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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柳城赶往平州,又马不停蹄随同周知裕返回幽州,一路奔波辛苦,李诚中却没工夫睡懒觉。第二早上天还没亮便匆匆起身,结发束带,好一番折腾。如今到了幽州,自不会像在关外那般不修边幅,无论如何也要拾掇得光鲜整齐才好。
其实李诚中是很烦自己头上长发的,每天结发麻烦不说,还容易滋生病菌。他在白狼山制定内务条令的时候,曾经想当然的将“齐整短发”列入其中,却遭到了所有初审之人的一致反对,按照冯道的话来说,“大是荒谬”!冯道甚至都懒得解释为什么“大是荒谬”。
李诚中当时好一阵奇怪,后来姜苗告诉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轻毁”,他这才明白,敢情自己犯了这个时代的忌讳。不得已之下,只能去掉了这一条款,就连自己的头发都不敢剪了。同时严令规定,士兵们每三天一次洗浴的时候,也必须清洗头发。
等张兴重、王大郎也收拾好后,几人出了张家宅院,赶奔周府。周府就是指挥使周知裕的家,原本的周府很小,去年周知裕除授平州兵马使之后,家里从一个行商手中买下了一座宅院,添置几个丫鬟仆役,才算有了模样。
登门拜访上司是必要的礼节,虽说昨日才和周知裕分开,但这是李诚中头一次上门,所以他显得很郑重,不仅带着张兴重和王大郎一起前往,而且还准备了一份重礼。
敲开周府大门后,早有等候的仆役将他们一行引入正厅,略坐片刻,周知裕便出来了,同时出来的还有周姚氏和周知裕十岁的儿子周元继,乳名换做小宝。厅上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多所客套,李诚中便让张兴重和王大郎提上两个小木箱。
箱子打开之后,顿时晃得众人眼中一亮。一个箱子里整整齐齐的码放着三十个金锞子,另一个箱子中则堆放着十数件精美的珠玉。
周知裕早年只是个大头兵,因此周姚氏也不是大家闺秀,周知裕真正崛起也只不过是一年之前,周姚氏的眼界自然就不怎么高明,礼数上着实粗鄙得紧。一见满箱的金锞子和珠玉,顿时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口中直说“这如何使得,哎呀,真是太过贵重了”,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那箱子珠玉。
李诚中一笑,干脆将那箱子珠玉端到周姚氏面前,任她在里面拣选翻看,一边道:“夫人尽管穿戴,这些都是小玩意,不值一提。”
周知裕知道李诚中攻占柳城,必然搜刮了不少东西。因此也不客气,含笑收下,将周姚氏和儿子周元继赶回后宅,便命仆人摆上早食,几人便围在桌前吃了个早饭。
等吃完后,周知裕就要赶往节度府衙,拜见大帅刘仁恭,因此,李诚中的登门礼节就算完成了。临走的时候,周知裕告诉李诚中,幽州城内已有几家大户昨天晚间过来叙了话,言谈中都提到了李诚中,很可能还会单独再请他过去做客。周知裕叮嘱他,去的时候要尽到礼数,这个时候不要吝惜钱财,这些豪门大户在整个幽州都是能够说得上话的,对平州军的下一步发展有极大的臂助。
因为是一起回的幽州,李诚中手下亲卫们携带了多少箱子周知裕也瞧在眼里,此刻见他一来就送了自己两个,有点生怕他钱财不够使唤,便又追了一句:“若是带来的不够,便到某这里支用,那两个箱子某先吩咐家人不要动用。”
李诚中笑着让周知裕不必操心,目送周知裕离去,几人才转身回东市四条巷的张家。
果然不出周知裕所料,刚回到张宅门口,就见一个军官等候在那里,问:“对面可是平州李宣节?”
李诚中道:“正是。”
那军官道:“某家大将军请宣节过府一叙。”
对方连名刺也不准备一份,让李诚中有些糊涂:“你家大将军是哪位?”
那军官却有些不耐烦:“整个幽州城,敢称大将军的自然只有一位,还多说什么?”
张兴重拉着李诚中小声道:“这人说的是赵家,前卢台军使、朝廷赐封右武卫大将军的赵元德。”
李诚中这才明白了,原来是创立霸都骑精锐的赵元德邀请自己。赵元德在卢龙军中的地位李诚中还是明白的,虽说眼前这个军官说话很冲,但赵老爷子的邀请,李诚中还真不好拒绝。因道:“贵上可是赵大将军?烦请尊驾稍待,某等回家门梳洗一番。”他是想回去取个箱子当礼物。
那军官撇着嘴道:“还等什么?我家大将军事务繁忙,没多少工夫等待,这便去吧。”扭头就上了马,一边嘀咕了两句:“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连大将军的名号都没听说过......”
王大郎在李诚中身后早已有些上火,闻言再也忍不住了,勃然大怒:“好你个不吐人言的狗东西......”上前拽住那军官的马就要伸手揍他,却被李诚中和张兴重拉住。
那军官瞪着王大郎喝道:“你待作甚?告诉你,别以为你们在关外打了几次仗,就可以在幽州为所欲为!这里不是你们随便撒野的地方!”
李诚中心里的火也忍不住往上腾腾直窜,他自问从没得罪过对方,刚才的话语里也没有失礼之处,怎么这军官就敢如此蛮横,且出口伤人。但李诚中想了想,还是把怒气强行压了下来,周知裕一路上已经和他商讨过,这次回幽州关系重大,除了尽量争取刘仁恭对平州军的进一步支持外,还要与幽州高层各军将世家多所疏通,若是能得到这些大军头们的认同,将来的平州军才能真正在卢龙军中立稳脚跟。
好吧,一切以大局为重,李诚中决定忍耐。但他也不是随便受人欺负的主,这个眼前亏现在不能报,将来总得报回来。
“一切便听尊驾的就是。对了,不知尊驾高姓大名?以后也好亲近一番。”
“某家崔和,致果副尉,目下大将军府内听用。”那军官冷笑道。
这番自我介绍听起来十分别扭,崔和的本意是炫耀自己的官阶和背景。致果副尉是正七品下,远比李诚中正八品上的宣节校尉要高,大将军府内听用的意思,就是说他是大将军的亲信。总的来说,就是我比你官大,我比你靠山强,到了幽州地头上,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
但在李诚中听起来,却是另外一个意思:这厮只是有官身无实职的空架子,在大将军府内听用又怎样,关键是你手上没兵!
李诚中笑了笑,也不多话,带着张兴重跟上了崔和,同时吩咐王大郎回屋去取个箱子,取完以后既刻赶到赵大将军府上。
跟在崔和身后行了多时,便来到一片好大的府邸,进了大门,崔和让他二人在门房内等候,自己往里通传去了。这又是一个赤裸裸的打脸,专程请人上门,哪有让客人在门房等候的道理?就连张兴重这么沉稳的人都有些生气了。
李诚中却反而冷静了下来。赵大将军请人的过程很不合理,没有名刺不说,来的军官还蛮横不堪,到了府上又被晾在门房等候,这一切看起来似乎都是故意的。李诚中虽然还不清楚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赵大将军,但人家给他下马威的用意却已经很明显了。
两人在门房一直等了半个多时辰,崔和才慢悠悠转出来,招呼李诚中跟在他身后,张兴重则被留在了门房,不让他进去。其间王大郎已经提着一箱金锞子过来了,却被李诚中打发了回去。开玩笑,你这么对我,我还上赶着给你送礼?真当我傻啊?若不是他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早就拂衣而去了。
跟着崔和来到一处偏院花厅之内,就见厅中坐着一个白面中年文士,听崔和介绍,是右武卫大将军赵元德的内弟崔吉安,目下在节度府中为幕僚佐二,官职是节度府押衙从事,从七品上。所谓内弟,就是赵元德结发妻子崔氏的亲弟弟。
一听说又是姓崔,李诚中自然便猜到,一旁的崔和与眼前的崔吉安一样,应该都是走的裙带路线。只不过崔吉安的裙带更近一些,所以品阶高的崔和反而陪坐在下首。
崔吉安比崔和更加拿大,坐在堂上抬着眼皮看了看进来的李诚中,淡淡说了句:“坐。”自家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
李诚中坐了,也不说话,自顾自喝茶,茶喝完了也没人续水,他便端着那茶杯反复观赏上面的彩漆。
崔吉安眉头一皱,道:“李宣节远来辛苦,大将军本是要见上一见的,无奈适逢贵客登门,便只好作罢了。宣节莫怪。”
李诚中憋着一肚子邪火,脸上却带着笑容:“无妨,大将军诸事繁忙,自然是正事要紧,那某就告辞了,改日再登门造访。”说罢搁下茶碗就要起身。
崔吉安却挥手制止,微笑道:“且慢,大将军有件事情想要问一下宣节......”
李诚中道:“请讲。”
崔吉安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有个叫崔成的,不知道宣节还有印象?他当初在柳城的时候想拜访宣节,宣节似乎很忙,一直没有接见。崔成是某家一个远亲,做些贩运的营生,他有批货被扣在了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