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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上。镇南王世子到了。”
长安宫的东次间里,刘公公恭敬地向着皇帝启禀着。
皇帝含怒道:“让他进来。”
从他宣萧奕进宫到现在已经过去整整两个多时辰,怎么想都知道,那臭小子根本就没有好好的待在府里禁足!不然绝不可能耽搁这么久!
刘公公让小内侍出去宣人,不一会儿萧奕便进了东次间,还没等他行礼,一支沾满墨的狼豪笔就向他扔了过来,萧奕没有躲闪,任由笔落在自己的身上,在衣裳上留下一片黑色墨印。萧奕正要说话,忽然目光一顿,瞪大眼睛看向了正站在书案一侧,替皇帝研磨的南宫玥。
臭丫头怎么会在这里?!
南宫玥抬头向他微微一笑,上扬的唇角含着一丝娇俏,就这么俏生生的望着他。
南宫玥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萧奕,因着皇帝急怒之下有些不太好,她才被匆匆宣进宫的。刚为皇上行针理平了气,萧奕到了。
萧奕的思索飞快转动,他本来是想借着这个机会继续触怒皇帝,可是现在臭丫头在这里,若是他惹得皇帝不快,恐怕会牵连到她。片刻间,萧奕便有了主意,他一脸忧心地望着皇帝,一副体贴晚辈的样子问道:“皇帝伯伯,可是有什么事让您不快?”
皇帝一怔,从来都不会有人如此直白的问他是不是心情不佳,因为他是君,君臣素来分明,哪怕父子、夫妻之间都是如此。
虽然只是简简单单一句话,但萧奕眼中的忧色却是显而易见的,这足以代表了他的一片赤子之心。
皇帝本来心里窝了一肚子火,此时也渐渐消了一些。他的脸依然板着,拿起桌上的那封密报,直接扔向了萧奕,沉声说道:“你自己看看!”
萧奕捡起了地上的密报看了起来,而事实上密报的内容他早就从官语白那里听闻了。
“皇帝伯伯,这……”萧奕一脸难以置信地说道,“祖父曾告诫过,南蛮狡猾、毫无诚信可言,绝不可轻易相信他们。我父王怎会如此糊涂!”
“你父王就是如此糊涂!”一提到镇南王萧慎,皇帝就气不打一出来,“要是南疆保不住,看他如何向朕交代!向天下万民交代!”
“皇帝伯伯。”萧奕急切地说道,“南疆是大裕的屏障,绝对不能丢。”
“朕也知道南疆不能丢。可是你瞧瞧你父王做出的都是些什么事?!”皇帝越说越气,“现下长狄之战还没平息,朕就算想派兵增缓南疆都难!更何况,你父王那人,朕要是派兵过去,他还以为朕要夺了南疆呢。”说这话,皇帝一方面是一时气愤,而另一方面,也是想要试探了一下萧奕。
他眼睛微眯的看向萧奕,就见萧奕一脸愤然地说道:“南疆本就是大裕的一部分,父王怎么能这么想呢。皇帝伯伯您放心,日后待见了父王,我一定会与他好好说说的。”
皇帝正为了萧奕的话而感到欣慰,这时,侍立在一旁的南宫玥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墨,目光中带着惶恐地问道:“皇上,您、您该不会想让阿奕回南疆,带兵打仗吧?”
皇帝皱了一下眉,问道:“玥丫头,你为何这么想?”
“皇上……南疆出了事,阿奕是镇南王世子,不是理所当然会回南疆压阵吗?”南宫玥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泪水在眼眶中打滚,“可是、可是皇上,阿奕这个时候回南疆实在太危险了。”
“阿玥。”萧奕意识到了南宫玥想要做什么,立刻就想要阻止。可是皇帝却抬手拦住了他,目光审视地问道:“你不想奕哥儿回南疆?”
南宫玥走到了书案前,面对皇帝,跪了下来,抬起头来说道:“皇上。摇光不敢过问军国大事,只是……”她咬了咬嘴唇,坚定地说道,“若皇上已决定让世子回南疆,就请恩准世子与摇光的婚期提前。”
皇帝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提到了婚期之事,不禁有些错愕,脱口而出道:“玥丫头?!”
“皇上。在猎宫时,玥儿可以自请留下。但若是阿奕去了沙场,玥儿一介女流又怎能相伴。沙场凶险、生死难料……皇上,南宫家从无再嫁之女。”
皇帝有些震撼了,“南宫家从无再嫁之女”这句话,南宫玥在猎宫自请留下时就这么说过,所以,她不顾疾症的凶险,愿意生死相伴。而这一次,若是萧奕去了南疆,依然是生死难料的结局……这小丫头却仍是如此的坚贞。
这两个孩子的婚事本就是他指的,看着他们和和美美的样子,他也打心眼里感到高兴,但是……
皇帝忽然眉头一皱,他想到了一件事,若是奕哥儿与玥丫头提前成了亲,这小两口感情如此深厚,奕哥儿回去南疆代替镇南王主持大局,以抗南蛮,而玥丫头则依然留在王都。这么一来,也不愁奕哥儿回了南疆后会不回来。倒是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
只是,南疆一行毕竟还是太险了,真让奕哥儿回去,他也不放心啊。
皇帝沉思了片刻,抬了抬手说道:“起来吧,玥丫头。……朕暂时还没打算让奕哥儿回南疆。”
南宫玥动了动嘴唇,似乎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把话吞了回去,面带忧色的站了起来。
紧接着,皇帝就打发他们走了,“天色快暗了。就让奕哥儿送你回去好。”
“是!皇上。”
两人行了礼,一同退出了出去。
寂静的宫室中,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步步相随。
一直到走出了长安宫,萧奕终于忍不住开口道:“臭丫头,你……”
南宫玥眸光清澈地望着他,认真地说道,“为了回南疆而故意惹恼皇上,只是一时之策,并不利于将来。”
萧奕的计划本有两步,其一是明面上,萧奕惹恼皇帝,以失圣宠;其二则是暗地里,官语白所进行的布置……如此确保他能离开王都。然而,正如南宫玥所能想到的,这只是一时之策,萧奕明白,官语白同样也明白。甚至他们都知道,这件事其实只需要换一个人留质就能够轻松解决,可是如此心知肚明之事,却谁也没有提出。
毕竟,质子不易……
南宫玥笑了,眉眼弯弯地说道:“你我的婚约已定,难道我还能毁婚不成?现在不过是提前罢了……”她顿了顿,望着他的眼睛说道,“……阿奕,事到如今,皇上定会让你回去的。所以,你一定要平安回来……我会留在王都等你。”
萧奕同样凝视着她,向她保证道:“我会的!”他一定会毫发无伤的回来,绝对不让他的臭丫头伤心……
他握住了她的手,两人谁也没有说话,一同向着宫门的方向走去。
然而,此时无声却胜似有声……
……
圣寿一天天地接近,京兆府尹最近每日都是战战兢兢,夜不能眠,唯恐王都出什么事,扰了皇帝的兴致,那就是自己倒霉了!
为此,京兆府尹让衙差们都加强了王都的巡逻。
大部分百姓都知情识趣地安分守己,可偏偏也有那种不识趣的榆木疙瘩,比如一位姓李的姑娘,每天都跪在南大街的街口,以泪洗面,求众人为她死去的父亲伸冤……引得每天都有无数的百姓过去围观、议论。
京兆府尹真是头都大了,想了又想,就派人把那位李姑娘“请”了过来,好吃好喝地供起来,打算先熬过了圣寿再说……
如此又过了大半个月,皇帝四十圣寿的日子终于到了。
虽说是皇帝的圣寿,但是早朝还是免不了的,所以南宫秦天还没亮就已出了门。
南宫家的女眷中,唯有南宫玥和苏氏有资格去参加宫中的寿宴,因而一大早,府里女眷们就把她俩送到了二门。
一番送别后,南宫玥正打算扶苏氏上马车,一个丫鬟匆匆来报:“老夫人,三姑娘,三姑爷来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南宫玥身上,萧奕特意过来,显然是来接南宫玥一起去宫里的。他此举自然是对南宫玥的重视,林氏听着心里越发喜欢了。
没一会儿,一个小厮就领着萧奕过来了,萧奕笑眯眯地给苏氏、林氏等人请安后,道:“祖母,阿玥,我来接你们一起进宫。”
苏氏一听,顿时喜笑颜开,高兴地说道:“世子,你真是有心了。”说着,她想到了什么,以长辈的口吻语重心长地告诫道,“皇上罚你思过一事,我也听说了。你别嫌我老婆子烦,世子,你以后行事还是要三思而行,可不要再惹皇上生气了。”
萧奕笑呵呵地应道:“祖母教训的是,我记住了。”
萧奕对自己的尊重,苏氏感到很满意,欣慰地点头道:“好好,这才是好孩子。”跟着又道,“好了,时辰不早了,我们也应该出发了。”说完就由丫鬟扶着上了马车。
南宫玥向林氏道了别,冲萧奕笑着点了点头,坐上了自己的朱轮车。
苏氏的马车和南宫玥的朱轮车依次驶出了南宫府,朝皇宫出发。
今日,连老天爷都作美,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整个王都几乎都为皇帝四十大寿而行动起来,一路行来,经新街口后,就看到一路彩坊接连不断,连缀着彩墙、彩廊、演剧采台、歌台、灯坊、灯楼、灯廊、龙棚、灯棚无数,路径的寺观,大设庆祝经坛,还有用彩绸结成的“万寿无疆”、“天子万年”等大字赫然出现在途径的墙面上,一路看来,金碧相辉,锦绮相错,华灯宝烛,霏雾氤氲,看来竟比春节还要热闹繁华。
萧奕骑马护送着南宫玥和苏氏的马车一直到了宫门口,才分开。
萧奕被内侍引去了太和殿,而南宫玥和苏氏则由宫女引着先去了凤鸾宫,向皇后请安。
正好,二公主也在,她的脸上还是蒙着厚厚的面纱,让人看不到她脸上的伤势到底如何了。
“参见皇后娘娘,二公主殿下。”
南宫玥以无可挑剔的礼仪给皇后行礼,就算她不抬头,也能清晰地感受到二公主投射在自己身上那怨毒的视线。
南宫玥选择视若无睹,笑吟吟地与皇后对答了几句,皇后就吩咐宫女带着南宫玥和苏氏先去偏殿歇息。
“母后,儿臣先……”
后头传来二公主欲借口告辞的声音,却被皇后若无其事地打断了:“皓雪,难得你一片孝心,肯在这里陪着母后,果然是长大了,懂事了。”
皇后一顶“孝顺”的大帽子扣下来,二公主也只能无奈地坐了回去。
南宫玥勾了勾嘴角,若无其事地扶着苏氏继续往前走。
偏殿中,不少命妇正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说话,见到南宫玥和苏氏进入殿内,顿时一静,品阶低的夫人们纷纷起身向南宫玥行了礼,待到那声“免礼”之后,这才又自顾自地谈笑起来。
宫女引着南宫玥和苏氏到了一处空位坐下,又给上了茶水点心。
突然,不远处传来一个女音道:“宣平伯夫人,我记得贵府和南宫府结了亲对吧?”
一句话便让不少目光转移到了宣平伯夫人身上,这既然两家是亲戚,宣平伯夫人却不去打声招呼,莫非是……
那一道道揣测的目光看得宣平伯夫人浑身难受极了,她虽然跟南宫府说不上有仇,可是自打苏卿萍嫁进宣平伯府后,府里就没一件好事,更别说南宫府大夫人的侄子还……想到那赵子昂,宣平伯夫人都不禁露出怨毒之色。
可是在这样的场合,也不能让人看笑话,宣平伯夫人只能若无其事地起身走了过来。
双方看来毫无芥蒂地见了礼后,气氛便尴尬起来,宣平伯夫人眼珠一转,故意问道:“南宫老夫人,怎么府上大夫人病还没好吗?”
一说到赵氏,苏氏的脸上僵硬了一瞬,随即淡淡地道:“她身子不好,需要静养。”
宣平伯夫人目光闪了闪,知道这其中必有问题,叹道:“府上的大夫人都病了一年多了吧?郡主的医术如此高明,居然都治不好吗?”
南宫玥若无其事地拂了拂绣有莲叶暗纹的袖摆,道:“多谢伯夫人关心。我大伯母的病只是要静养些时日而已。”
“也是。这有些病啊,不是吃副药,扎个针就能完全好起来的。”宣平伯夫人感慨地颔首道,“就像是裴世子……”说着她低呼一声,好像察觉自己说错话似的,不好意思地用帕子掩嘴。
苏氏神色微僵,却也不好和她争吵。
宣平伯夫人心底暗笑,压低声音又道:“南宫老夫人,你我也算亲戚,所以我才与你说。听我们家伯爷说,昨日有御史在朝上上奏要废裴世子的世子位,改立裴二公子为世子……”
南宫玥眉头微蹙,虽然早就听说裴家二房想争那世子之位,却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闹到皇帝跟前了。
宣平伯夫人继续道:“我们家伯爷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话还没说完,就只听边上传来一道轻柔的声音:“那还真是多谢吕伯爷和吕夫人了。”
南宫玥循声看去,却见建安伯夫人和南宫琤不知道何时走到了她们跟前。南宫琤的气色看来还不错,南宫玥忙与她颔首致意。
建安伯夫人瞧着有些憔悴,即便是面上涂了脂粉,也难掩其眼下的青影,眼神看起来亦是显得有几分黯淡。
南宫玥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是,裴元辰如今这番模样,甚至连世子位都可能不保,也难怪建安伯夫人心中焦虑。
宣平伯夫人神色有几分尴尬,但很快地就镇定了下来,自己又没说错什么话,有什么好心虚的?!
她若无其事地道:“裴夫人不必如此客气……咱们两家也算是亲戚,自当守望相助。”宣平伯夫人的儿子吕衍娶了苏氏的侄女苏卿萍,建安伯夫人的儿子娶了苏氏的孙女南宫琤,两家可不就是拐着弯儿的亲戚了。
宣平伯夫人一脸唏嘘地又道:“我也知道夫人心里不好受……想当初,我家的衍儿被废了世子位,可真是让我挖心似的疼。”
若非这么多双眼睛看着,若非今日是皇帝圣寿,建安伯夫人差点没翻脸。居然拿那臭名昭彰的吕衍同她的儿子相提并论,吕珩哪一点比得上她的辰儿了?
宣平伯夫人自然也注意到了建安伯夫人面色不佳,不过她只以为对方是因裴元辰之事忧心,压根就没想过别人瞧不上自己儿子,还在那里滔滔不绝道:“不过夫人也不必过于忧心,再如何,世子已经娶了妻,只要早早生下嫡子,就算是现在爵位一时落到二房,那也只能算是借爵……”
自前朝起就有个说法,叫做借爵!通常是兄长早逝,留有幼子不能袭爵,便由皇帝下旨,由弟弟先袭爵位,待得侄子长大成人,叔叔再行归还爵位。
宣平伯夫人这主意听着是不错,可是一旦爵位落入了二房之手,哪里会再肯轻易拱手还给长房,与其借爵还爵,那倒还不如建安伯活得长久点,等着南宫琤和裴元辰的嫡子长大成人,直接把爵位传给自己的孙子还妥当一点。
这若是真让二房借爵,那还不从此把南宫琤当眼中钉,不止是以后南宫琤生孩子难,恐怕这孩子即便生了,能不能平安长大还不好说……
宣平伯夫人又如何不懂这个道理,她分明就是说风凉话。
南宫琤上前施礼,目光清澈地看着宣平伯夫人,极其诚恳地道:“夫人的经验之谈,晚辈甚是感激……”
宣平伯夫人的脸色瞬间扭曲了。她好心给他们出主意,南宫琤倒是讽刺起自己了!……等等,南宫琤这话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她知道了儿子吕衍不能人道,所以才……
宣平伯夫人顿时心口一跳,脸颊火辣辣的,越想越是不安,感觉周围的目光像是都在嘲讽自己似的。她僵硬地找了个借口,便落荒而逃。
建安伯夫人温和地拍了拍南宫琤的手,两人相视而笑。
南宫玥把她们之间的小动作看在眼里,眸中亦染上笑意,大姐姐看来与建安伯夫人处得不错。
这个令人不快的小插曲过去后,气氛又变得活络起来,众人聊的聊,笑的笑……又在偏殿闲话了一会儿,就有宫女来报,说是着时辰差不多了,请各位夫人、姑娘赶往太和殿赴宴。
时值夏日,已经酉时过半,但天色还没暗下来。
众人浩浩荡荡地赶往太和殿……直到近戍时,这文武官员、世家勋贵才算全部到齐坐定,一眼看去,整个大殿都是一排排人头。
随着内侍扯着破公鸭嗓一声高呼:“皇上驾到!太后驾到!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再不敢说笑,都站起身来,躬身静候,原本喧阗一片的太和殿霎时安静下来。
待皇帝携着太后和皇后进殿,众人齐齐下跪磕头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跟着又齐声为皇帝祝寿:“祝皇上万寿无疆,福如东海!”
皇帝今日自然是心情大好,大笑着于雕龙髹金大椅上坐下,颔首道:“好!好!都平身吧!”
众人再次就座后,刘公公高声喊道:“宴席开始!”
几乎是话落的那一瞬,那此起彼伏的礼花爆竹声就在太和殿外“噼里啪啦”地响起,与此同时,一排排身穿粉色宫装的宫女从殿外走来,端上各式的吃食,乾果四品,乾果四品,饽饽四品,前菜七品,膳汤一品,御菜五品……水晶软糖、五香腰果、花生粘、沙舟踏翠、琵琶大虾、龙凤柔情、香油膳糊……各式各样的食物看得众人目不暇接。
只是此刻却是没人敢用膳食的,接下来,亲王们、皇子们、文武百官……都按照身份高低一一向皇帝贺寿,献上自己精心准备的寿礼,并由一名内侍宣读寿礼为何人所献,又为何物。
一时间,各种古玩玉器,珠宝如意,书画雕塑,奇花异草等等奇珍异品都呈到皇帝跟前,件件都是华美珍贵,真是争奇斗艳,琳琅满目。打个比方,这光是大皇子送的就有万寿南极星图、蟠桃献寿图、群仙捧日图、万万寿玉杯、万寿玉犀炉、万年如意玉杯、长寿玉瓶、寿意扇器十全、八仙献寿碗……等等三四十样,已经把内侍都念得口干舌燥,众人则听得昏昏欲睡,
可是皇帝坐拥天下,再精贵的礼物也都见多了,脸上始终淡淡的。
大皇子当然也注意到皇帝眸中的漫不经心,眼中闪过一丝阴霾,心中更是懊恼不已。
这天下最难的礼物恐怕便是皇子献给皇帝的寿礼,既要有孝心,又不能太贵重奢侈,可太普通、廉价的自然更是不行!
大皇子头痛了一月,才拟了这张礼单,可是显然还是没有揣摩到圣意。
大皇子献上礼物后,便轮到了二皇子。
二皇子淡淡地瞟了大皇子一眼,心道:以大皇兄如此的头脑,真是不足为惧,看来自己最大的敌人,还是三皇弟!
心里虽然如此想着,他面上还是不动声色,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先恭敬地给皇帝祝寿:“儿臣祝父皇万寿无疆。”跟着笑吟吟地说道,“儿臣不像大皇兄准备了如此多的礼物,还请父皇莫要怪罪。”
他话是这么说,但言谈间却透着一丝自信,仿佛在说,这礼物贵在精,而不在多。
他从身后的内侍手中接过一本金色封皮的佛经,上前一步,恭敬地双手捧上,“儿臣知晓父皇尊崇佛法,这是儿臣亲手书写的《佛说四十二章经》,儿臣已经诵读了千遍,为父皇和大裕祈福,望我大裕千秋万代!”
这份礼物倒是出乎皇帝的意料,给了刘公公一个眼色,令他呈上来看看。
刘公公忙接过那本佛经,小心地递给了皇帝。
见状,二皇子高悬的心总算是稍稍放下,皇帝此番举止,便代表自己是送对了东西。之前有段时间,因为皇帝突然对三皇子器重起来,也让二皇子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及时改变了路线。
显然这一次,他的礼物送对了,让皇帝感受到了他的“心意”。
二皇子定了定神,继续道:“儿臣还给父皇准备了一座玉佛,乃是请白龙寺前任主持弥光大师开光。”这弥光大师自从将主持之位让给徒弟也就是现任主持后,已经十几年未曾现身讲佛,甚至有传言弥光大师已经修成了活佛,能请到这位大师开光,二皇子确实很是费了一番心力。
皇帝翻了翻手中的佛经,见其中的确是二皇子的字迹,而且看那纸张的边缘确实被翻阅了许多遍,心中有些满意,道:“二皇儿有心了。”
皇帝这一句有心让二皇子心中雀跃不已,忙道:“父皇能明白儿臣的一片孝心就好。”
跟着二皇子便行礼退回了座位,同时眼角不着痕迹地瞟过三皇子韩凌赋。他心中得意,以为自己这次必胜无疑,却没想到韩凌赋面上仍旧是带着浅浅的笑意,一副风度翩翩、自信从容的模样。
二皇子心中一沉,难不成三皇弟准备了什么礼物能将自己给比下去?
不可能的!他随即便对自己说,父皇什么稀罕的宝贝没见过,除了“心意”,又能有什么东西让父皇另眼相看?
如此一想,二皇子心中又定了定,觉得三皇子不过是在故作镇定罢了。无论对方送的到底是什么,反正很快就能见分晓!
韩凌赋在众人的目光注视中走到方才二皇子所站之处,先是如他人一般给皇帝祝寿后,跟着却是告罪道:“启禀父皇,儿臣今日擅自将利器带入宫中,还请父皇恕罪!”
他此言一出,殿中众人都愣了愣,自然知道三皇子此言绝对不会是为了简单的请罪。
先抑后扬,三皇子必然还有后招。
皇帝也起了几分兴味,抬了抬手道:“朕恕你无罪便是。”
“谢父皇。”韩凌赋躬身作揖,又道,“还请父皇恩准儿臣将此物呈入殿中!”
看来三皇子这次是要献上什么罕见贵重的名兵利器不成!?
这一刻,无论是皇帝,还是殿中的其他人几乎都是这么想的。
得了皇帝的应允后,便有一个侍卫双手捧着一个金漆红木盒进殿,走到韩凌赋身后,恭敬地对皇帝行礼。
韩凌赋亲自打开了红木盒,取出了一把弓弩,他心知皇帝生性多疑,因此只取了弩,而把铁矢留在了盒中。
皇帝只扫了一眼,便确信那不过是把弓弩而已,样子看来似乎与普通的弓弩略有些不同,却绝非什么稀罕玩意,于是就有些意兴阑珊。
韩凌赋也不着急,又从盒中取出了重新绘制过的弓弩图纸,令刘公公呈了上去。
这一看,皇帝不由面露精光,喜形于色地朝韩凌赋看去,问道:“三皇儿,这把弓弩果真可以连发十二矢,射程可达八百步?”这若果真如此,那毕竟大大增强大裕军队的战斗力,再不会有类似去年的西戎之祸!
这句话一出,立刻引起群臣震动,尤其是那些武臣。他们最清楚这句话的分量,这常规的弓弩最多连发五矢,射程不足五百步。
二皇子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而韩凌赋却是嘴角微勾,自信地说道:“父皇,儿臣已经试验过了,射程只多不少。”
“好好!”皇帝闻言,越发欣喜,急忙吩咐刘公公,“怀仁,赶快安排人来试射,朕要亲眼看看。”
刘公公立刻吩咐了下去,这时,威扬侯站起身主动请缨道:“皇上,可否由微臣来试试这新的弓弩?”
皇帝自然是准了。
待刘公公那边准备好以后,皇帝迫不及待地带领众人出殿试射。
太和殿外的空地上,几个宫中侍卫已经摆好了五六个箭靶。
威扬侯在韩凌赋的那名手下的协助下,在弓弩上架好了十二铁矢,然后对准了七八百步意外的靶子……
“嗖!嗖!嗖……”
那锐利到让女眷们听着心里发寒的箭矢破空声连连响起,化作一道道肉眼几乎快捕捉不到的残影,跟着便见其中一个靶子上立刻多了数根铁矢。
满场哗然!
“果然有八百步射程!好!太好了!”皇帝爽朗地大笑着,红光满面,毫不吝啬地大声赞许,“三皇儿你做得好,有功社稷,朕一定要好好地嘉奖你!”
皇帝的连番夸奖让韩凌赋面露喜色,强自按捺心中的雀跃,恭敬地说道:“这都是父皇教导有方,儿臣身为皇子,理应为我大裕尽些绵薄之力。”
“三皇儿,你能有如此心思,朕心甚慰!”皇帝欣慰不已地叹道。
眼看这新的弓弩威力如此强大,文武大臣们亦是欣喜不已,交头接耳地讨论着,唯有二皇子和三皇子面色阴沉,好像是吃坏了肚子似的。
“皇上,”威远侯神情激动地看着手中的弓弩,接着便恭敬地将那弓弩呈给了皇帝,赞道,“这弩射程远,上弦快,可连发十二箭,这可减少了不少时间……”
对于战场来说,争的正是时间,哪怕是弹指间,关乎的便是上百条甚至上千条人命啊!
皇帝是马背上长大的,年少时也随先帝打过仗,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他接过那弓弩,如获至宝地打量着,眼中熠熠生辉。
韩凌赋走到皇帝跟前,拱手作揖道:“父皇,儿臣以为这弓弩可推广开来,用在与长狄的战役上!”
“三皇子殿下所言甚是,以此弩必可灭长狄!”宣平伯马上出列附和,跟着喜气洋洋地说道,“微臣恭喜皇上,贺喜皇上,这真是天降神兵,很快四海必皆臣服于皇上之下,唯我大裕马首是瞻!”
“父皇,可请兵部尽快督造此弩,儿臣愿为父皇效力亲自押送,运往北疆。”韩凌赋跪下请愿。
大皇子和二皇子顿时目光如电地射向韩凌赋,三皇弟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这若是真让他送了弓弩去了北疆,不止军功要记他一笔,还可以因此给北疆的王大将军和北境军施恩……说不准因此就笼络了北疆的势力!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皇帝的身上,等待着皇帝的决议。
皇帝好一会儿没说话,目光朝四周看了半圈,问道:“安逸侯何在?”
皇帝的五个字让一直悄无声息、低调沉默的官语白成为了全场的焦段,所有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
这是自官语白除服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面前,他眉眼温和,身上丝毫没有曾经身为武将的那股锐气,只见他上前一步,一派从容地对着皇帝躬身道:“臣在。”
“安逸侯,你曾经是武将,征战沙场多年,从无败绩。你觉得这张弩如何?”皇帝问。
韩凌赋有些意外地看着官语白,没想到父皇竟然会问他的意见。官语白此人实在有些难以看透,不过,父皇正在兴头上,只要稍有眼色之人也应该附合才是!
官语白不紧不慢地说道:“皇上,可否让臣仔细看看这张弩?”
皇帝立刻把弩交给了刘公公,示意他转交给官语白。
接下来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其他人都悄无声息,看着官语白翻来覆去地将那张弩看了好几遍,又拉了拉弓弦,最后搭上十二根铁矢,亲自试射了一遍。
“嗖!嗖!嗖……”
再次亲眼看着那十二道铁矢制造的奇迹,众人还是震慑不已。
官语白把弩递给一个小内侍,微扬唇角,云淡风清地说道:“禀皇上,依臣之见这不过是一个制作精巧的玩意儿罢了,若想用作沙场之上,实在过于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