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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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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的酸楚和苦涩,虽然到现在想来都难以全然释怀,但我和顾林昔林偲颐的这个初次遇见,终究不过是年幼时的匆匆一瞥。他们自有他们的鲜丽人生,我的生活也并未因为和他们的一次相遇有任何改变。就像两条离得太过遥远的平行线,短暂的相交之后,又回到各自的轨道,直到一晃三四年。

    在我五年级寒假前夕,元旦假期的时候,一股突如其来的冷空气让我感冒发烧,连着吃药打针快一个星期才慢慢见好。那天我爸爸让我妈妈带我去医院复诊,我妈说她已经跟朋友约了玩麻将,让我爸爸带我去。我缩在自己房门背后,听见我爸爸恼火地说:“等会小姐要用车,我现在马上就要过去,怎么能带她去?你成天什么都不干,就只知道赌!”

    我妈妈却比我爸爸更生气地吼起来:“什么叫我什么都不干只知道赌?我有时候一个晚上赢回来的钱都多过你给人家开好几天的车!现在是放假,她要用车,有没有给你过节费,有没有给加班费?儿子都不知道多大了还小姐,我呸!恶不恶心啊,是什么小姐啊?”

    我爸爸气愤地推了一下我妈妈的肩:“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干什么?你现在还敢跟我动手了?!”我妈妈暴怒起来,双手将我爸爸反推出一步之外。我被这样的场景吓到,连忙从房间里跑出去,抱着我爸爸的手害怕地哭起来,我说:“爸爸,你们不要打架,我自己去医院就行了,我认得路的!”

    我爸爸瞪着我妈妈,又低头看了看我,忍了几秒,蹲□把我的毛线背心扯扯整齐,又把我脸上的眼泪擦干净,说:“去把那件红色的小棉袄穿上,爸爸带你去医院。”

    我含着一包眼泪点头,回房间把衣服穿上,然后跟我爸爸出了门。然而他没有直接带我去医院,而是到马路对面坐了两站公交车。下车之后,又走了十来分钟的路,我抬头看着那幢被花草林木包围着的大房子,觉得记忆中它似曾相识。

    那是我第二次来到顾家,进了大门之后,我爸爸让我在院子里等着,哪也不要去,也不要去摘花圃里的花。我点了点头,我爸爸就走到房子前按门铃,然后进了房子里。我一动也不敢动地站在原地,模糊的印象中,花架下的秋千还在那里,就在离我十步之遥的地方。我却不敢去坐,只能转着头到处傻傻地张望。十分钟后,我看见我爸爸和一个人一起从屋里走了出来。

    他们走到我面前,我爸爸指着我对那个人道:“小姐,这个就是我女儿。”转头对我说:“快叫阿姨好。”

    我抬头看着那个人,有些怯生生地说了句“阿姨好”,面前的女人就温柔地对我笑了起来,那是我第一次见到顾林昔的母亲。和我妈妈那种浓眉大眼传统的漂亮不一样,她的气质清秀而温婉,眼睛不算很大,却是弯弯的,好像什么时候都在笑,鼻子又高又小巧,四十岁的人了,皮肤却还好得像白瓷,她轻柔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我小时候很怕生,咬紧嘴巴紧张地看了我爸爸一眼,他便笑着替我回答:“叫阿沅,沅就是我们老家那条沅河的那个沅。”

    “噢,好听,长得也可爱。”她又低头看着我,柔和地对我笑。我从来没有从别人嘴里听到过类似这样的称赞,当时也不懂她是不是在说客套话,只是下意识地觉得开心。我爸爸又说:“小姐,我等会要带她去医院,能不能暂时让她在这里呆一阵,等会办完事我再回来接她?”

    她却有些惊讶地道:“去医院?生病了?那怎么还能等呢,跟车一起去吧,先去医院。”

    我爸爸连忙道:“不用不用,不顺路,她好得差不多了,没大碍。是去复诊,只不过她一打吊针就要打两三个小时,还是等回来我再带她去。”

    “哦……那也行,应该最多一两个小时,傍晚就能回来了。如果你不着急,就让她先在这儿玩一会。”她说着又低下头来我,指着身后的房子:“阿沅,你进屋去,叫那个保姆姐姐找动画片给你看。”

    我爸爸又急忙道:“不不,她在外面玩一下就行了,她毛手毛脚的,会打坏家里东西。”

    “外面这么冷,她还生病,当爸爸的怎么会说这种话?”她不赞同地睨了我爸爸一眼,又对我笑了笑:“阿沅,等会你进房子里玩,要是她们问你,你就说是林阿姨让你来的。”

    我转过脸去看我爸爸,他暗暗地冲我摇头使眼色,我便会意地道:“阿姨,我在外面玩就可以了……”扭头看了一下旁边,有些小心地请求:“我可以去玩那个秋千吗?”

    她笑出声来:“想玩什么都可以。”我爸爸也笑了下,说:“小姐那你等一下,我去把车开出来。”

    我爸爸走开后,她又多问了我几句,什么阿沅你多大了在哪里上学念几年级之类的,直到我爸爸把车开过来。他们离开前,我爸爸又下车来,帮我把外套的兜帽戴好,嘱咐我说:“就在这里等我,哪都不要去,爸爸很快就回来了,知道么?”

    我笃定地点头,看着车子消失在我的视线中。

    然而这一等,我却不知等到了什么时候。坐在秋千上看着太阳西斜,日光渐渐消散,最后全然被黑暗吞蚀。气温也越来越低,我冻得连连打喷嚏,不停地用手擦鼻涕。可是我也不敢跑进屋里,一是我当时太胆小,不敢去敲门,二是我爸爸也不让我进屋。整个院子里只有大门的地方有一盏灯,有一点些微的光亮,其余的地方都影影绰绰,白日里漂亮的花草林木似乎都突然间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我坐在秋千上缩成一团,紧紧地盯着大门的方向,一直等一直等,等得饥肠辘辘,等得全身发寒。不知什么时候,我似乎听见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更是吓得浑身发抖。脚步声越来越近,突然听见“啊”的一声尖叫,差点把我吓得从秋千上掉下去。

    我紧紧地抓着秋千的链条,死死地闭住眼睛,就像看恐怖片看到一半不敢再看一样。直到听见一个女孩子的声音在我面前响起来:“吓死我了,是谁啊,怎么会有个人在这里啊?”

    我睁开眼睛,面前站着两个人,昏暗的视线中依稀是两个女孩子,见我不说话,另一个声音又问道:“诶,小朋友,你怎么爬进来的,这里是别人家,不能随便进来玩的,快出去。”

    我不知道她们是谁,闭紧了嘴巴不敢说话,她们见我沉默,或许以为我真的是从外面偷溜进来的小孩,其中一个说着“出去出去”就来拽我,我一害怕就哭了出来:“我不出去我不出去,我要等我爸爸!”

    她们愣了一下,放开我问说:“你爸爸是谁啊?”

    我又哭着道:“我爸爸是方峻明,他开车送阿姨出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她们又愣了一下,其中一个道:“方司机是你爸爸啊?可是刚才他、他……”另一个急忙用手肘撞了她一下,压着声音:“喂,不要告诉她!”

    我不知道她们在说什么,茫然地从秋千上站起来,仰起头高高地看着她们:“姐姐,我爸爸什么时候才回来啊?”

    她们对视了一眼,一个人迟疑着道:“我们……也不知道……”静了几秒,另一个人说:“要不……你进屋里去等吧,我给你开门。”

    我抹了一把鼻涕,摇头道:“我不进去,我爸爸就让我在这里等他。”

    “可是我们要走了,你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等吗?”

    我用力点头,她们又互相看了看,一个人弯下腰来对我说:“那好吧,你自己再等一下,晚一点家里应该就有人回来了,不要乱跑出去哦。”

    我再点点头,她们俩人迟疑几秒,还是转身走了,边走边回了几次头。后来她们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我突然又想起来我可以问问她们现在几点了,我还要等到几点,于是我快步追上去,我穿着小布鞋,差不多追近的时候,她们没有发现我,我却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小孩还那么小,真可怜。”

    “别这么说,也不一定死了啊。”

    “什么不一定,你听太太找先生那个语气,我都没听太太哭成那样过。”

    “哎……一到年关抢劫的就那么猖狂,搞不好等会我们也会遇到。”

    “喂,别吓人行不行!”她们中的一个人推了另一个人一把,然后又重新靠近,互相搀着胳膊,快步走出了顾家的大门。

    我站在原地,脑子有点发懵,虽然当时只有十岁,虽然我听不懂前因后果,但我还是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字。铺天盖地的恐惧瞬间汹涌地吞没了我,举目四望,到处都是黑漆漆的一片,半秃的树枝在寒风中像鬼影一样地摇曳。我跌坐在地上,傻了片刻,终于惊恐地大哭起来。

    然而,不论我怎么哭也没有人来理我,天地万物间好像就只剩下我一个。头又沉又晕,脸上眼泪流过的地方,北风一吹也像烧刀子一样地生疼,我看着地上自己的影子,人生第一次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绝望。

    直到面前的光一黯,我抬起头,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背着光挡在我面前。

    我流着泪说:“爸爸?”

    那个人蹲坐下来,单膝触地,我抹了一把眼睛才把他看清楚,可是我不认识他。

    他皱紧眉头狐疑地看着我,两秒之后才开口:“小朋友,你谁啊,怎么在我家?”

    他的问题和之前那两个姐姐的问题如出一辙,我只好又绝望地重复道:“我在等我爸爸,我爸爸是方峻明,他开车送阿姨出去了,让我在这里等他。”

    不出所料,他的表情也是一愣,然后很是凝重地看着我,刚刚停住的眼泪顿时又不能控制地冒出来,我嘶哑地哭喊道:“她们、她们说我爸爸死了……哥哥,我爸爸是不是死了?!”

    我呜呜大哭,听见他急忙道:“没有,没有!你爸爸没死,医生把你爸爸救回来了!”

    “那我爸爸在哪里?我爸爸怎么没有回来接我?你骗我,我要我爸爸,我要我爸爸……”我继续撕心裂肺地大哭,眼泪擦也擦不及,感觉到手腕被他握住放下来,满带磁性的声音无奈而急促地道:“你爸爸还在医院里,怎么能回来接你?我没有骗你,我刚刚才从医院回来的!”

    我用迷蒙的双眼看着他,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真的,只能继续惯性地呜咽,他看我这样,似乎也有些不知所措,拍了拍我的肩,好像觉得不对,又像摸一只狗一样摸了摸我的头,最后手忙脚乱地抬起手来帮我擦眼泪:“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你不相信,明早我就带你去医院看你爸爸好么?”

    泪水流过的脸颊火辣辣地疼,他的指腹轻划过我的脸颊,顿时便好多了。几分钟后,我终于慢慢停住:“真的吗?”

    “真的!”他笃定地点头,见我总算不是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了,就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走吧,进屋,你在这住一晚吧。”

    说着他便站起来,看我爬得有些艰难,就拉了我一把。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还站在原地,他又开口说道:“走啊。”

    我犹豫地再看了门口一眼,终于别无他法地跌跌撞撞跟上去,快要走到他面前,眼前却不知怎么突然一黑,差点摔倒在地,好在被他眼疾手快地抓起来:“怎么了?”

    我说:“哥哥……我头晕,我饿……”

    他愣了一下,把手伸过来,手背贴在我额头上试了试,喃喃地道:“怎么好像发烧了?”

    我觉得腿软,他比我爸爸还高,我就只好抓住他的袖子保持平衡。他又迟疑了几秒,把背在背上的一个网球拍往肩上挪了挪,然后弯下腰来,双手架在我腋下,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顿了顿,笑了一声:“看你是个小胖墩,怎么那么轻?”

    我坐在他手臂上,借着门口那一点微弱的灯,看见他眼角下面有一颗漂亮的痣。我像平时我爸爸抱我的时候一样,手伸过去环在他脖子上,感觉到他脖颈处的肌肤轻轻一颤,低低地道:“你在外面坐了多久?手都冻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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