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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清流竟然习惯性将他揽入怀里,待要扯被子给他盖上,方才反应过来。两个人都是一阵恶寒,还是高小鹤先开口:“怎么,思念家中娇妻了?”
江清流竟然难得也说了句:“最近天气严寒,她又身怀有孕,有些难以承受了。”
高小鹤难得八卦了一句:“你的夫人……真如外界所说,乃寒音谷薄野景行?”
江清流一怔,毕竟高小鹤实在不是个会好奇旁人八卦的人。他转头看过去,没有说话。高小鹤也没再问,一阵沉默之后,高小鹤突然又开口:“两天前,离恨天接了一单生意。”
江清流何等机敏的心思,立刻猜出□□:“与我有关?”
高小鹤嗯了一声,江清流便懂了:“如此,今日一战,便是你我最后一次联手了。”
高小鹤跟他虽有交集,却无交情,能够提上这么一句,已经仁至义尽。他心里清楚。高小鹤也只是回了一句:“可惜。”
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
高小鹤示意大家隐蔽,他身后的三个人突然缩身入土,瞬间没入雪中。江清流跃上一棵被雪堆得如同雪娃娃一样的松树。高小鹤隐没在岩石之后,摸出吹筒。远处隐隐可闻车马之声,不一会儿,一行商队模样的车队缓缓经过。
高小鹤凝神细看,半晌,突然一挥手,手中吹筒瞬间吹出毒针,商队前方的马匹瞬间大乱。雪里隐没的三人冷不丁突然杀出,将前方的一辆马车一剖为二。血雨纷扬!马车上的人顿时残肢乱飞。
商队一惊之下,却很快恢复了镇定,几个胡人大声喝骂着亮出兵器。所有人都出外查看,只有一辆马车前守卫森严,五六十个护卫个个手持长弓严阵以待。
江清流跟高小鹤一示意,高小鹤立刻抽出剑,向马车冲杀。江清流又观察了一阵,见四下里果然出现不少伏兵——朝廷的主和派果然是派了不少人前来接应。
眼见胡人的侍从已渐渐不支,周围的力量也开始行动。高小鹤有意无意地驱赶,将原本防护得极为严密的马车打开一个缺口。
诸人激战正酣,眼看胜券在握,也万料不到暗处还有好手,这时候全力攻杀高小鹤。这便是杀手与侠客的区别,杀手讲究的是一击致命,功成抽身,绝不恋战。江清流趁人不备,猛然跃出,剑若流光,直逼马车!
那本是必中的一击,而就在这时候,一个胡人突然掷出手中兵器!他自己被高小鹤长剑洞穿,而自己的□□所向,直袭江清流后背!江清流知道这一击之重要,一旦失手,敌人有所察觉,他们仅仅四人,必将陷入缠斗。
当下咬牙,手中长剑脱手而出,直刺入马车!高小鹤一个翻滚已至他身侧,手中兵器一个斜挑,那□□去势一缓,江清流同时于空中一侧身,对方飞掷过来的兵器只在他背上划出一道浅痕。随后数人已至身前,而他手无寸铁!
而马车中还有一人防卫,江清流扑至之时,对方剑尖差半寸刺入他胸口。那剑身湛蓝,一望而知淬有剧毒。
幸得江清流也算是有所防备,瞬息之间以玉佩格档。毫厘之差,却已足够逃得性命。这时候高小鹤跟他最关心的都是马车里的人到底是不是目标!他一边抵挡一边回退,随后一鞭抽向马车,将整个车盖都掀了开去。
马车里果然坐着一人,如今已被江清流一剑穿心,钉在车壁上。江清流手中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时候已经被好几十个胡人围攻了上来。高小鹤的三个人已经一死一伤,还有一人正在奋战。
“尔等何人,好大胆,竟敢刺杀鲜卑来使?!”有人用汉语喊,江清流和高小鹤哪会管他,两个人渐渐靠近,形成互相守护之势。随后江清流得空查看胡使,见其果然怀有秘信。
二人互相使了个眼色,江清流一手抽了书信,边杀边退。最后连死伤的二人也一并带离,火速离开,毫不拖泥带水。
胡使被刺之后朝廷作何反应,江清流不得而知。分手之时,高小鹤极为郑重地道了一句:“今日之后,你我是敌非友。”
江清流点头:“失了条财路,江某实在心痛。”
高小鹤竟然也笑了一下:“保重。”
然而所行不远,高小鹤竟然又将他招回——据探子传报,另一队商队里也出现了胡人特使。自古以来,也没有同时派出两名使者的道理。然谁真谁假,一时不能确定,江清流只得又同高小鹤一起,星夜追击。
待回到山间农院时,正好是除夕夜。
山间清静,只有香铃跟其母吴氏放着爆竹。薄野景行坐在老旧的房檐下,烟花一瞬光华,照亮她的脸庞。江清流将从商天良那里高价买回的胭脂丸交给苦莲子,转身坐在她面前,发现她的肚子又大了不少。
他伸手摸了摸:“孩子,应起个名字了。”
“呃……”这个薄野景行明显没有想过,一个药引子而已,起什么名字?但这话肯定也不能说,她含含糊糊:“你自己想好便是。”
江清流略略沉吟:“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若是女儿,便取名梨蕊,若是男儿,取名梅魂,如何?”
薄野景行摸摸肚子,里面的东西又动了动,她连声道:“好好好,你说了便是。”
旁边苦莲子也是面色微讶,忍着没说话。
半夜时分,阴沉了数日的天又下起了小雪。薄野景行许是这些日子睡得多了,这时候竟然还醒着。她抬眼望过去,窗户上糊着一层窗纸,只看到外面隐隐约约的亮光。
她知道自己如今体力不好,如果……如果自己当真活不到食用这个药引的时候……
江梨蕊、江梅魂,听起来似乎也不错。
窗外落雪无声,只是风隐隐灌进来,隔着纱帐仍可感寒意。她正走神,身边的江清流于睡梦中扯了被子给她盖好。
数日之后,离恨天正式发出对江清流的追杀令。江清流倒是不愁这个——想要他脑袋的人,不缺离恨天这么几个。只是接不到生意,断了经济来源可不好。薄野景行的生活费那可是很高的。
他只有与其他组织搭线,继续忙碌奔走。但因着之前武林盟主的身份,这条道上的人没少同他结怨,也受了不少挤兑就是了。
这一天,江清流接到消息,青衣楼楼主有件人头买卖正在寻人接手,目标是个烟土富商。因所聘保镖身手了得,一时无人敢接。
江清流自然前往接洽,青衣楼楼主与他倒是有过几次交手,不过武林中人不拘小节,如今坐下来,倒也未提旧怨。
酒过一巡,青衣楼楼主突然道:“清流贤侄堂堂正道盟主,岂能久居廊下?不知日后有何打算?”
江清流一怔,他跟这青衣楼主按理是素不相识的,对方竟有此一问,也难怪他意外。那青衣楼主却继续道:“有个故人想同贤侄见上一面,不知贤侄可否一见?”
江清流顿时右手移至剑柄,青衣楼主摆摆手:“贤侄不必紧张。”
他略一示意,屏风后竟然走出一个人来。江清流整个眉头都皱到了一起:“是你?”
来人鬓发花白,却仪容整洁。这时候走到江清流面前,也是容色肃然:“怎么,出去了许多时日,连太爷爷也不敢叫一声了?”
江清流重又坐下来:“你欲何为?”
来人正是江隐天,这时候他在江清流对面坐下来,青衣楼楼主向他略略拱手,转身离开。江清流双眉一挑:“你居然跟青衣楼的人相识?”
江隐天冷笑:“不仅相识,青衣楼一直以来就是江家的产业。”
江清流背脊微僵,仿佛听见了什么笑话:“青衣楼是个……”
江隐天冷冷地接过话头:“是个见不得光的地方,这些年来,许多名门正派、豪士侠客之死,都与其难脱干系。”
江清流右手掷剑怒拍桌案:“你是说,我一直以来,一边除贼,一边却作贼?!”
江隐天第一次与他坦诚相见:“正是。”
江清流只觉额上青筋突突直跳,江隐天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我知你厌恶我所作所为,但是江清流,无论我也好,少桑也罢,我们虽然争权夺利,却从未敢有负家族。这些年来,江家事务确实瞒你许多。如今看来,是我之过。今日你想知道什么,只管来问……”话说得急,他忍不住咳嗽,“太爷爷,必然知无不言。”
他第一次将江家所有的秘密都敞开,江清流却一时不敢问。一个屹立百年的名门旺族,执整个武林正道之牛耳。当它剥去正气凛然的表皮,会露出怎样的真相?
一阵沉默,江隐天喝了一口酒,勉强平定呼吸:“你为何不问了?你既不问,我便主动告知吧。少桑与薄野景行对决于雁荡山,那场决战,江家损失精英弟子百余人,其他门派林林总总死损两百余人。而薄野景行虽然武功盖世,却也是血肉之躯……你可知这些子弟为何身死?”
江清流突然想到那日崖下,薄野景行的话。江隐天右手有些发抖,提壶的时候几乎握不住酒壶:“这一战之后,江家居功甚伟,不然你与乃父,如何继任武林盟主?15岁时你第一次持刀杀死的,是青衣楼的段刃,他还有个名字,叫江凌琪。如果按辈份,你要叫他一声表叔。江家是个伐木者,为此也种下了很多树木,只为了让后人在适当时候进行收割。他们的血肉,会在江家的继承者身上盛开,展露光华。”
江清流仍然面无表情,但一直按着剑柄的手却渐渐松开:“剑冢之中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是否来历不明?”
江隐天闭目:“一部分吧。有些是剿贼所得,有些是青衣楼掠得,另一部分……巧取豪夺也不是没有。”
江清流按住额头,只觉得脑内如针扎:“果然被她言中。”
江隐天目光雪亮:“薄野景行?”
江清流没有说话,江隐天顿时难掩怒色:“这也是我想不通的地方,你为何与她为伍?江清流,这种老贼,你究竟中了什么邪才会听信他的话?!”
江清流冷笑:“可事实上,她说的都是对的。”
江隐天辟手将酒壶掷出,砰地一声摔得四分五裂:“他说得对?他当然说得对!我与少桑若不是他从中挑拨,岂会互相残杀?我与你若不是因他之故,岂会反目成仇?江清流,你以为我今日为何前来寻你?你以为你躲避深山,便是神不知鬼不觉?江家眼线你确实了若指掌,但我若往眼线不能及之处寻找,你何处躲藏?!”
江清流闭上眼睛,江隐天浑身发抖:“可我不能这么做。因为培养一个继承人,江家花耗了15年。清然、清语他们朽木不可雕,而我再没有15年,为江家培养另一个继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