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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秋娘这一跤摔得有些重,她只感觉头晕眼花,眼前一片模糊,连女儿喜宝都瞧不清楚了。但她闭了闭眼,待再睁开时,眼前画面又渐渐清晰了起来,她这才重重松了口气。
喜宝双手抱住娘的胳膊,吃力地扶着她,有些惶恐地问:“娘,江家人去杜家讨说法去了,他们会不会抓到哥哥?要是抓到了哥哥,将哥哥送到官府去可怎么办……”
殷秋娘握住喜宝的手,安慰她:“放心吧,你哥哥那么聪明,不会有事的。”见天色不早了,又对喜宝说,“娘身上还有些碎银子,我们先找家客栈住上一晚,等明天再去找其它住的地方。”
京城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前两天又下过雪,而现在正是化雪的时候,更冷。真真是寒气逼人!
喜宝穿的都是前两年裁做的旧袄子,这两年她长了个儿,旧袄子穿在身上,明显短了一截。
袖子也短了,她两只洁白纤细的手腕就露在外面,两只馒头似的小手冻得红红的。喜宝觉得站在这里很冷,但她怕娘担心,不敢说。
殷秋娘心里酸,看着女儿冻得都快烂掉的双颊,她再也忍不住,落了泪。
丈夫死了,儿子走了,而自己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以后喜宝可怎么办才好?她一条贱命,没了就没了,可喜宝还没托付到好人家呢。
喜宝见娘哭了,一下子慌了神,立即将娘抱住,也委屈得哭了起来。
天又开始下雪,先是飘的雪花,然后越下越大,不多久,殷秋娘跟喜宝身上便覆上了厚厚的一层白色。
天色渐晚,旁边有打马而过的富家公子,见到这场景,自然知道她们怕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这富家公子身着淡紫华服,一头墨发以金冠高高束于发顶,肤色白皙,挺鼻薄唇,一双桃花眼带着风流玩味之色。他跳下马,唇角荡着笑意,缓步走过去,半蹲在喜宝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喜宝。
喜宝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伸出红肿的小手揉了揉眼睛后,对殷秋娘说:“娘,喜宝觉得冷,我们走吧。”她见娘紧紧地闭着眼睛,后又缓缓睁开,可目光却没有瞧着自己,奇怪道,“娘,喜宝在这儿呢,您怎么了?”
殷秋娘寻着声音将眼睛对着喜宝,悲戚道:“喜宝,扶娘一把,娘的眼睛有些累。”
“哦。”喜宝听话地去扶娘,小小的身子吃力地撑住娘的身子,摇摇晃晃地说,“娘,您别担心,喜宝有银子的,给您买药吃。”
好在她早晨留下了杜小姐的那对金耳环,耳环换了银子,可以给娘买药。
喜宝要走,富贵公子却拦住了她。喜宝不理他,转了个方向继续要走,富贵公子身子灵活一动,直接又挡住两人去路。
殷秋娘感觉有些不对劲,问女儿:“怎么了?”
喜宝心里有些慌,觉得奇怪,娘难道瞧不见了吗?
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娘眼前挥了挥,见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她便知道,娘怕是真的瞧不见了。
她委屈得很,但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将眼泪又憋了回去。
“没事的娘。”她抬眸瞧了瞧眼前的富贵公子,眸光里有倔强之色,恨恨地说,“只是面前挡了一条狼狗,女儿有些不敢走。”
其实喜宝胆子并不大,但若是有人惹急了她,她也不会任人欺负。
富贵公子轻笑一声,慢悠悠道:“真是好大胆的丫头,京城里敢对本公子出言不逊的,还没几个呢。”
殷秋娘听到了年轻男子的声音,自然感觉出了不对劲,慌道:“公子大人有大量,请别与小女计较。我们是外乡来的,不懂京城里的规矩,若是小女哪里冲撞了公子,还请公子饶了小女。”
“还是这位婶子会说话……你们是南方来的?听着口音不像北方的。”他站直身子,垂眸瞧着喜宝,见她又大又黑的眼睛里蓄着水珠,小小的嘴巴还倔强地噘着,心痒道,“这个小丫头的个性本公子喜欢,我瞧你们好似走投无路的样子,小丫头若是跟了我,我可以给你们找住处。”
“娘!”喜宝慌了,她紧紧抱住殷秋娘的腰肢,眼里的泪水流了出来,眼睛狠狠瞪着那公子。
殷秋娘抹了把泪,恨恨说:“即便是在京城,也得说个道理。我们母女是良人,断不可能为奴为婢!还请公子给让个道儿。”
旁边,给富贵公子牵马的随从突然跳了过来,指着母女俩鼻子骂:“你们知道我家公子是谁么?真是好大的胆子,我家公子想要的女人,还没有得不到的!你个婆娘,识相的就别废话,拿了银子将女儿丢下,赶紧走人!”
随从这几嗓子一吼,周围突然围来了许多路人,对着他们指指点点。
富贵公子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了,他虽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就有什么样的女人,但那些不是婢女就是烟花女子。而眼前这个讨喜的丫头是良家女,他自然不好下手。
“四少,要不要奴才将她们捆了,直接给您送府上去?”那随从继续出主意,“您难得回来一次,想必老爷不会说什么。”
富贵公子既不想闹事,但又不想放了喜宝,眨了眨眼睛,权衡了利弊,方道:“算了,回去吧。府里出了老六那样的事情,怕是老爷子正大发雷霆呢,我若是再闹出点事儿,不妥。”
刚说完,一个纵跃便跳至马上,握住马缰又回头看喜宝:“小丫头,本公子且先放过你一回,若是下次再叫本公子瞧见你,可就不会再放手了。”然后骑马疾驰而去,马蹄溅起一地的雪花。
周围百姓中有人说:“这是谁家公子?好大的派头!”
这时人群中挤出一个身穿深蓝色粗布衣裳的妇人,妇人见那富贵公子走了,赶紧快步走到喜宝母女跟前,伸手便将殷秋娘扶起,道:“妹子,你也真可怜,唉,你家公子也真是......”她有些说不下去了,原本以为喜宝这丫头能够飞上枝头变凤凰、这殷妹子能跟着享福呢!没想到,“唉,也怪这丫头长得实在太好。这样吧,总之我也不去杜府做工了,你们去我家,我们还能互相有个照应。”
自从江璟熙单枪匹马闯入杜府、在杜府大闹一场之后,秦妈妈便就逃了出来,反正她也只是去杜府做短工的,又没有卖身,留去自如。秦妈妈从杜府往自家走,需要经过这凤华街,才走至这里,便见到这边围着一群人,她有些好奇就走过来瞧瞧,却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喜宝母女。
喜宝见到秦妈妈,像是见到了救星一样,哭道:“秦妈妈,我娘的眼睛瞧不见了,可怎么办!”
秦妈妈自然看了出来,叹了口气说:“你娘的眼睛,是生生给熬坏了。”又握住殷秋娘的手,“妹子,你一个女人带着孩子不容易,如果不嫌弃,就去我家住。我家虽然简陋,但好歹能让你们有口饭吃。再说,喜宝这孩子懂事勤快,我很喜欢。”
她看着喜宝,越看越喜欢,突然眸光一亮,心里暗暗有了打算。
殷秋娘感激地说:“那给您添麻烦了,您真是我跟喜宝的大恩人。”
秦妈妈说:“什么恩人不恩人的,我一直想要个女儿,可却生了两个儿子。”想到那大儿子跟大儿媳,她就伤心,“唉,我们也算是有缘。我早早没了丈夫,你也是,以后老了,也算有个伴儿。”
殷秋娘母女觉得心里暖暖的,感叹着,还是好人多的,也不再推辞言谢,跟着秦妈妈去了她家。
秦妈妈夫姓秦,丈夫死了有四五年了,生有两个儿子,家里经营着一家打铁铺子。
前年大儿子娶了媳妇后,两个儿子便分了家,她自己跟着小儿子过。
分家的时候,按照孩子他爹的遗嘱,家里所有钱财归长子,但打铁铺子跟这几间屋子归次子,婆娘一定要跟着次子过。
秦家的打铁铺子,早几年赚了些银两,但近几年来天下太平,铺里的生意也就不太好。
秦家长子秦大柱娶了媳妇后,便卷了银子便独自搬出去住了。可这二柱,却还没有攒够娶媳妇的银两。
秦妈妈也头疼得很,二柱也十八了,难不成要打一辈子光棍?
秦家的打铁铺子跟住房是在一起的,秦记铁铺在西街街尾,前面是铺子,后面是住屋。
秦妈妈一走进自家铺子,便见二柱只穿了件汗衫,正蹲在一旁使劲敲打。
屋子里面的炭火烧得很旺,所以一点都不冷,可比外面暖和多了。
喜宝见铺里暖和,可开心了,只要不挨冻就好。
秦妈妈说:“二柱,别再忙活了,家里来了客人,你去打些酒、再去买些肉回来。”
二柱这才停了手上动作,瞧了喜宝跟她娘一眼,一张黑炭似的脸突然红了。
秦妈妈心里暗骂他没出息,瞧见漂亮小姑娘,竟然自己害羞了起来。
“这是你妈妈在杜府认识的姐妹,你叫她殷姨吧,这是你喜宝妹妹。”又说,“你还愣着干什么?娘叫你买肉跟买酒去。”
“哦,去。”秦二柱生得高大威猛孔武有力,五官倒也不错,就是肤色黑了点,话也很少,“我去。”
然后低着头转身,没看路,一不小心就撞到了柱子上,头上立即顶了个胞。
秦妈妈几步过去便朝着儿子头打了个,又好气又好笑:“瞧你这样子,没出息!”又意有所指地说,“你殷姨跟喜宝妹妹都爱吃梅花糕,你也顺道带点回来。”
殷秋娘立即阻止说:“大姐,不用了。住你们屋子就已经很打扰了,哪还能再吃糕点。这万万不妥的。”
秦二柱不听殷秋娘的,大步跑到自己屋子拿了银子,就出门买肉去了。
喜宝见秦二柱跑了出去,她眼睛追随了他一会儿,心想,怎么穿那么点就出去了?
秦妈妈却不这样想,见喜宝大胆地盯着自己儿子看,笑得嘴更合不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