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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齐明珠大惊,刚喊出来,就被李氏拖着,按着脖子,跪到了老太太跟前:“娘平日里怎么训教你的?你就这么眼皮子浅?你不吭声把我送暖姐姐的衣服换成了自己的旧的是不是?”
才问完也不等人开口,自己也紧跟着跪下:“娘,儿媳妇昨晚打发肃王爷华诞的表礼,一个不妨被自己闺女给坑了,这丫头片子不争气,看到了好看的衣服首饰心痒痒,竟然自己去动手脚。我定然好好教训她!让她知道什么叫财物是轻情分是重。”
暖香微微挑眉:这李氏也挺豁的出去。这一下子屋子里四个女儿也都跟着跪下了,原本不乐的老太太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摆摆手道:“大家都起来吧,小孩家不懂事也是有的,多教教就行了。”
暖香也来打圆场:“婶子说得对,一个人还有左脚拌右脚的时候呢,何况是一家子。明珠妹妹还小,定然是觉得婶子多疼了我,不开心呢。”
李氏僵硬的微笑,看着暖香从容友好的态度,只觉得无比刺眼:“叫侄女受委屈了,我定然会好好教训她的。”
然而齐明珠也不服气,梗着脖子道:“明明受委屈的是我,堂姐也好表妹也罢,府里这么些女孩子,明月,明玉,明娟,大家都是做了新衣裳的,怎么偏偏拿我的?老太太也说了要惜物,那我穿的,堂姐就穿不得?”
李氏更是羞愤,恨不得堵了闺女的嘴叫她别说话。这一嗓子吼出来,不是点明了她昨个儿在撒谎,根本没把老太太的话放心上。不早给侄女预备衣裳,事到临头才抓瞎?更可恨偏偏落在了明娟眼里,她要是再跟伯爷一讲?
老太太声色不动,内心却是情绪翻涌:可怜暖香,叔叔婶婶,到底隔了一层啊。自古孤儿多命苦。老人家看着暖香的眼神愈发心疼起来。
暖香笑得宽容柔和,亲自扶李氏起来:“婶子事忙,一个人操持这么大个伯府已经很有本事,衣裳不过琐事,被缠忘了也是自然的,侄女原本就是添麻烦来的。”
“还是侄女明道理。”李氏就着暖香的手起来,清楚的看到她嘴角的冷笑和眼中的暗火,不由得心里一寒: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好孩子,真是好孩子。”老夫人又把暖香拉近了怀里,老年人图的是子孙平安家庭和乐,对懂事的后辈格外喜欢。
李氏瞧到了又是一阵心堵,又看看暖香乖巧柔弱,不得不疑心方才那眼神只是恍惚中的错觉。
“太太事忙,儿孙又多,照顾不到也是有的。”老太太心眼好,不会把人往歪处想,看看齐明珠吓的够呛,便道:“小孩子不懂道理尽可以说的,别轻易打骂。这样吧,再往后去,天也寒了,小孩子们还是要多睡睡,大家就不用天天赶着请安了,整五整十来一次就行了。哪日天好了,咱们就一起到园子里转转说说话。”
这个主意无疑受人欢迎,四个孙女都跪下道谢。暖香却依然被她拉在怀里,老太太抚摸着孤女的小手道:“暖香就住我这儿吧,把那茜罗橱收拾出来,孤身添个人在院子里,太太也多事,各处也不方便。我这里有人有地方,一切都便宜。”
这下子李氏更愣住了,以后暖香日日跟着老太太,那铁定会越来越受宠,哪里还有她发挥的余地?她刚才找的借口是事多照顾不来,这会儿连理由都寻不出,勉强笑道:“好是好,只怕扰了老太太不得清净。”
老太太笑道:“暖香乖巧,一个人能吵到哪里去?就这么着吧。”
李氏只好应是。出了慈恩堂,齐明珠蔫吧鸡一样跟在她身边,对着母亲又是愧又是怕,又一错眼看到齐明娟蹦蹦跳跳的投入红姨娘的怀抱。那身材丰满,体格窈窕的妇人有着带露桃花一张脸,梳堕马髻,插碧玉小金莲响铃簪。那奶过两个孩子的胸膛在莲青色折花缎面夹袄下面依旧高高凸起,她弯下腰去摸明娟的小脸,圆润如蜜桃的臀形在柔滑的暗香色罗裙里显露出来。
李氏也看到了,心里一阵火起。老太太也是眼短,会觉得这种大奶丨子大屁股的女人旺家。用姨娘来旺家,那她这个正牌夫人呢?偏偏忠勇伯也好这一口儿,偏爱那丰硕夫人在床上放浪*的滋味。他刚封了爵,被多少眼盯着,宠妾灭妻这种事绝对不会有,但这红姨娘有些手段,博了些体面。如今还是有子有女----真是瞧见一次李氏就要吃一碗饭。
另一边,老太太已经派了人来帮暖香收拾东西。两个婆子背着暖香的包裹,身后跟着糖儿抱着描金文具匣子。暖香慢悠悠走在后面,银缎披风如丝墨发在风里轻轻飘扬。她已新换了衣服,素白纤纤一支手,从烟柳色鱼鳞纹锁边的宽大袖子里伸出来,迎风一探,掐去了那支被李氏奉为吉兆的早梅,轻轻插到了鬓上。娇艳如花一张脸望着她,轻轻笑出来,昂着头,绷出了天鹅样优雅的脖颈,视线轻轻斜过来,那瞬间似乎笑出了森森邪气,齐明珠不由一个哆嗦。
“娘,这个暖香怎么有点妖气?该不会是山村野地沾染了什么吧。”
李氏看看暖香,又看看被她插上鬓角的那朵红梅,抿了抿唇道:“这个妮子不简单。你可要仔细些,别再落把柄出去。”
齐明珠点点头,到这会儿她的脊梁还被亲娘一巴掌抽的发疼,不敢不依从了。
而于此同时,宁远侯府也不平静。庆林为难的看着自己主子:“少爷,我觉得您说了愿意听老夫人的教诲,承受侯爷的问责,那就得表现出点诚意。”
言景行听了,默默收笔,把玉杆紫毫小心的搁在太白眠松的碧玉笔架上。状似在认真的考虑。
他自幼立志做个洁身自好的人,洁身自好的范围不仅包裹不沾染纨绔习气还包括遗世独立,所以张氏这么一闹,言景行自感给老爹添了些麻烦,便象征性解释一番:“父亲,文绣的嫁妆也得一万两,舍出银子又找回个妹妹,其实没白花。”不仅如此,其实作为奖励,帝王后来又御赐宁远侯白银三千,还有九环金带,玺书,玉果金珠等物。抛开荣誉不提,价值也有两三千。更重要的恰有了贪墨赈灾款之罪臣的对比,这帝王心里的好感度简直刷到飞去。
言如海很多时候都想做一个高大正派气相庄严的父亲。皱眉道:“只要不乱了三纲逆了五常,对得起道义国恩,那就放手做去。男人办事若为内宅妇人所约束,束手束脚前瞻后顾,那成何体统?你祖母是气你如此作为与家人生分,难道你不明白?”
言景行慢慢点头,脸色有点僵硬。是生分。生分到他不愿意在家里呆着。
“你觉得我该怎么表现出知错的诚意?”言景行思索
“要不您考虑一下削减自己的开支?把钱补到公中,老夫人喜欢,太太也没地儿说嘴。”庆林诚恳建议。
“怎么可能?”言景行负手:“我的东西都是必须的。”
庆林为难的提醒道:“少爷请恕我直言,您马场里还养了三匹宝马,大宛种,从马驹养到现在,但您一次都没骑过。”
“------我马上就会骑的。”言景行重新把书本捡起来:“很快就去骑。”
“您的酒窖里还藏了十坛女儿红,十坛状元红,十坛竹叶青,十坛老白汾,都是一二十年的陈酿。库房里鬼脸青的茶叶罐摆的满坑满谷,极品碧落春,贡品银针,雨前龙井,但您从来都不喝。”
“-----谁说一定要喝的?我就要摆着看不行?”
“您每年给文星书院交纳大量的束脩和捐助,但说实话,您实在没上过几天课。”
“莫妄言,我可是深受老师器重,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您那艘千里迢迢从太湖买回来的眉家木兰花舫从来都没使过,虽然我以前觉得将来有一天您会跟夫人一起坐花船,一个低唱一个吹箫,但短时间内明显没戏。所以您要不考虑一下----嘶----呜”
庆林捂着耳朵闭了嘴。言景行收回手指,眼里泛出一点冷笑。钱的厉害?我早就知道了。现在我又知道了权的厉害。“把那酒各色挑一坛给侯爷送去吧。”言景行道:“顺便看看我的砚台在不在老爷那里。”
拿钥匙开库房的庆林,一怔,笑嘻嘻的捧来酒塞进言景行手里:“我觉得您得亲自去才能体现诚意。”说白了这事就是老爷兜着的,否则老夫人铁了心要追问起万两银的来历,那还真成问题,虽然镇国公府一定会帮忙掩护,但到底不好看。
言景行有点犹豫。父亲并非简单的动用了外书房的东西,他根本就是彻底清查了一遍又尽力恢复原样,到底为什么这样做呢?其实你想找什么可以告诉我,我有的话一定会给你的。言景行不怎么乐观的想到父亲其实并不信任自己。
他抱着酒坛来到东面溶月院,宁远侯在家静养常居于此。取“梨花院落溶溶月”之意,因为那个院子里栽得都是梨树,春天开放雪白一片映着晴空分外漂亮。现在是深秋,叶片黄落,另外植上了秋海棠,红花一片增色不少。还未走近便听到呼喝之声,谈话之声,言景行微微一顿,在梨树后头停住脚步。他看到言侯爷正在考校次子功夫。
张氏也在。她准备了茶水和手巾,含笑看着父子两人。因为她自己没有儿子,便把言仁行记到了名下,宣称当做自己亲生的教养。言侯爷自然是乐意的,虽然是庶的,但却是自己骨血,不会让他受欺凌。为此也深感张氏贤惠。要是许氏会怎么对待庶子呢?言如海习惯性的把两任老婆放在一起比较,但刚想到这儿他就立即打住:有许氏在,他根本不可能会有庶子。
言仁行虽然年纪尚小,但体格强健,浓眉大眼,面孔已可以瞧到方正的影子。他袖子一直挽到肩膀上面,下着蓝绸短裤,露出汗水打光的麦黄色的肌肉。小脸上一本正经十分严肃,言侯爷正在指点他打拳,一招一式,到位破风。虽然板着脸,但言景行能看出他眼中的欣赏和骄傲。
------男人总是对长得很像自己的孩子格外有好感些。那个院子里有浓浓的一个家庭的欢乐,父亲也很享受。
言景行抱着酒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