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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方猴子与二郎神暂且不提,这厢里,三藏一行又重新启程。他们所走之路甚偏,古往今来罕有人经过,过了山,便又是山岭林丘,藤攀葛绕,柏翠松青,根本毫无落脚之地。八戒在前挥了钉耙拔除丛簇荆棘,硬生生劈出一条路来,又恐有什么毒虫大蛇,噬咬马蹄,便让白龙马也变回了人形。这样千辛万苦,直到太阳当头,从密密麻麻遮掩的树枝叶中洒下点余晖来,三藏一行才歇了脚,准备用些斋饭。
原本这或搬运干粮或寻觅果子的事乃猴子的份,如今猴子去花果山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八戒便担任了这临时大师兄的角色,前去化缘。他提了九齿钉耙,出了松林,往西行经十余里,更不曾撞着一个人家,真是有狼虎无人烟的去处,又不擅长猴子一个筋斗十万八千里的功夫,走的辛苦,心中沉吟平日里一直跟猴子拌嘴,原来猴子在也有他的好处,转念又一想,今日他要寻不到什么水果,保不准要让师傅小觑了去,若那猴子恰好提着一树枝桃子回来,更要显得他无地自容,便不再想,只是一味往前寻找。
这八戒走的太远,又因没有找到什么食物迟迟未归,三藏等了许久,心中忽想这荒山野林,莫不是遇上什么妖怪,便持了禅杖站起,道:“为师前去找一下八戒,你等在这里候着为师便是。”小白龙并卷帘齐声称诺,见三藏拨开松林草丛,身影不多时便消失不见。恍惚似过了半个时辰,小白龙见两人都未归,忽然道:“三师兄,我想起那二师兄是往西而走,师傅却像似往南去了。”卷帘嗯了一声,他虽未说话,心中如此想道:师傅比那天蓬靠谱得多,可总要留下个在此处候着,便道我去寻八戒,你守在此处,等我俩便是。
小白龙正欲问出口若是师傅遇到妖怪怎么办,一想自己多虑了,担心师傅倒不如担心那妖怪,便应允了下来,看那卷帘朝西方离去,他自己寻了三藏先前所坐之处,身前摆着行李,颇为无聊,托着下巴,也不知想何心事。
说那三藏,朝南方出得松林,他忽抬头,便见不远处金光闪烁,彩气腾腾,仔细一看,原来是一座宝塔,金顶放光,那半空太阳光芒落下,映的金顶发亮,浑似一座黄金塔。三藏又走近了些,那塔立于石壁旁,塔前乃石桥,石桥下滚滚清泉,将塔隔了开来,如同一座小孤岛般,而那塔身也是有些旧了,刻着斑斑驳驳兵器砍过爪子刨过模样,三藏观之心中有数,举步进前,才来到塔门之下,只见一个斑竹帘儿,挂在门上,里面妖气弥漫,似还有隐隐鼾声。
三藏想起他幼时,跟着法意闯过不少妖怪洞穴,有些横冲直撞劈了门便进去了,有些还要装模作样按着那铜环敲门,等妖怪前来开门——法意颇钟爱后者,他将此形容为看着那门打开,看着那妖怪惊魂落魄,手足无措,他还要狞笑一声,喝道看到你爷爷来了,还不束手就擒!彼时年幼的他还沉湎于对妖怪的恐惧中,只希望趁着妖怪没有发现,先下手为强,还不能理解法意这种挑衅到家门口的心态,之后逐渐年长,法意教育他除妖是一件光明正大的事情,为何要偷偷摸摸趁妖不备行事,反倒显得自己内心恐慌,自信不足,正确做法理当是礼貌敲开妖怪洞穴大门,客套寒暄一番,表明自己来意,希望妖怪多多配合,束手就擒,还省得皮肉之痛——如今看来,这依稀还遵循了佛家从善的风范。
他理了理□□,敲了敲帘子旁的门,温和道:“有妖怪吗?贫僧进来了。”帘子里却没有回答,鼾声加剧,三藏便掀起了那帘子,入眼便见石床上,侧睡着一个妖怪,青靛脸,白獠牙,红须发,紫髭髯,偏生还穿了条绿袍子,石床旁放了双黑云靴,浑身上下色彩斑斓,煞是好看。宝塔一角横七竖八躺了数十个小妖怪,皆是睡的不省妖事。三藏觉的反而好办事,先放下手中禅杖,盘腿坐于地上,双手合十,便开始对那熟睡的妖怪念超度咒。
那妖怪正睡得香甜,梦中还见手下咕嘟咕嘟煮了一锅人肉汤,味道美的很,只是那柴火似乎添的过旺了,烧的他浑身发热,皮肤有些刺痛,他不耐烦地想要冲着那个添柴的小妖怪走过去,一翻身就从是床上滚落下来,摔在地上,一张脸凑到自己靴子里,被味道熏得硬生生醒了过来,抬眼就见一和尚,嫩刮刮的一身肉,细娇娇的一张皮,姿容端正,五官俊美:这是个好和尚!
妖怪麻溜地爬了起来,还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他如今终于体会凡人口中坐在家里看着金钱从天上掉下来的心情是如何了,原来一觉睡醒睁开眼,午饭自动送上门了,便是这等愉快喜悦!他忍不住又多打量了几眼和尚,那和尚也不惧,只是看起来有些扫兴,放下手,持起地上禅杖,站了起来。那些小妖怪们也是醒了,看见自家大王与那和尚眼对着眼,好似深情万分,又如见着了猎物,看那和尚眼神,他们竟然觉得这猎物形容词是双向的!而其中一个小妖怪揉了揉眼睛,忽然如同见了鬼一般,跌跌撞撞坐倒在地上,指着三藏大喊:“大王!这和尚!这和尚是那打败白骨精的那个三藏法师!”
三藏倒未想过自己如此快便威名远扬,昔日闻名江州城妖怪窟也花了数年,如今西行几月风头大盛,便谦虚道;“不敢当。”那妖怪却是满脸兴奋之感,忽的伸出双手,握住了片刻前还给他念着超度经的三藏双手,宛如老乡见了老乡,受害人见了菩萨救世主,热泪盈眶:“原来是三藏法师!我等原本就住在那山中,正是受不了白骨精那魔头!变态!每天换了不同人皮兽皮来调戏我等!又因打不过它,怕被取了性命,才逃到此处,前日刚闻有一东土大唐来的和尚,唤名三藏法师,亲手葬送了那妖怪,原来就是您!久仰久仰!”他又忙唤了那小妖:“如今已是晌午,正是用餐之时,快传令下去,请娘子去监督了后厨小子们,看看还有什么人肉留着,做些什么人肉包子人肉蒸饺,给三藏法师上点吃的!”
那小妖兢兢战战道:“大……大王,三藏法师应当不吃人肉包子……”他心中怕得厉害,清晨是他前往打探了消息,除了得知白骨精被打败这事,还有听了不少关于三藏传闻,无非是心狠手辣,以除妖闻名,最恨吃人的妖怪,凡是所经之地,必要先超度妖怪,那三藏原先所在江州,也是妖怪听闻姓名闻风丧胆,妖怪小儿夜半闻名啼哭,而自家大王虽对他们忠肝义胆,脑子却并不大好使,平日也没有什么志向,无非是疼爱疼爱夫人,搭配搭配衣服靴子颜色,让他们出门时多加小心,提防遇上白骨精这种妖怪。
妖怪握着三藏那手一僵,也是想起原先自己还要吃那和尚呢,这便有些尴尬万分了,他倒是敬佩能将白骨精弄死的勇士,更何况还是个凡人,但正因为是个凡人,有些规矩与他们妖怪不同,便绞尽脑汁,又道:“这,这法师勿恼,我娘子也是凡人哩,如今吩咐下去,让我娘子为您亲手做些素菜可好,您不妨与我等讲讲,是如何抵挡那白骨精七情六欲法术的?”
三藏倒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能在妖怪手中化到斋饭,更未想过要与妖怪面对面想坐,那妖怪还对自己除去另一妖怪的事迹兴趣盎然,又察觉妖怪那番话中重点:他娘子是个凡人。妖怪与凡人结合倒不是没有,不少妖怪能变得一副好脸皮,相貌堂堂,英俊更胜凡人,但脸皮总归要撕下,不少女子只是被那脸皮所迷惑,见了妖怪真容,心惊胆战,害怕万分,两股战战,完全想不起自己先前爱为何物。又有妖怪为了防止此事,给那女子下了*术,眼中所见皆是那副好脸皮,如此也可用于不少采阴补阳女性妖怪身上。三藏想着应当要见那女子一面,若发现她是被强迫或者中了法术,也先要救出去再说,便应允了,与妖怪在石桌旁坐下。那些小妖怪们又是畏惧三藏,又是好奇如何打败白骨精这事,凑在一团,躲在他们大王身后,望着三藏。
不多时,那妖怪娘子便手端了几碗素菜,聘聘婷婷走了出来。三藏观她约莫有三十来岁,面容却依旧姣美如少女,眼神明亮,嘴角含着笑意,先是放下了手中菜,而后又朝着三藏福了福,声音悦耳:“怪不得夫君喊我做些素菜,原来今日是有贵客,师傅定是个能人,能不畏惧我家相公如此雷公模样。”那女子抬起右手,袖子掩着嘴角微笑,左手却在桌下握住了她相公,那妖怪也是一脸软和表情,颇有些不好意思:“师傅见笑了,我相貌不好,却又爱穿花花绿绿——娘子,这位便是除去那白骨精的三藏师傅,是我等的恩人!”
三藏还是首次被妖怪如此大力夸赞:“客气了,贫僧也是出了点力,还有我徒儿几个扶持,担不住如此称赞。”他们在这厢客气的紧,仿佛完全不存在三藏进门便要超度之事,那女子也坐了下来,举手投足之间与妖怪颇为恩爱,也看不出有任何被迷惑之象,三藏心想这可有些难办了,他若强行超度妖怪,必要加害到那女子,但他又不可伤害到凡人,怪不得法意最不愿意接的活便是说自己女儿被妖怪勾引走的,那些人类女子往往不识好歹,妖怪变出金银财宝给她看,就深信不疑,他除妖,还要被那女子倒打一耙,说是觊觎她相公家财,作法术害她相公害她全家,甚至有女子全家老少都深陷进去,看自己妖怪女婿死亡,荣华富贵都落了空,痛斥和尚多管闲事。
这厢三藏正思考如何解决此时,外头却闹哄哄起来,几个小妖忙出去查看究竟发生何事。他们一出宝塔,便见有三个人模人样颇为出挑的妖怪,各自提着武器,凶神恶煞,领头一个黑发的喝道:“兀那妖怪!我师傅可是在你们处!”
小妖们想起那三藏法师所说自己徒儿几个,忙不迭道:“爷爷们,你们师傅是在我家哩,正与我们大王交谈甚欢,爷爷们可是要进来用几个人肉包子?”
那黑发妖怪笑了:“人肉包子?我倒不知我家师傅什么时候改了口,莫非是用你等几个所做的妖肉包子,我想师傅可能还有些胃口——吃爷爷九齿钉耙!”
小妖怪们慌乱逃窜,那八戒神勇无比,九齿钉耙甩的飞起,正挑中了一个就要凿下,忽见那帘子一掀,三藏便从里面走了出来,身边还跟了个品味极差的妖怪,他那钉耙落在半空,是怎么也砸不下去,讷讷道:“……师傅您真在里吃人肉包子……?这,这不能这般啊,若要吃,您为何不试试我的肉?”
那女子也随后走了出来,刚好听了这句,甚是吃惊:“妾身脱离人世也有数十年,却不知如今世间风气已是这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