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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夜色深凉。
一盏油灯冒着虚虚的烟雾,江蓠的手在图纸上摩挲,半撑着脑袋。
今早上得到的最新消息是东支国的鬼军已经回来,如果他们不停军,那么最多就在明日中午就会和他们相逢。鬼军这个名头,在来到东支之后便常常听说,后来了解之后才发现这实在是一支战斗力超群的队伍,有点类似于现代的特种部队,专攻的就是山野作战。何况在本土,不仅占据着地理上的优势,对于东支这一带的适应能力也很强。而且更重要的是,他们懂毒。就算她能极快的找到药物,但是战场之上分秒必争,哪怕是一炷香的耽误都会造成大败的结果。现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先和鬼军对上一对,试试深浅再说。
她正在凝神想着,帐篷的帘子一打,楚遇已经走了进来。
他看见江蓠撑着头,露出半截雪白的手臂,不由走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手,有些冷。他顺手从旁边的架子上拿下一件披风来搭在她身上,然后轻轻的笼了,将她的手捂在自己的手心,道:“天气虽然热起来了,但是山里面还是有些冷,别将自己给冻着了。”
“嗯。”感受到他手心里传来的热度,江蓠微微一笑,然后向他示意了一下:“你看这里。”
楚遇的目光顺着她的一看,然后落到那张地图上,目光微微一闪,道:“我知道。”
江蓠不解的看向他,楚遇道:“这是虎盘关,取虎踞龙盘之意,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我们今晚向这里进军,会以最小的代价来查探鬼军的虚实。但是阿蓠,我们不需要这样。鬼军虽然厉害,但是正是因为太过厉害,所以从来不会将楚国这些小兵放在心底,只是我们要利用他们的心理之一,我们在必要之前必须不必出手,以躲避为最,保存实力。再者,这虎盘关看似天险之利,但是实际上,却还有一条小道可以进入,我们守在那里也于事无补,可能还会受到重创。”
“还有一条小道?那么我们堵着那条小道不就行了?”江蓠问道。
楚遇摇头道:“那只是我根据贺越的失败盘算出来的。我们能够想到的,贺越也能想到。当初他就占据了虎盘关和希月关,这两处都是咽喉之地,他们将大部分的军队都压在这上面,却没有料到孤注一掷的结果是引来东支的奇兵突袭。贺越在防守方面一向是佼佼者,所以鬼军能突袭,显然是靠的另外的他们没有预料到的东西,而这些意料之外的,可能就是隐藏的道路。我们现在兵马数太少,所以不能硬拼,而且,我们还要等时机。”
“时机?”江蓠心中奇怪,还有什么时机?
楚遇伸手理了理她的发丝,含笑道:“这些事你不必操心,时机到了我们一起去就好。”
他说着将江蓠给抱了起来,然后放到床上,帮她脱了披风和外裳,拉过被子将她严严实实的捂住,柔声道:“你快些休息,我和楼西月还有事情要商量。别起来了,好好睡一觉。”
他说完低头在江蓠的额头上啄了一下,江蓠心中暖着,将自己的手伸出被子外,轻轻抓住他的手,道:“别太累了。”
楚遇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道:“无事。”
他将江蓠的手塞入被子里,然后将简易的蚊帐放了下来,他这才将油灯熄灭了,只留下旁边一盏小小的烛台,将苏合香点燃了放在旁边,这才转身离开。
出了帐子转过,楼西月那半蹲着的身子就出现在楚遇面前,看见楚遇出来了,不由笑道:“殿下!要不要今晚放纵一下,别谈什么军事了,和嫂子安安稳稳睡一个热炕?啧啧啧,那滋味让我等羡慕啊。”
楚遇的目光微微一抬,最后将自己的目光落到他的身上:“楼西月,你是不是太闲了?”
楼西月立马缩了回来,惨兮兮的委委屈屈的道:“殿下,你看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半途都要转回去看嫂子一眼才安心。你说哪天要是嫂子没跟在你身边,那你往哪儿转悠去?不得存一分念想才能好好的回味吗?什么时候生出了大胖小子叫我一声小叔叔那我就圆满了。”
楼西月的嘴皮子刮得太溜儿,楚遇听着倒是笑了一下,摇头道:“废话别说了,现在告诉我事情办得怎么样?”
楼西月立马恢复正经,从自己的怀中掏出几封信,道:“这是云先生送来的,南国那边最近的事都已经写在了上面。云先生还要我告诉你,说是南国皇帝已经下诏退位,由皇太子继位。还有,西塞那边的人马都已经闲置了太长时间,他们将西塞那边的狼盗全部收拢在手里,大遒那边因为黛越的死很是震怒,而新一任的巫师也已经开始推选。还有一件事,就是风莲出现了。但是,殿下你知道他在谁的手里吗?”
楚遇的目光一闪,嘴角有一丝难以言诉的哀凉之意:“凤之恒吧。”
楼西月奇怪的道:“殿下您如何知道?”
楚遇摇了摇头,默默的闭上了眼睛:“继续说吧。”
楼西月点了点头,道:“凤之恒的身份已经查明。他是周国皇帝的私生子,那周国皇帝不知道为何中了苗疆的蛊毒,已经奄奄一息,皇甫惊云一方面无能为力,另一方面却实在是想周国皇帝就此死去,他好继承大统。但是这时候却是凤之恒博取好感的时候,所以他才会四处寻找解药,看来也是对皇位又野心的人。”
楚遇静静的听着,道:“岂止是有野心。放心吧,过不了多久,他就会一跃成为周国的新贵,并且会到南国去迎娶南国的公主龙宝鸽,现在你要做的,就是让他娶不了那位公主。”
“是。”楼西月应了才发现不对劲,“殿下,我怎么让他娶不了?杀了那位公主还是杀了凤之恒?”
楚遇道:“这两个人你都不能杀。”
楼西月哭丧着脸:“那我怎么办?”
楚遇毫不留情的道:“那是你的事。”
楼西月继续哭丧个脸,惨兮兮的望着楚遇,结果楚遇却看都不看他一眼。
知道自己的装悲惨在楚遇面前根本抵不了什么事,他只能哀叹一声,继续转了话题,道:“殿下,您难道打算就这样和东支国对抗?”
楚遇回过眼眸看他。
楼西月道:“东支国的鬼军虽然厉害,但是和我们的比起来却还是比不过,如果我们想要一举灭掉东支,可以完全将我们的人马调过来。可是您这是什么意思?”
楚遇道:“我们不是来打真正的仗的。东支国灭不了,也无法灭,中原人就只能在中原呆着,生活在这个地方的人都经过了几百年的锤炼。一方水土下有一方人,东支国太小,我们不需要。”
楼西月顿了半晌,然后点了点头。
楚遇道:“明天就回正式的开始战斗。无需输赢,只需要将我们的伤亡人数减少到最低就行。”
“是。”楼西月继续点头。
楚遇道:“东支国历代祭司的资料拿来了没有?”
楼西月摇头道:“我们正在派人查探,到现在为止却还没有确切的消息,大概明天就会来了。但是这次,我们虽然没有找到那些人的画像和其他,但是却意外的发现了一件事。”
楚遇望向他。
楼西月道:“我们发现了一本古籍,上面记载了东支国的一些秘密。说是东支国的皇族血液有极为厉害的作用,甚至在模糊带过的一笔密史中,说是有一年东支国死了十多万的人,那次说是什么瘟疫,但是实际上却是‘天赋皇血,贵恶相存’。但是究竟如何我们还没有查探出来。”
楚遇沉默了片刻,道:“这件事可能有点玄机,小心些。而且,说是皇宫内发生了内乱,新一任的储君是一个只有几岁的小孩,去调查一下这个小孩是怎么回事。”
“是。”
楚遇道:“今日的事情暂且就这么点。你去休息一会儿吧。”
他说着转身,迈入旁边的一个小帐,就着里面的烛火将那些信件看完了之后,眉头微微一凝,将信全部烧得干干净净,他看着火苗舔舐着纸张,最为银白的灰烬,然后热度渐渐下来,湮没之后成为一团黑色。他伸手将还有烫意的纸灰一搓,瞬间便飘飞在眼前,等到完全的尘埃落定,他方才站起身子,然后回到和江蓠在一起的帐内
他微微洗漱之后,便掀开蚊帐进入,这南疆的虫子蚊子都很厉害,江蓠的皮肤又薄,稍微一叮便要红肿上大半天,虽然刚才点了苏合香,但是在这之前江蓠的手臂上已经咬了好几下。楚遇从床头拿出药膏,然后轻轻抹开了擦在江蓠的手臂上,便觉得那红肿一点点像是烙在心上一样。
他将药膏放好,然后用伸手托住她的手臂,害怕她一个翻身就将药膏给蹭掉了。
江蓠迷迷糊糊的,下意识的开始将自己的脑袋往他的胸前蹭了蹭,然后贴着,声音不清的道:“子修。”
楚遇不敢再动,怕扰了她睡觉,只能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扯了被子抱住她,声音轻轻地:“我在。”
他知道她只是睡梦中的呓语,然而便是她不知道,他也希望去回应,只要还有机会回应。
他抱着她,将身子改变成合适的温度,眼睛睁着望着黑夜里那一盏忽闪忽闪的烛光,却是注定的一宿无眠。
——
孤城骑上马,送她走得时候显得脚程还算快,然而回去的时候却只是缓慢的打马前行。
到了半夜的时候,竟然下起了雨来,孤城也没有什么感觉,那雨大下来,却泛不起任何的冷意。他脑海里竟然又开始在想,不知道这时候她到了哪里,会不会有遮雨的地方。想到此处心里又有一个念头,想要调转马头,但是这念头却只是在脑海里深切的一过,便被压了下去。
行了半晌,竟然又来到那日和她同住的地方,但是这时候,那家小店还没有打样,一盏灯笼在风雨中飘着,被风裹着打了一个旋儿,然后撞到旁边被风雨侵蚀的斑驳的墙上,微微一闪,一熄,又再次燃了起来。
他鬼使神差的停下了自己的马,看着那盏灯笼。
而此时,小店内却传来一个声音:“雨下的那么大,大人你还在那里干什么?快点进来避雨吧。”
孤城本想就这么打马离去,但是看着小店内腾起的火苗,想起最后的一晚,又不由的下了马,将马拴在旁边的雨棚内,走了进去。
一进入店内,*的衣服便带起一层水渍,在地下流了一圈。
小店的主人显然也热情的很,急忙道:“大人来火边做做,烤烤衣服吧。”
若是平常孤城肯定是不回去的,但是今日心里却仿佛绷着一根痛意而麻木的弦,要人在上面拨着,仿佛才能感受到一丝丝的活着的意味来。他走过去坐下,衣服被火一熏,渐渐有了雾气。
旁边的客栈主人急忙用手递上一杯热酒,道:“大人喝点这酒去去寒。”
孤城伸手接过,在手心里转了一下,目光沉沉。
这便是酒?酒入愁肠,却不知能够化为什么,方才能填堵一下心中那块缺失。
他却只是一看,没有犹豫的一口倒入,酒不是好酒,割得喉咙一阵阵的痛,但是性子烈,一股热气就那样冲了上来,直直的沿着背脊。
这样的痛火热的烧着,倒让他觉出一分好受来。
那客栈的主人看他一口就将这烈酒喝得干干净净,连气都不带喘的,而眼神也极其的清亮,跟个没事的人一样,不由暗暗称奇,倒也心生佩服之意。不由再次倒了一杯酒递过去:“大人你还要吗?”
孤城不说话,只是沉默的接过再次一饮而尽。
就这样,那个人一杯杯递过去,孤城就一杯杯喝得一干二净,他越喝,眼睛越亮,而眼底里那层冰冷却也越淡薄。小半个时辰之后,一大坛酒就被孤城喝到了底。
孤城见坛子空了,然后笔直的站起来,笔直的说了一句“多谢”,再笔直的踩着稳稳的步子进入房间。
他笔直的走着,觉得脑袋有些疼,但是那些微的疼痛上面却能感受到一股极其浓烈的眩晕和解脱之感,他觉得有些畅快,仿佛那些压在身上的东西都已经消失不见,他可以做他想做的一切。
酒意蒸发成了汗,但是这汗却也是通透的,他看着眼前的一切都在飘忽,他借着桌子有了些力气,然后才坐到床上,一偏头倒了下去。
有些东西不能对任何人说,爱得恨得都只能藏在心底里,心里是冰然而身体是火,几乎算是冰火两重天了。
模模糊糊中,他仿佛看到一个人在对着笑,那笑意太过灿烂,他的心一跳,睁大了眼睛去看,然而却又消失不见。他心中不由泛起淡淡的自嘲之意,原来这就是醉酒的滋味啊。
他心里想着,却希望这滋味还在。
迷迷糊糊的,他看见一人推门而入,脸上依然带着笑意,她走上前,站在他面前。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孤城不由伸手拉住她的手,道:“齐薇。”
齐薇仿佛伸出了手指,声音卷着清脆:“嘿,你竟然喝酒了啊?”
孤城点了点头:“是。”
齐薇伸出手指在他的脸上一摸,喃喃道:“还出汗了。”
孤城只是看着这个影子,觉得如果以后真的想念了,可以试一试醉酒的滋味。他不由有些魔怔,问道:“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离开了吗?”
齐薇道:“我来是想问你要一个东西。”
孤城道:“什么东西?”
齐薇道:“我的钗子啊,你把我的钗子拿走了不送回来,我可舍不得我的钗子。”
孤城的一双眼睛黑黑的,亮亮的,带着些微的忧伤:“不可以给我吗?”
齐薇道:“为什么给你啊?”
孤城堵住了,过了半晌,方才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钗子,道:“你要便拿回去吧。”
齐薇伸手拿过,然后顺手插在了自己的发上,然后就想毫不犹豫的转身离开,但是刚刚一转身,就被孤城紧紧的抓住。
齐薇眨了眨眼。
孤城道:“别走。”
齐薇眨了眨眼:“我问你几个问题你老老实实的回答了,我就不走好不好?”
听着她诱哄的话,孤城点了点头。
齐薇道:“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啊?”
孤城沉默的看着她,然后点了点头:“是。”
齐薇脸上的笑意渐开:“嗯,真乖。那么我问你啊,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孤城呆了一下,问道:“什么是喜欢?”
齐薇道:“好吧,那么我问你,你是不是时时想要见到我,反正不见到我就觉得不舒服?”
孤城再次老老实实的点了点头:“是。”
齐薇脸上的笑意更浓厚了,“吧唧”一下在他的脸上狠狠的亲了一口:“我也喜欢你。”
也不知道是因为齐薇的动作还是她的亲吻,孤城那张白脸上竟然浮起了淡淡的红晕。
齐薇看的笑了起来,然后再次俯身,在他的唇上一啄,看着孤城彻底呆住的脸和浮上脸的重重云霞,不由欢快的笑了起来:“这样的你才惹人爱嘛。姐姐给你买糖吃。”
孤城只是怔怔的看着她,齐薇想要转身去将半掩的门关上,但是孤城却将她死死的抓住:“别走。”
齐薇呆了一小下,道:“我不走了。你向里面移开一点,我睡在你旁边。”
孤城听话的将自己的身子往床里面移了移,齐薇一下子躺在床上,然后将自己冷冰冰的身子往他的身上一靠,吸收了点温暖来,她道:“不许动啊,你动我可就走了。”
孤城像是个听话的小孩子,果然不敢再动。
齐薇的嘴角笑意深深,然后闭上了眼睛。
孤城醒来的时候还早,头有点疼,他坐了起来,整个房间里却只是空荡荡的一片,模模糊糊记起昨晚的片段,他心底里又生出几点苍色来。春秋一梦已经做过,末了也不过是如此况味。
从今天开始,他的生命里将再也不会有齐薇这个人,而她的生命里,自己也将再不会出现。这对于他们来说,可能是最好的结局。
从此陌路。
他轻轻松了一口气,然后站了起来,他又是东支国的大祭司,高高在上众人膜拜,掌握着这个国家太多的命脉,血腥,丑陋和光明。
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掏那支发钗,但是却发现空空如也,他不由转头往床上去看,发现那发钗果然在床上,肯定是昨晚遗失了的。
他站起来刚刚想去开门,却不料一只手已经推开了门,齐薇站在他的面前,伸手道:“怎么又掉了,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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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去了,大家晚安,好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