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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还没进院,便听见王中道和戚寒水又在掐,不过是些车轱辘话,翻过来倒过去地说,实在没什么新意,在门口稍站了一会儿,想等两人吵完再进门,谁知那王中道这次没掐过戚寒水,吵到一半就挥袖愤怒而走,正巧撞上蹲墙根儿的相思,扫了她一眼,亦没有什么好脸色,吹胡子瞪眼道:“你们两个就闹吧,我看最后能闹成什么样!”
相思眨眨眼,笑眯眯的,王中道也不知还能说什么,气哄哄地走了。
戚寒水正蹲在自己门前和小母鸡战斗,相思往旁边看了看,见温云卿屋子的门紧闭着,心中稍稍安定,悄声走到戚寒水旁边。
戚寒水眼角看到她过来,没好气道:“干什么缺德事了,像怕被人发现一般?”
相思心虚:“我这不是怕打扰阁主休息么,昨儿晚怎么样?没再吐血吧?”
戚寒水手上动作不停,觑了相思一眼,道:“倒是没再吐血,就是那脸色一会儿红的像火烧,一会儿白得像发糕,摸脉发现也没什么异常,真不知道是怎么了!”
相思只觉面皮火辣辣的,也不知是不是红了,梗着脖子道:“许是屋里烧火盆太热的缘故……”
戚寒水没应声,等解决完手里这只鸡,才开口:“你不是说今天就能把线给我拿来吗?”
相思一拍脑门,忙从袖子里把那松木小盒和丝线掏了出来,又和戚寒水讲了用法,两人讨论了半晌,又去看戚寒水用百忧草油炼制的蜜丸,这一上午便过去了。
晌午,相思用极快的速度吃了一口饭,便又和戚寒水钻进屋里继续鼓弄,生怕自己被温云卿看到。
而屋内的温大阁主,其实从她来的时候便知晓了,这窗本就不隔音,她和戚寒水说的话清清楚楚传进他的耳朵里。他叹息一声,手指在唇上轻轻划过,又叹一声,闭上眼,翻身朝向床里。
晚些之后,顾长亭也来了,询问过温云卿的病情,又进屋探望了一下,便出门不扰他休息。师徒二人加上相思,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手术中需要的东西,和可能遇到的情况都捋了一遍,竟列出满满两张单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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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秋末天气,明月高悬,夜凉如水,此时夜已深了,庭院内的花树已凋落得差不多。
白日里的嘈杂远去,于是再无灯火。
一间屋内,传出细小的声音来,然后一点亮光缓缓晕开,在窗门之上映衬出一抹瘦削的剪影。
桌案前,立着个白衫的男子,头发披在身后,映得人雪中寒梅一般,凄清冷然。他的眉间稍有倦色,淡漠的眸子看着案上一本尚未写完的医书——《赭石良方》。
书名旁边写着个名字:温明湛。他的表字。
温云卿缓缓提起狼毫细笔沾了浓墨,在医书后面空白的地方写下最后一卷的名字:瘴疟。然后把韶州府这次瘟疫中,涉及到的闲日虐、恶虐等对应的经验方剂记述其上,后面亦有评述。
屋内生着火盆,所以十分温暖,他写得亦很快,不多时便写完一页。宽大的衣袍从腕间滑下来,露出消瘦手腕上的银镯子,不显女气,只觉是一段绞丝刻花的银饰钳在青竹之上。
忽然,温云卿的手腕微微颤抖起来,他还想勉力写完,谁知这颤抖竟渐渐不受控制,整条胳膊都剧烈颤动起来。
“啪!”
狼毫细笔掉在硬木桌上上,发出极小的声音,只是因为周遭太静,所以显得有些突兀。
温云卿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双手颤抖地扶住桌案,一丝鲜血不受控制地从嘴角蜿蜒而下,像是一条猩红色的小蛇。
“呵呵!”他忽然讥讽而笑,双眸中猛然间爆发出一簇猩红的火苗:“你到底是要赢了!”
他猛地将案上墨迹尚未干透的《赭石良方》合上,拿起正要扔出去,胸口却猛然间一抽,身体再也无力支撑,背靠着墙壁缓缓箕坐于地,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的嘴角涌出来,在身前开出一朵娇艳如火的花。
“我终究没争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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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相思刚出门,便见道边停着一辆马车,正纳罕谁在这里停车,黑色的车里便钻出个中年男人来,这男人生得虎背熊腰,蓄了浓密的胡须,看起来略有些凶狠,相思一愣,随即大声喊道:“辛大哥!”
辛老大本是奔着相思来的,大步往这边走,因相思在沉香会时常与辛家的货运行打交道,且又给出了许多主意,一来二去也就颇有些交情。
“辛大哥你怎么来了?”相思惊喜问。
辛老大一如往常狠狠拍了拍相思单薄的小身子骨,声音雄浑有力:“你小子还有脸问我?来京城几日了竟没去辛家一次,我便只得自己来请你了!”
相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告饶道:“这几日实在是事儿多……”
辛老大挥挥手,倒也不拐弯抹角,道:“咱们交情也不浅了,有什么话我便直说了,这次来我是有事要请你帮个忙。”
“帮忙?”相思有些惊讶,这京城可是辛家的地盘,他哪里用得着自己帮忙。
见相思存疑,辛老大解释道:“我听说你和忍冬阁的温阁主很熟,辛家在金川郡的生意遇上些问题,忍冬阁在金川郡又有些势力,所以想请你帮忙引荐引荐……”
他话还没说完,就见相思脸上露出些为难的神色,于是低声问:“不方便?”
相思忙摇摇头,道:“我和温阁主虽算不上熟,却也能说上几句话,只是自从韶州府回来后,他沉疴犯了,缠绵病榻日久,若现在拿这些事去烦扰他,只怕不妥当。”
“病得严重吗?”辛老大有些惊讶。
相思想了想,点点头:“连忍冬阁的王堂主和戚堂主都束手无策,太医院也派了太医暗中来瞧,也没有什么好法子。”
“原是这样,那辛家的确不能这时候去烦扰他,只是还要烦你引荐。”
相思有些不解,正要想问,却见辛老大对车夫挥挥手,那车夫便从车里拎了个箱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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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桌前坐着三个人,三人中间放着个盒子,辛老大缓缓打开那盒子,道:“戚堂主,这几株碧幽草是我几个弟弟在各地跑货的时候寻来的,想着或许对阁主的病有用,所以特地送来府上。”
戚寒水面色有些复杂,却是起身拱手道:“辛老板费心,我替忍冬阁承你的情。”
两人说了些华而不实的虚伪话,也实在是难为戚寒水这耿直的性子,为了几株碧幽草而耐心敷衍。相思想着晨间辛老大与自己说的话,知他现在怕是不好开口,又想与戚寒水提一嘴也不妨事,便道:“戚先生,金川郡现在哪家货运行做得大一些?”
“你要运药材?”戚寒水纳闷。
相思摇摇头,道:“是辛大哥的货运行想要在金川郡里拦些生意做,遇上了些麻烦?”
戚寒水一愣,随即转头问道:“可是因为郡守的缘故?”
辛老大点头:“这薛大人实在是个油盐不进的,辛家货运已在郡里找好了铺面和伙计,还未开门做生意,便被薛大人贴了封条,也不说原因,就说不让。”
戚寒水摇摇头:“那薛桂是有名的倔脾气,做事又从不肯通融,刑罚严苛非常,更不给人申辩的机会,实在算不上个好官。”
“连申辩的机会都不给?那冤枉了人怎么办?”相思皱眉。
戚寒水冷哼一声:“你没见过府衙门口的情形,那大门两侧摆了二十多个站笼,若是犯人不招供,便是一顿酷刑加身,若还不肯招,就吊到站笼上,脚下悬空,便是身体好的壮汉,也挨不过三天就要丢了命,有些身体弱的,一天半天也就死了。”
“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和他又有什么道理可讲,他就是金川郡的道理,早先云卿看不过,曾以自己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薛桂上面的大人,但奈何自薛桂当了郡守后,匪盗流寇畏于他的残酷手段,盗窃害命之事大大减少,在金川郡一带官声甚好,所以上面的大人也只不过敷衍敲打了薛桂几句,不曾真的做些什么。”戚寒水极为无奈地摇摇头:“他府衙门口那二十个站笼,天天站满了人,实在是作孽。”
都说乱世用重典,如今大庆国河清海晏,若单单为了官声功绩,这薛郡守绝不是个好官。
戚寒水抱怨了一场,才想起辛家货运行的事,想了想,道:“货运行的生意,到底是要让薛桂给个说法出来,才好再做打算,若是妄动,只怕他肯定要追究的,且等我们回了忍冬阁,再行打算。”
“我的事并不急,且如今温阁主病着,且不用理会。”辛老大倒是颇有些信任戚寒水之言,又寒暄几句,便想告辞。
几人出门,却是一愣。
枯树之下站着个白衣若仙的男子,秋风把他的衣衫吹得上下飞舞,宛如杳然白鹤。
“我想去吃天香楼的狮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