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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姑姑大老远从乌州来到薛家村,樱娘自然是要尽地主之宜。
樱娘知道姚姑姑平时吃的可都是好饭好菜,以前在宫里自是不必说,现在又嫁到富甲一方的李家。她锦衣玉食惯了,如今来一趟乡下,最想吃的应该就是一些野味了。
这时雨小了一些,伯明撑着伞去菜地梗边挖荠菜,还顺便弄了半篮子蒿回来。
樱娘一边做着蒿粑一边和姚姑姑叙着话,云儿一直在旁低着头帮忙干活。
可能云儿觉得自己的身子被玷污了,是个不干净的人,深深的自卑感使她不敢正眼去瞧任何人。唯有靠双手不停地干活,才能使她心里好受些。
梁子和老幺本来是住在杂物间的,这会子见伯明家来了客人,他们俩赶紧卷铺盖。
梁子是个识趣的人,他若是不走,从乌州来的客人今夜就没地方住了。一开始是他爹薛家枝叫他和老幺回家住,他死活不同意。现在他又一声不吭带着老幺回去住下了,而且还热心地为姚姑姑带来的两位家丁安排歇息的屋。
薛家枝见两个儿子回来了,觉得终于挽回了他一点面子。因为这几日就有人背地里说他家父子三人相处得怪怪的。儿子的木棚倒了不回亲爹家住,却跑到堂兄弟家里住去了,肯定是这个爹容不得儿子。
这下梁子和老幺回家住了了,他就觉得总算是可以堵住那些说三道四之人的嘴了。
儿子是回家来了,却还往家里带两位陌生的男人,薛家枝便皱着眉头出去了。下雨天他不必去葛地主家,但也有其他去处,他向来会为自己安排乐子。
因为是阴雨天,樱娘挽留姚姑姑在家里多住几日,想等天晴了再让她回家。姚姑姑倒想在这儿多清静几日,可是她身不由己,因为云儿的事,她都离家好几日了。待这次回家她估摸着还要受李长安的责问呢,哪里好多呆的。
因此,第二日下午姚姑姑就带着两位家丁走了,留下云儿在樱娘家。
樱娘和伯明目送着姚姑姑的马车出村口,而云儿则撑着伞跟在马车后面送了很远一段路程才肯停下来。若不是姚姑姑催她赶紧回薛家,不要她再送了,指不定她要一直送下去。
云儿回到薛家后一句话也不敢说,就是拼命地干活。活都被她干完了,樱娘叫她歇息会儿,她便坐在那儿不敢动弹。哪怕是坐在那儿,她也在绞尽脑汁寻思着还能干什么活,结果硬是把地扫了一遍又一遍,把桌椅擦了一遍又一遍。
被李珉糟蹋后,她如同惊弓之鸟,见到男人都要躲得老远。所以她不敢出现在伯明、仲平和季旺面前,见到他们都绕着走。实在找不出什么活干,她就躲在杂物间里。
樱娘和她不熟,不太了解她的性子,也不知该怎么去解她的心结,所以也没管她,先晾几日让她静一静再说吧。
再下了两日的雨,老天爷总算是饶过这一片土地上的老百姓了。伯明跑到麦地里和高梁地里去瞧,虽然看样子不会绝收,但至少要损失一小半的粮了。
伯明便赶紧去开荒的山上把花生种上,虽然晚种了好些日子,但种上总比不种要强。现在他把希望全寄托在黄豆的种子上了,因为再过一个月就可以种黄豆了。
由于下了这么些日子的雨,新挖的水库蓄满了水,所以村前挖河的工期就急张了起来。上头的意思是,若是到了夏季再下暴雨,没有小河引流的话,水库就得破坝了。
这一日,叔昌挖河回来并没有直接回他和银月的家,而是和季旺一起来到旧院子里。
他才坐下不久,伯明和仲平就先后回家了。
他见一家人都在,就寻思着把银月从她姐家那儿带来的消息说一说,其实他走这一趟本来就是为了征询意见的。
“大哥、大嫂,银月她大姐是葛地主家大儿子的妾室,虽然不是正妻,听说还挺得葛家喜欢的。上次银月去葛家玩,说起这场连绵雨怕是会让家里少收很多粮,葛家就说……可以让我去葛家当监守。我一直犹豫不决,就想着来问一问大哥大嫂。”
樱娘听了后看着伯明,其实她还是希望叔昌好好在家种地,不要去掺和葛家的事。
伯明同樱娘的想法一样,立马回道:“咱家二叔在葛地主家监守,银月的哥哥也在葛地主家当监守,如今又叫你去,葛家要得了这么多?看人家脸色吃饭你真当是好事?葛家向来只有一个大监头、八个监守,你要是去了就是多出来的人,人家不会看重你的,指不定还惹出什么攀附富贵人家的闲话来。”
叔昌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犹豫的,可是银月说当监守比在家种地有出息。
樱娘觉得伯明说得对,就接着提醒道:“你要是去了葛家,家里的地怎么办?黄豆不打算种了?种黄豆挣的钱可比当监守挣得要多得多。”
叔昌支吾道:“这个我也想过,若是真要去,只能待收工回家后再去地里种黄豆,勤快一些也不耽误的。”
伯明连忙道:“怎么会不耽误,你当种黄豆只需撒在地里就行了?得每日去地里瞧,精心照顾着每一棵苗。为啥那么多人种黄豆都没有好收成,不就是没有花心思在这上面么?”
叔昌倒不懂这个,因为去年的黄豆是伯明和仲平两个人一起种的,他那时只是每日去葛地主家干活,并没有跟着觉怎么种。
他听大哥这么说,那点心思也就打消了,大哥都叫他别去了,那就不去吧。
老四季旺说话不太隐晦,直接道:“三嫂肯定是想让三哥挣两份钱哩,种黄豆又当监守。二叔一个月能挣六七百文钱,所以他才能吃香的喝辣的,而且有了葛地主家这个依靠,村里人都惧他。三嫂她想让三哥也……”
伯明瞪了一眼季旺,不要他把话说得这么直白。何况银月是季旺的嫂子,他做小叔的不能没大没小,季旺似乎悟了过来,赶紧打住了。
伯明见叔昌脸色有些难堪,便道:“要想挣钱也不是没路子,再过几日就可以编苇席和蒲扇了。虽然这样也挣不了多少,但咱家如今也不太缺钱,你和银月有那些钱,日子完全可以安安生生地过,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樱娘见大家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就没有再多说什么,只见叔昌重重地点了点头,想必是听进去了。
叔昌刚要起身回家,银月来了。她见叔昌这么久没回家,就寻思着他应该是来这里跟大哥大嫂说这件事的。她怕叔昌嘴笨不会说,就过来了。
银月见叔昌要回家,高兴地问道:“大哥和大嫂同意了?”
叔昌摇了摇头,“我不去了,去了耽误种地,估计也不招葛家待见。”
银月脸色滞了一下,然后来到樱娘身边,“大嫂,我跟你说,这可不只是去当监守的事。我大姐说了,只要叔昌去了,而且尽心尽力为葛家干活,她会在葛家面前帮着说话,到时候指不定还会让他当大监头。要知道葛地主家就一个大监头,听说一个月能拿三两银子哩!”
樱娘听上去怎么就觉得有些不靠谱呢,她反问道:“你哥不也是在葛家当监守么,你大姐怎么不想着让他当大监头?听说葛家大儿子的正妻郑氏也有一位弟弟在那里干活,人家当小舅子的自然要亲一些,怎么算也轮不到叔昌的。”
银月尴尬地笑了笑,“别提了,我哥是个不成器的,经常和葛家对着干,能留着他当监守就不错了,我大姐也为此事忧心呢。就因为当妾的不如正妻,我大姐才想着要比过人家。据说那位姓郑的小舅子也不是个能干大事的人,我大姐觉得叔昌不错,也指望着他能为钱家挣点脸面。”
樱娘不吭声了,想来银月的大姐是想拉叔昌过去搞什么宅斗。
伯明接话道:“你大姐就不怕叔昌也是个不成事的?去葛家当监守的个个都有来头,每日要与那些人打交道,叔昌怕是应付不过来的。”
银月见大哥大嫂都不同意,僵在那儿不知再说什么了。她朝叔昌直使眼色,叫叔昌说话。可是叔昌觉得大哥大嫂说得对,便道:“我还是别去了吧,以前我又不是没在葛地主家干过活,当真是不好应付的。”
银月连忙辩道:“那个时候你只是个长工,现在是当监守,这可不一样的。我觉得你肯定能做好,就连大姐就觉得你行,你干嘛畏畏缩缩的?”
叔昌为难地看着银月,又看着伯明和樱娘。
伯明与樱娘见银月这么想让叔昌去,心里滋味不太好受,他们真心不想让叔昌去淌这趟浑水。
伯明不想跟他们多啰嗦了,直接撂下话,“该说的我都说了,去不去还是在乎你自己。哪日惹出事来,别怪我和樱娘没提醒你们。”
伯明说着就回屋了,因为他这话说得有些重,银月和叔昌立在那儿也不敢走。樱娘劝道:“凡事要三思而后行,既然家里也没穷到那个份上,就不要惦记一个月三两银子的事。要我说,葛家无论如何是不会让叔昌当大监头的,监守都不一定能当得住。”
银月咬唇道:“大嫂,我大姐都为这事说好几回了,应该是有把握的。这样既能挣钱又有面子的事,错过了多可惜。你放心,叔昌肯定能做好的。”
樱娘知道银月这是不撞南墙不回头了。“既然我和伯明都不同意,听你的意思是还非要去,我们还能说什么?你们自己回家好好思量吧。”
银月和叔昌在回家的路上就吵了起来。因为叔昌见大哥和大嫂把话都说得很重,他是必定要听他们的,而银月却硬缠着要他去葛家。
“银月,你干嘛非要我去呀,你没见大哥和大嫂都不同意么?”
“我瞧着大哥大嫂都是怕事的人,怕你应付不过来,又怕葛家势大欺负你。他们也不想想,有我大姐在,怎么可能让你受委屈?”
叔昌反驳道:“你大姐能比得过正室?她做不了葛家的主的。”
银月生气了,“就因为比不过才要比呀!哪个愿意做妾室?若不是我爹当初要我大姐到葛家来,她也不必事事被人压人一头。上回我去葛家,葛家大儿子还让我叫他姐夫哩,要说这只能正妻的弟弟或妹妹才能叫的。我大姐自己都说她越来越得葛家喜欢了,你还不趁机过去?既能挣钱又能为我大姐做些事,多好的事啊,也不知大哥和大嫂怎么想的。怕这怕那的,哪里能成事?”
叔昌梗着个脖子,“无论你怎么说,我就是不去!”
银月见叔昌不听她的话,说话还朝她发狠,她眼眶红了,“你就敢对我横,大哥大嫂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么,在家种地能有多大出息,左右不过一辈子都是泥腿子。”
叔昌怕在路上吵架被人听了笑话,拉她赶紧回了家。到家后,他便回道:“当初你不是说我哪儿都好么,怎么现在又嫌弃我是种地的了?”
银月气得直跺脚,“我哪有嫌弃你了,哪怕你当一辈子的泥腿子,我也不会嫌弃你。只不过说现在有更好的路子,干嘛不去走,怎么就这么死心眼?”
“我就死心眼了,反正是不去!”叔昌黑着脸直截了当地回了她这么一句。
这是银月嫁过来后第一次见叔昌不听她的话,还对她黑脸,叔昌好像根本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无论他去是不去,可是他对她的这种态度让她受不住了。她泪如泉涌,转身跑出屋,然后往村外跑。
叔昌见她大着肚子还这么跑,便追了上去拉她的手。银月抓起叔昌的手腕就发狠地咬了一口。
叔昌吃痛,猛地抽回手来。银月哭道:“你再追,我就跑得更快,若是不小心摔了,把孩子摔掉了,我跟你没完!”
叔昌不敢再追了,就这么眼瞧着银月哭着跑出村去。也不知她是要回娘家,还是去她大姐家,叔昌气急败坏地回了自己的家。
银月赌气跑了的事被村里人瞧见了,自然是要说道说道。次日招娣带小暖在村子里玩,听了这件事就赶紧回来告诉樱娘。
“大嫂,要不要劝叔昌赶紧去把银月接回家?她大着肚子可别有什么闪失啊。不都说怀了孩子的女人不好住在别人家么,她有可能住她大姐家了,这样传出来可不好听哩。”
樱娘手里正在为自己的孩子做小肚兜,听招娣这么说,她停下手里的活,叹气道:“就先晾个银月几日吧,等他们俩彼此心里的气都消得差不多了再说。叔昌知道心疼银月,不会拖着不去接的。”
招娣听得懵懵懂懂,以她看来,银月此时肯定是盼着叔昌去接她哩,若是不急着去接她,她岂不是更生气?
樱娘见招娣还是很忧心,便道:“让她留在她大姐家多了解葛家情况也好,那样的家庭肯定复杂,等她看清了就不会缠着叔昌去了。再说了,她脾性烈,晚几日去接她,正好可以磨磨她的性子。要让她知道,叔昌也不是她能随意拿捏的。”
“哦。”招娣听了好像有些懂了。
两日后,村子里有人办喜事。老缺要娶绿翠了,他还来叫伯明和樱娘去喝喜酒。说中午是女客,晚上是男客,务必要去。
老缺竟然还去叫梁子了,梁子自然是婉拒不去的。樱娘寻思着自家和老缺家没有任何过节,是不好不去的。
这日中午,她带着份子钱去了。酒席办得很一般,她将就着吃点。
下午绿翠就被迎亲队从她娘家接过来了,也不知是她或老缺故意的,还是因为梁子的木棚前那条路好走一些,绿翠偏偏就从木棚前走过。好像是在说,你还真当我嫁不出去?
迎亲队的人都是本村的,他们从此路过时,都觉得感觉怪怪的,也不知绿翠心里会怎么想。
梁子才没恁多心思在这上面呢,他早早去地里干活了,懒得见这等场面,免得恶心自己。
干活回来,他想到这一日该轮到他家放牛了,他便早些回了家。
招娣想到母牛快要生了,可得好好伺候,见梁子来她家后院牵牛,就拦着他,“梁子,这个月里咱们的牛怕是要下崽子了,就由我来放牛吧,你们男人粗心,我可不放心哩。”
梁子觉得自己不好占这个便宜的,便问道:“二嫂,你不是要带小暖么,哪里有这么多空闲去放牛?”
招娣指了指在院门口抱着小暖的云儿,“你又不是不知道,自从云儿来了,她几乎把我家的活全干了,我和大嫂最近连衣裳都没洗过。小暖拉臭在裤子上了,她都抢着去洗。我怪不好意思的,可她非要这么干,拦都拦不住。不过小暖挺喜欢她的,因为她只跟小暖说话,见了我们都是低头不吭声。更奇怪的是,她吃饭都不敢上桌,而是端着碗去自己屋里吃,见了大哥、仲平和季旺,她至少要离一丈远。”
梁子好奇道:“那个姚姑姑为啥把她留在你家?她在乌州应该是见过大世面的,不应该这么胆小的吧?”
招娣摇头道:“这个我还真不清楚,大嫂也没细说,只说她没爹没娘没依靠,所以才来我家的。”
“哦,或许是她胆小太小,在那种大户人家吃不开,所以才被送到你家吧。”梁子也不爱管人家的事,只是扫了一眼云儿的背影没说什么。
既然招娣不放心他把牛牵走,他也不坚持了,接着去地里干活。
樱娘喝完喜酒回来,见云儿在抱着小暖。她就跑院后去瞧,果然见招娣在解牛绳,说是要去放牛。
“招娣,刚才我喝喜酒时,正好跟大家说起咱家的牛来。辉子他们兄弟三家想凑钱买咱家的牛崽,出价一千五,你觉得行么?”
招娣可不敢做这个主,“是不是还得问梁子和三叔呀,卖出来的钱也得平分的。”
“前些日子我就问过了,他们都说我在外面跑过买卖,比他们讨价还价,就非得把这件事交给我去办,所以在酒席上我才问有没有哪家想买咱家的牛崽。牛是越来越紧俏了,我觉得一千五有些低,至少得卖两千才行。”
招娣也不想让牛崽贱卖了,“嗯,那就两千,便宜了可不卖,我养着。”
樱娘忍不住笑道:“好,卖不上两千就让你养着,养大了再配对下崽。”
两人正说笑着,云儿抱着小暖过来了。
她神色有些慌张,“樱姐姐,有一个很凶的男人来找你,好像有什么大事似的。”
樱娘和招娣很是纳闷,来到院前来瞧。哪里是什么很凶的男人,这不是周里正么?
可能是他相貌长得本就不太和善,这会子又绷着脸,才让云儿感到害怕的。
樱娘寻忖着,家里最近没啥事呀,周里正来找她到底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