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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依萍胡思乱想的时间并不久,因为听到门铃响了的阿兰,很快就来给她开门了。
见到陆尓豪也在院子里,并且就在离大门不远的地方,却一直都像没有看到陆依萍一样,丝毫没有和她说话的打算,阿兰心底便明白,看来尓豪少爷今天的心情并不好,所以连往日对依萍小姐的敷衍客套都懒得做了。
不过这倒也不怪尓豪少爷。
想到王雪琴今天上午病发叫医生的事情,阿兰心底暗叹了一声,跟陆尓豪打过招呼,便领着陆依萍进了陆家大门。
陆依萍今天来陆家,自然是来同陆老爷子商议上学的事情的。
虽然心底对于这件事早就有了确定的想法,但因为陆老爷子昨天特意说让她回家和妈妈商量一下,所以昨晚回家在洗过澡后,她还是强打着精神,和妈妈商谈了一下。
她喜欢唱歌钢琴的事情,妈妈一直都知道。所以对于她去参加音乐学院的考试,妈妈并没有反对。
只是,虽然妈妈一直都清楚乐器唱歌之类的课程费用不少,却并不知道音乐学院仅仅一个学期的费用就有两百多块大洋。
陆依萍因为怕妈妈觉得费用太贵,反对她去上音乐学院,所以并没有把学费具体的数字告知傅文佩。
陆依萍昨晚是哭着跑进家门的。
她是傅文佩的命根子,傅文佩见她那副眼眶通红的样子,几乎立刻就明白,女儿这是又在爸爸那边受了委屈,当即抱着陆依萍痛哭起来,直埋怨是自己没用,连累了女儿受委屈。
这几乎已经是陆依萍母女每个月的月常,只要她去陆家拿生活费,回来之后,母女两人必定会来上这么一出。
只是傅文佩从小就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受的是以夫为天三从四德的封建传统教育,自从嫁给陆振华之后,就一直把陆振华的话奉为圣旨,不敢有丝毫僭越。
哪怕当初陆振华对她和依萍拳脚相加,最后还把她们母女俩赶出陆家,她对陆振华,仍旧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心理,甚至直到现在,她也依旧把自己当成是陆振华的女人,对陆振华的话言听计从。
所以每次陆依萍从陆家那边回来,母女俩抱头痛哭一番之后,她在自责的同时,却也不忘叮嘱依萍,一定不要惹爸爸生气,因为不管怎么说,那毕竟都是她的父亲。
昨晚自然也是如此。
不管怎么说,陆振华都是她们娘俩生活上的依靠。
依萍上学的事情还都要指望陆振华,所以在今天依萍来陆家之前,傅文佩自然又是拉着她的手对她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务必要沉下性子,不要总和陆振华对着干,有话一定要好好说。
陆依萍对她这个妈最没办法,虽然心底对自己是否能和陆振华和平共处这件事十分没自信,嘴上却依旧笑着应了傅文佩,保证一定会好好和陆振华商量上大学的事情。
脑海中闪过昨晚陆老爷子暴怒的表情,还有王雪琴、如萍、陆尓豪他们或讽刺或同情或冷漠的神情,陆依萍深吸了一口气,在敲门得到回应后,推开了陆老爷子书房的门。
陆老爷子今天的心情也不怎么美好。
原本昨天为了劝离家出走半年的尓豪回来,大家才都齐聚一堂,正和乐融融,就被忽然到访的依萍给搅了个乱七八糟鸡飞狗跳。
好不容易等依萍走了,尓豪也服软答应回家来,陆老爷子的心刚舒坦点,谁知道这刚舒坦了一个晚上,天刚亮没多久,就忽然又被雪琴病发的事情给熬得心都快焦了。
等大夫给雪琴把脉诊断写方子抓药这些都忙完,刚松快没一会儿,阿兰就又告知他,昨天才来过的依萍小姐,又过来了。
陆老爷子这才想起来,昨晚依萍走的时候,他似乎说过,让她今天再来和他商量上大学的事情,估计那丫头过来就是为了这件事。
指尖捏了捏发酸的眉间,陆老爷子不禁有些感慨,难怪常言总道儿女都是债,他这两天被这些儿女折腾得简直不得片刻空闲。
所以陆依萍进来的时候,他心底多少还有点不耐烦。
陆依萍今天难得这么顺利地见到陆老爷子,以前她过来这边,都会被王雪琴以各种各样的理由刁难,很多时候都来不及见爸爸,就被王雪琴用钱打发走,活像她是个要饭的。
今天陆家却十分安静,起码她这一路走来,只在院子里见到了尓豪一个人。
想到昨天傍晚见到王雪琴的样子,陆依萍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那时候王雪琴的面色并不好,想来是生了病,所以才会这么老实。
报应!心底忍不住狠狠啐了一口,陆依萍祈祷,王雪琴最好长长久久地病下去才好。
见到陆老爷子后,想到妈妈的叮嘱,陆依萍努力收敛好心底因为猜到王雪琴生病而升起的雀跃,低眉顺眼地对陆老爷子叫了声“爸爸”。
陆老爷子也懒得和她绕弯子,反正这丫头昨天什么难听的话没说过,当时看她可是嚣张得很,现在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估计又是她那个没有主见的妈叮嘱的,看着就让人腻歪。
所以干脆直接问陆依萍,“昨天回去后,和你妈商量过上学的事情了?”
“商量过了,妈说让我自己做主,只要我喜欢就行。”陆依萍答道。
陆老爷子点点头,他早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傅文佩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这么多年他早看得一清二楚。
那样的女人,就算被他放出陆家,也只会依旧把自己圈在家里,丝毫不会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对上海现今究竟有些什么学校,估计也是两眼一抹黑。
“那你心底究竟有没有想好,到底要去哪所学校?”陆老爷子目光炯炯地看着陆依萍。
这个女儿和傅文佩不一样,从她的眼睛就看得出,这并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女孩,甚至相反,她很有自己的想法,这点从她昨天对他说的那番话就可见一斑。
所以他确定,依萍现在既然站在这里,就一定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深吸一口气,陆依萍这才直直对上陆老爷子的眼睛,点头说道:“是的,爸爸,我其实已经去参加了一所学校的考试,并且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
“哦?是哪里?”陆老爷子稍微有了点兴趣。
“是上海音乐学院。”
陆依萍一说完,陆老爷子就不再说话了。
他叼着新换的烟斗,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陆依萍见陆老爷子这样,立刻就明白对于自己选择音乐学院这件事,爸爸似乎并不十分赞同。
当即为自己争取道:“爸爸,你是知道的,我和心萍一样,从小都是听着钢琴的声音,敲着钢琴的键盘长大的。我很热爱音乐,每当我沉浸在音乐的世界中,世上的一切痛苦和肮脏,就都好像离我而去了一样,那一直都是我的梦想。”
听到心萍的名字,陆老爷子心底一痛,紧接着却因为陆依萍接下来的话而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容,“梦想?”他看着陆依萍,“你可知道,音乐学院每学期的费用,到底有多少?”
他不是不知世事的傅文佩,在依萍一提起音乐学院的时候,他就已经大致想起来那里的学费究竟有多高昂。
“我知道,”深吸一口气,陆依萍说道:“一学期的学费,是二百三十六块大洋,这些在录取通知上,写得很清楚。”
陆老爷子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的意思,是要让我为你那不知所谓的梦想买单。”
不等陆依萍说话,陆老爷子就继续道:“你可知道,在这上海,念得起音乐学院的,几乎无一不是大富之家。而且,真正学习音乐的,又岂是每学期两百多块大洋就能挡得住的?如果你去了那里之后,学了钢琴课,是否还要让我再为你添置一台钢琴?如果我到时候不给你买钢琴,我是不是就成了打破你梦想的罪魁祸首?到时候,你是不是又会对我有所怨言?”
这一番话下来,直把陆依萍听得目瞪口呆。
她几乎不敢置信地看着陆老爷子,“爸爸,我今天之所以如此低声下气地来和你谈话,是因为你昨天说过,让我今天过来商量上学的事情!是你问我想去哪里,我才直言不讳地告诉了你。”
陆老爷子快被她这样子气笑了,他发现,在面对傅文佩的这个女儿的时候,他似乎总是很难平静下来,“低声下气?你哪里低声下气?我看你的气焰,明明高得很!”
陆依萍被他的话一噎,顿时有些气恼,刚想反唇相讥,脑中就又响起临出门时妈妈的叮嘱,只好强忍了腹中翻滚的情绪,深吸一口气,好声好气地对陆老爷子道:“爸爸,我知道,音乐学院的费用是很高,但如萍的圣约翰费用和音乐学院差不多,一学期也是两百多块。我们都是你的女儿,为什么如萍可以去念圣约翰,我就不可以去读音乐学院?”
这番她自觉很讲道理的话一出,顿时把陆老爷子气得大怒,险些又砸了今天才换的新烟斗。
他气得手都微微抖了起来,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堪堪缓过劲儿来。
而对于陆依萍这番点明了如果不让她上音乐学院,就是爸爸你偏心的言论,却让他禁不住冷笑了出来。
心底最后那点对这个女儿的温情,也被她这番要求公平的言论,给膈应得再也热不起来。
他忽然觉得,先前自己觉得儿女都是债的想法,根本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因为明显,陆依萍这个女儿,根本就是把他当冤大头,她这几年来甚至从来没有和他好好说过一次话,现在却来和他要求拥有和别的女儿一样的公平!
她怎么就不想想,平时如萍温柔解语,宽慰他们二老的时候,她陆依萍又在哪里?!
每次上门除了要钱还是要钱,这样的女儿,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
陆老爷子甚至有那么一刻怀疑,是不是他做父亲太失败了,才养出陆依萍这么个女儿。
紧接着他就想起尓豪、如萍、梦萍和尔杰这几个孩子。
想到他们,陆老爷子才总算宽慰了些。
虽然那几个孩子身上各自也都有些缺点,但不可否认的是,他们对于他这个父亲,是打从心底里感到敬畏和尊重。
这是伪装不出来的,陆依萍就是最好的例子。
因为即使她嘴里说着是来和他商量的,态度却完全没有一丝尊重,仿佛他生了她养了她,就得为她负担一切不合理的要求。
她简直愚蠢得可笑!
雪琴说得对,犯不上因为这样的人生气。气坏了身子,没准她们心底还得骂他这是抛弃她们母女的报应。
如此想着,陆老爷子倒是稍微平静了下来。
再看陆依萍的时候,几乎已经见不到丝毫片刻前的激动。
他冷漠地看着面上仍旧倔强的陆依萍,把昨晚就想好的话直接甩给她,“音乐学院你就不要想了,昨天我就说过,我的钱,我想给谁花,就给谁花。我不乐意给谁,谁也休想从我手里抠出一个子儿!”
陆依萍的眼眶立刻就红了,她觉得陆老爷子这简直就是不讲道理,而且,身为一个父亲,他怎么能这么光明正大地偏心!
只是陆老爷子并不给她机会说话,紧接着继续道:“虽然不能送你去音乐学院,但你好歹是我陆家的女儿。我和你雪姨商量过了,都觉得师范学院很不错,毕业出来后,工资和社会地位也都十分可观。”
他警告地看着陆依萍,“你如果觉得那里不好,大可以不去。不过到时候,我可能就得好好去问问傅文佩,这些年究竟做了什么,才把好好的一个女儿,给教成了这幅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