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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朝阳初升之时,叶姿已身着金红相间的盛装登上马车,貂绒发饰间碧玉珠串斜垂鬓边,琮瑢清响,宛如韵曲。北胤王一身紫黑绣金蟒袍,神色肃然,上马后即刻带引着众人前往皇宫。
叶姿上车时未见凤羽,只知他乘坐的车辇在其前方。此时城门已开,街上行人本不算少,但都被王府卫兵拦在道路两侧不得接近,唯听车轮滚滚,马蹄起落。
车队穿经过内城大道,忽听前方喧嚣声起,间杂骏马飞奔之声。叶姿颇感诧异,撩开帘子往前望去,只见一群人马自前方疾驰而来,沿途卫兵迅速握刀阻拦,对方为首之人猛地勒紧缰绳,堪堪停在了马队前方。而其身后众人亦围拥而上,眼神倨傲,似是不肯退让。
“北胤王,许久不见!听说凤举已经下葬?可惜可惜,我本想赶在世子落葬前回到上京,没想到还是晚了几天!”那人年约四旬,身着赭色长袍,面白微须,一边说着,一边连连摇头,面露惋惜之意。
北胤王策马缓缓上前:“南平王出使新宋竟那么快就回转了?有劳挂念,凤举已经安葬于松涧岩。”
南平王哀叹道:“我听闻凤举不幸殉国之事便马不停蹄往回赶,只想要送他最后一程……唉,改日一定要亲自上坟祭奠,以弥补这一憾事!”说罢,他又打量了北胤王一番,“北胤王可是要进宫面圣?”
“正是。”北胤王沉声道,“圣上体恤我丧子之痛,特赐封幼子凤羽沿袭世子之位,今日正是要赶去接受册封。”
南平王抚掌欣慰道:“圣上果然关怀老臣!北胤王虽失了一子,但凤羽自朔方归来,且又得以册封,日后必将继承你骁勇善战之雄风,再为北辽创建功业!”
北胤王脸色不佳,但又不好直言,只隐忍道:“多谢南平王夸赞,犬子并没有这个能力。时辰不早,我还要全速赶赴宫中……”
“明白,明白。”南平王不等他说完,便策马让至一旁,“册封之事怎可耽误时辰?北胤王请先行一步,待荣某换过朝服后再赶去觐见圣上。”
说罢,大手一挥,手下皆退散两侧。北胤王抱拳致谢之后,率领众人疾驰而去。南平王望着他们的背影,身边亲信不禁嗤了一声:“王爷一贯对他客气,他倒好,总是沉着一张老脸,真是不懂礼数的粗人。”
“休要在大街上乱说话。”南平王皱眉低语,“你说他粗鲁也好,蛮横也好,在他们契丹人心中,就是顶天立地的英雄。”
“王爷说得对,只不过眼下他的大儿子死了,他再厉害,还能长生不老?过不了几年,还不是要放□段唯王爷是从?”
南平王睨了他一眼:“萧凤羽即将被册封为世子,你难道没听到?”
“萧凤羽?”那人不屑,“不过是个残废而已,圣上是可怜北胤王没了继承人,才将世子的名号给了他吧?”
南平王冷哂道:“不管怎样,有萧凤羽在一天,北胤王府便不算绝后。圣上此举,只怕也是为了掣肘汉辽双方。”
那人愣了一愣,还未领会其深意,南平王已策马前行,很快隐入人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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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青苍穹下,钟鼓声回荡不已,文武众臣依汉辽分列于通往祈春台的汉白玉道两侧,方才在城中遇到的南平王亦换上了深紫朝服,位于右侧众汉臣之首。北胤王神色肃穆,沿着长道左侧走向前方祭坛,近侍则推着坐于轮椅上的凤羽紧随其后。
叶姿走在凤羽右侧,见他今日亦依照礼法换了装束。冠缨正中一粒血色红珠烁烁生光,四周饰以青灰貂绒,与衣襟滚边相互映衬。内穿纯白罗质中单,外着玄黑平纹锦袍,胸前以银线绞股绣有三爪游龙,又有五色云霞环绕其间,腰悬锦绶玉钏,下着玄黑长靴。
叶姿从未见过他这般华贵装束,不禁悄然多看了他一眼,忽听惊破云霄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发胀。幸亏之前曾在凤羽处学过相关礼仪,才想起这原是君王斋戒完毕的讯息。果然没过多时,华盖如云,乘辇趋近,隆庆帝身着龙袍端坐其上,耶律臻等皇子皇女依次随行。
待得到了祈春台前,群臣叩拜完毕,先是身披赤金长袍的祝师吟诵祭文,再是隆庆帝登祈春台行祝祷大礼,上谢苍天神灵庇佑风调雨顺。因祝师与君王此时用的皆为北辽语言,叶姿跪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直至双膝发麻,也只能随着众人一同屏息聆听。
等到各式拜祭大礼完成,红日已高悬云天,阳光映射于白玉台上,更是金芒万丈,气象恢弘。
三声鼓响,内侍手捧杏黄册书走至台阶正上,北胤王随即整装重新下跪,叶姿见这阵势,料想应该是要正式册封世子。内侍因见凤羽不能下跪,便清了清嗓子准备宣诵册封诏文,岂料自祈春台下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圣上当此祭天之时册封郡王世子,受封之人理应恪守祖训行三叩九拜之礼,万万不可敷衍了事。”
众人闻声望去,但见一名身着深蓝朝服的官员从队列右侧而出,跪于白玉长阶之下,腰身挺直,不卑不亢。隆庆帝一皱眉,宣旨内侍见状,正色道:“冯大人,圣上早先已下过口谕,萧凤羽不良于行,可免除叩拜之礼。”
那官员不改颜色,朗声道:“虽不良于行,但未必无法跪下。当此重要之时,苍天在上,神灵见证,若受封之人并无诚心,圣上之前的祭天祷告岂非白费心力?”
隆庆帝脸色一沉:“冯镛,你竟敢在祈春之际横生枝节,莫非是有意要破坏大典?!”
冯镛重重叩头:“圣上,臣乃是一片善意,只怕圣上太过仁慈,纵容了萧凤羽,令祈春大典蒙上不详……”
“放肆!”隆庆帝怒色大作,此时队列右侧之首的南平王揖道:“圣上,冯大人言语虽直接,但其忠心可鉴,也绝非有意阻碍册封。相信北胤王也不会介意冯大人的话,北胤王,你说可是如此?”说罢,双眼一瞥,望向北胤王。
北胤王浓眉一皱,沉声道:“圣上息怒,臣深感圣上顾惜之意,前番小儿未曾下跪迎驾,已是大不恭敬,今日得以册封,更该叩谢皇恩。”说话间,他已转头盯着凤羽,那眼神深含警诫,似是要将他摄在手心一般。
叶姿眼见好端端的册封大典又起波折,不禁担忧不已,唯恐凤羽再度与父亲冲突,乃至触怒了君王。但凤羽并未出声,只是低垂着眉睫,好似周围一切与他无关。北胤王见状,向身侧的两名近侍示意上前,那两人心领神会,随即来到凤羽身边,行礼之后架住了他的双臂,发力一托,便生生将他架离。
凤羽紧咬着牙关,依靠那两人的力量才勉强跪坐于地,但终究不能像常人那样屈膝挺身。那两人见他跪着也艰难,便一左一右托住了他的双肩,好让他有所依凭。
众人目光集聚在他身上,他以手撑着地面,始终不发一词。叶姿见状,急往他身边挪了挪,扶住了他的左臂。凤羽无声地望了她一眼,此时隆庆帝发话宣旨,那内侍便打开册书,面朝众臣高声诵读。
册封诏书并不像叶姿想象的那么简短,内侍又读得格外缓慢庄重。她俯身低首,能清晰地感觉到凤羽的身子在微微发颤,显然已经竭尽全力。
好不容易才宣读完毕,内侍又从隆庆帝手中接过一方碧玉印信,走至祈春台前,将册书与印信一并授予了凤羽。
北胤王朝着凤羽低声道:“还不谢恩?”
凤羽身子僵硬,紧紧攥着册书与印信,两眼望着前方地面,忽道:“谢圣上洪恩!”说罢,挣脱了旁人的搀扶,重重地叩拜下去。
隆庆帝本来不悦的神色这时才稍稍缓和,抬手道:“萧凤羽,朕今日封你为北胤王世子,你需得铭记自己的身份,为乃父分忧,亦为北辽尽忠。”
凤羽伏在地上,深深呼吸了一下,哑着声音道:“臣谨记圣命。”
隆庆帝转而望向方才那提出异议的官员:“冯镛,你现在还有什么话说?”
冯镛毅然道:“臣并无其他异议,惟愿世子能继承北胤王忠勇之风,方才不辜负圣上此番破例册封。”
隆庆帝冷哂一声:“你倒是一身正气!今日乃祈春吉日,又兼册封大典,朕先饶你一命!”
话虽如此,终是芥蒂在心,此后隆庆帝脸上始终没有笑意。待得仪式全部结束,内侍踏上一步正要宣布皇上起驾,却见长道尽头有人飞奔而来,一到祭台之下,便跪倒在地,高举起手中信封。
“圣上,边关急信!”
隆庆帝双眉一皱,众人亦都将心提了起来。内侍匆忙下去将那信接过呈上,隆庆帝拆开一看,脸色更加阴沉。耶律臻见状,低声问道:“父皇,发生了什么事?”
“伏罗内乱,国主被杀,战火殃及我朝边境。”隆庆帝缓缓道。
耶律臻一惊:“伏罗国主去年才派遣使臣来朝,怎会如此快就起了内乱?”
隆庆帝道:“或许正是由此而生叛乱,伏罗国主近几年来亲近我北辽,但他国中有几名重臣素来想要归附新宋。我原以为他能把握大局,却不料终究还是镇压不住。”
北胤王皱眉道:“圣上,伏罗虽小,但位于我朝与新宋交界之处,现在伏罗内乱,新宋兵马可有异动?”
隆庆帝握着信纸:“守将来报,新宋尚按兵不动,但探子已知其营内加紧操练。”
“圣上,臣才从新宋回来。据臣来看,新宋国君青春年少,耽于风花雪月,并不是好战之人。”南平王上前一步,“圣上可让守边将领多加留意,至于新宋那边,臣以为不必太过担心。”
北胤王瞥了他一眼,道:“南平王,人不可貌相!前些年新宋国势摇摆,你也曾说过他们只怕要起内乱,但这几年来不但未乱,国力还比老皇帝去世前强盛了起来,可见那个小皇帝也不是只贪图享乐的草包。伏罗国在古时隶属新宋,眼下有了内乱,新宋难道不会想要借机收服?”
南平王唇边带笑,淡淡道:“正因新宋乃百废待兴之时,他们又怎会轻易出兵?要知道一旦起了战火,所耗之财力人力不可估算,何况他们难道不知伏罗国中也有人想归附我朝?要是贸然动手,岂不是摆明了要与我北辽争夺伏罗属权?”
“新宋人最是狡诈,说不定早就暗中谋划,勾结了伏罗大臣杀了国主,好趁乱主宰大权。”北胤王冷哼一声,转而向隆庆帝道,“圣上万万不可掉以轻心,新宋若是出兵收服伏罗,疆土就离我北辽更近,一旦他们再想扩张,便要直接向我们开战了!”
隆庆帝心烦意乱,本是一场祈春册封仪式而已,先是萧凤羽无半点感激之意,再是冯镛横生枝节,好不容易平息了风波,现在又是伏罗内乱,导致两名重臣意见不一。想及此,不由愠道:“朕自然知晓其中利害,但也不能草木皆兵。”说罢,又对那传信之人道,“传朕旨意,叫守关将领严阵以待,不能让伏罗乱军侵犯我朝疆土,更要多派探子查明新宋动向。”
那人应了一声,才要起身离开,南平王身后却冒出一名大臣拱手道:“圣上何不请北胤王率兵赶往伏罗边境?这样的话既可稳定边关,也可震慑新宋,以免他们贪念一起,先行一步。”
这名大臣话音刚落,便又有数人应声而出,皆力荐北胤王担此重任。可也有将领认为北胤王才从朔方回来,劳累多时,不应再奔波不休。一时间意见纷纭,隆庆帝心中烦闷,眼前黑影乱飞,脸色甚是不好。
耶律臻见父皇双眉紧蹙,便俯身道:“父皇,凤羽已被册封,北胤王又如此挂念伏罗内乱之事,让他前往边关,岂不是使他安心,更主要的是使父皇无后顾之忧。”
隆庆帝本已有意,便道:“北胤王,你可愿去往伏罗边境?”
北胤王抱拳道:“圣上如有令,臣不敢不从。只是……”说至此,他不由往身侧望去。凤羽原先一直静静坐着,此时也有意无意地朝这边望了一眼,但很快又移开了目光。
“朕既然派你前去边关,自然会命人好生照顾世子与郡主。”隆庆帝见他有所顾虑,便和悦了神色,“况且你此番前去,也并不需作战,只要探明实情,震慑新宋,使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即可。待得伏罗国内动乱平息,朕自然让你回来。”
话已至此,北胤王再无推辞之理,只得叩拜道:“臣领旨,此去伏罗边境,定当探查形势,如有危急,必将及时遣人回来通报。”
隆庆帝总算是将眼前事安排妥当,自感身体仍然不适,嘱咐几句后便先行离去。耶律臻随行而去,走过叶姿身边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多看了她一眼。
众臣拜送君王之后,又上前向北胤王恭贺世子得封,北胤王虽一一回礼,但脸色严肃。南平王上前一步,道:“北胤王,方才与你意见不合,还请不要见怪。”
“萧某不会将此等小事记在心中。”北胤王说着,看了看凤羽。
南平王负着双手,微笑道:“凤羽温文尔雅,竟不像是武将之后,可惜不能站立……要不然的话,也可入朝议事,为主上分忧。”
凤羽睨了他一眼,并未回应。北胤王心中有气,面上只得强笑几声,道:“我自然会寻觅良医,替凤羽治好伤疾。”
“哦?我倒是听说新宋北方有位名医,就隐居在大雪山附近……不过北胤王向来不喜新宋,当我没说,当我没说。”南平王边说边笑。
北胤王看着他这种神情,更是心生怨愤,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发作,朝对方拱了拱手道:“边关形势紧迫,容不得拖延,萧某还要回府一趟,就此别过。”
南平王端正了神色,道:“北胤王果然还是一心为国,若是世子与郡主在上京有何困难,只管差人来找我,免得北胤王在外还挂念着儿女,乱了心思。”
北胤王一皱眉,才想开口,凤羽却忽然微微一笑:“多谢南平王,想来我平日出不得门,只怕也遇不到什么难处。姐姐虽是女流,却也自幼行事干练,就算我有什么难处,相信姐姐就能为我解决。”
说罢,还有意望了叶姿一眼。
南平王的笑容有些尴尬,北胤王由此向众人拱手告别,带着凤羽、叶姿以及随从离开了祈春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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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远离了众人,北胤王方才骂道:“荣友方这个白面书生,仗着出使了几次新宋就不知天高地厚了!总有一天我要叫他知道,光凭一张嘴一支笔是成不了气候的!”
凤羽叶姿皆未接话,倒是他身后的亲信亦恨声道:“王爷,刚才那个冯镛,分明就是南平王一党,只怕强行要世子下跪,就是他们事先商议好的。”
“还用你说?!”北胤王一想到此事,更是怒火中烧,回头朝着凤羽道,“你记着,这笔账以后总是要算的。这两年圣上越发喜欢与新宋往来,汉人一党在朝中更是时不时地兴风作浪,简直是要坏了我北辽的大业!”
凤羽照例没有应声,似乎这些政事都与他毫无关系。北胤王见他这般模样,只得长叹一声,满腹愁绪。正走到通往宫门的道路间,却听远处有人招呼一声。
“北胤王请留步。”
闻声望去,见是一名内侍站在树下。北胤王依稀认得此人,知是东宫近侍,不禁问道:“有什么事?”
那内侍一路小跑来到近前,行礼道:“南平王从新宋带回了一种奇药进献给圣上与众皇子,可消褪外伤痕迹。太子原本想着要赠予郡主,方才人多不便,现在正好清净,就想请郡主去东宫一趟。”
叶姿听得一愣,完全想不到耶律臻还会叫她过去,她心中是不愿去什么东宫,便道:“多谢太子挂念,但我现在要随父王回府,还是改日再来领取赏赐。”
内侍讶然道:“郡主如果不去,奴婢无法回复太子,还请郡主暂移玉步,太子还在等着您。”
叶姿为难起来,不由自主地望向凤羽,不防他亦抬眸,视线所撞,皆是一怔。
北胤王皱眉道:“既然太子盛情相邀,凤盈就去领取赏赐,我与凤羽先行一步。”
“……父王马上就要离京,我还没跟父王告别!”叶姿急道。
北胤王却挥了挥手:“你领了赏赐后回来,我还不会即刻就启程。”
叶姿愕然,北胤王带着随从往大道而去,凤羽被人推着往前,临到转弯处回过头来看着她,道:“姐姐,速去速回。”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大白兔扔了一个地雷 投掷时间:2014-06-05 16:35:05
这章字数好多,但没拆开来。从叶姿入东宫之后,情节马上要发生转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