贾诩说话的吕布胡子拉碴,侧脸的神情阴郁凶悍,燕清也只觉他英姿飒爽得仿佛自带滤镜,心里禁不住一阵阵欢喜。
不等张辽开口来报,吕布忽有所觉,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来,冷冷地在他们身上掠过,又面无表情地收了回去。
刚准备打招呼的燕清:“……”
这是被无视了?
结果下一刻,后知后觉的吕布就猛地以几乎能将脑袋甩掉的力度扭过头来,阴沉沉的一双虎眸眨了眨,蓦地云开雾散,又如拨云见月,一扫之前那惫懒的颓态。
“重光!”
吕布嘶声喝道,毫不犹豫地丢下刚注意到这头、见到重光后震惊得口不能语的贾诩,大步流星地向燕清走来。
没走出两步,索性改疾走为跑,转瞬就冲到了燕清面前。
燕清有点不知所措,不等他想好怎么反应,吕布就杀到跟前了,唯有微微一笑,温声道:“主公、文和,多日不见,是否无恙?”
吕布死拧着入鬓剑眉,宛若未曾听到这句不痛不痒的寒暄,兀自将如出鞘的刀刃般锋锐的视线,紧紧地钉在了燕清身上,连大气都不敢出似的屏息细看,似乎在研究这究竟是活生生的真人,还是栩栩如生的假货。
燕清心里微微一暖,不由得小歪了脑袋,冲他笑笑,同时任他看个不停。
吕布成功用他自己的方法确定了眼前这人真是燕清无误,一双炯炯虎眸犹有精光闪烁,毫不掩饰自己欢喜地朗声大笑道:“果真是重光!托天之幸,叫布之先生归来!”
快乐这种情绪总是极具感染力的,燕清不由自主地也笑得更灿烂了一点,眉眼弯弯地重复:“主公睿智,的确是重光没错。”
只是下一刻,燕清就笑不出来了——高兴过头的吕布忽然俯身,同时将猿臂一伸,两手分别按住他腋下,连个使劲儿的准备动作都没有,完全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将他给高高举起来了。
也不知吕布是打小吃什么长大的,才得了这身怪力和武艺,在史上的有名“辕门射戟”中,他就轻轻松松地将纪灵那个身高八尺的精壮大汉“如拎稚童”,提着后颈就叫他双脚离地,更何况是体重要轻得多的燕清了。
“……主公?”
燕清面上淡定,实则懵逼地被吕布给兴奋地玩了把举高高,两人的身高差距加臂长,叫他足尖离地一米余,而且一时半会还没放他下来的打算。
平视过去,只见一向心思深沉的贾诩露出目瞪口呆的模样;稍微低头,眼角余光就撇见张辽呆若木鸡的表情,燕清只得力持冷静地看向吕布,却不知雪白的双颊早就火烧般红了个透顶。
结果发现这罪魁祸首不仅没半点知错就改之意,还如刚吃饱的老虎那样舒服地微眯着两眼,薄唇唇角高高翘起,亮晶晶地直盯着他看。
不知为何,见吕布的喜悦之情如此露于言表,虽然很不合时宜……燕清的心不由得就软了。
好在吕布理智尚存,多少懂得一点分寸,兴奋地将他当跑丢又找回来的兔子一样颠了颠,又盯着看过瘾后,将燕清给小心翼翼地放了下来,还粗鲁地帮他整理了一下弄乱的衣裳。
就当燕清感到最哭笑不得的当头,贾诩也慢吞吞地踱过来了,他假装没看到刚才主公失仪的那一幕,笑着长叹了口气,重重道:“重光可算是回来了!”
燕清知贾诩被迫牺牲大量宝贵的睡眠时间,还得硬着头皮拦着一头发狂的老虎,心里究竟有多苦,可凭着这些日子里主持大局的经历,他展现了超凡的实力与魄力,于军中的地位也随着节节攀升,从张辽口中对他的称呼和态度变化就可得知。
正所谓福祸相依,贾诩想必对此也心知肚明,绝不至于真有不满动气,但发发牢骚还是肯定的,也笑道:“近来辛苦文和了。清这不是回来了吗?定不再叫汝孤军奋战。”
贾诩认真点头:“有重光此话在前,驱使起来,诩定不客气。”
燕清抿唇直笑。只是笑着笑着,他重新想起了被重逢的欢喜冲去的阴霾——自己督军不力的过错还未追究呢,暂且谈什么计划?
吕布一眨不眨地看着他,见他笑意淡去,凝眉欲问,就听燕清开口道:“清这一身尘垢,实在难等大雅之堂。不若先容清回府,沐浴净身一番?”
他想着等东窗事发,横竖都要死,届时身上有伤,短期内轻易沾水不得,赶紧趁现在将身上的尘土洗了才好。
吕布迅速截住:“此事甚易,何须专程回府?”说完就伸脚狠狠踹了发愣的张辽一脚,顺带吼道:“还不速唤几个下人来。”
张辽莫名其妙地就被踹了个结实,还被凶了一脸。
哦。
他闷闷地应了,如梦初醒地转身退去,不一会儿就有下人鱼贯而入,给燕清所需的都备置妥当。
贾诩瞟了眼这架势,又见吕布中气十足,精神抖擞,知他在最为爱重的军师祭酒归位后,也跟着恢复了过来,便施施然先行请辞,明摆着稍后再细细清算。
燕清与他行礼作别,进了内厅旁的隔间,也就是被临时设置起来的浴室,见到久违了的热气蒸腾的浴桶,心中的感动仅亚于方才见到吕布时的那般。
有个如此善解人意的主公,真是平生大幸,当浮一大白也。
然而这份由衷的感动注定长久不起来,只在脑海中短暂地晃了一圈,就被燕清很快摒弃了——不为别的,就因他家主公不知为何也亦步亦趋地跟了进来,闷不吭声地环着手,斜斜地倚在屏风侧。
燕清此时已将外袍褪了,不经意地回头一看,正要唤个侍女进来服侍,才发觉吕布悄无声息地似高塔般杵在那儿,威严肃穆似门神。
有杀气腾腾的吕豫州亲自在这守着,侍女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主动来伺候他了。
“……”
燕清不禁看了眼盛满热水的木桶,又默默回头,与他面面相觑了会,试图用眼神示意他该出去了,然而未果,又实在不知吕布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便温和笑问:“主公可是有事,欲即刻吩咐于清?”
吕布眸光深沉,面上犹有几分高深莫测,随口道:“唔。”
燕清万分惦记着身旁的浴桶,可主公不肯挪窝,又明显有话要说,他固然不在意当着同是大老爷们的吕布面宽衣解带,只是如此大喇喇地入浴,未免太过无礼,只得强迫自己忽视了近在咫尺的热汤,耐心问他来意:“是为何事?”
吕布正欲乱编胡扯一个理由出来,倏忽之间,捕捉到燕清左臂那些因没了外袍遮掩,分外醒目的白色缠带上,顿时面色骤沉,一个箭步上前,将他手拉着拽到身前,仔细打量,同时强忍着怒意问道:“可是肃贼之过?”
燕清任他抓着,想了想道:“并不尽然。”
吕布怒不可遏,不依不饶地追问:“那究竟是何人所为?”
燕清无奈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清自视过高,明知肃非善类、只当他作可用之才,自请作那督军,却未能防肃行叛乱之事,有负重望,自是己误判之错。”
这是燕清慎重自省后得出的结论,既已铸成大错,他就不曾有过要逃避责任的想法,纵使面对着毫不知情的主公,也没有推卸的意思,而是坦然承认了自己的过错。
然而吕布却半点不接受这个解释,表情凶恶至极,眼底略过骇人杀机,飞快地骂了句什么,燕清尚未听清,他就气冲冲地杀出去了。
留下燕清在原地纠结,不过,他只在追出去问个分明,和留下来趁这机会赶快泡澡之间犹豫了不到半秒,就从容选择了后者。
只是舒舒服服地享受这热水还没一会儿,得了新上任的豫州刺史之命的众大夫就被齐齐召来,候在了外厅,从战战兢兢的侍女口中得到通知后,燕清无可奈何地起身,穿好衣服去领了吕布这份直接的关怀好意了。
等燕清费了一番功夫,让这些个热心的大夫挨个把脉检查,最后又围在一起会诊一通,得出他的确痊愈的结论后,差人去账房取来酬金,好将被聚来的他们给打发了,才有闲暇想起吕布不在此处。
联系起他之前的反应,燕清隐约有了个猜测,便问亲兵道:“主公可是往城外去了?”
那亲兵见过吕豫州对他珍若眼珠的宝贝态度,哪里还需要多此一举地去请示了再作答,又是被神人一般的军师大人亲口过问,他受宠若惊下,何止是有问必答,简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下就将吕布的去向透得一干二净。
只消知道吕布是去了城外,燕清即使不动脑子都能猜出,他定是去刨那叛军之将李肃的野坟,要亲自去鞭尸出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