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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店是两层楼,楼下基本客满,卫旭带着毕岚到二楼最靠边的角落,两人面对面坐下,服务员送上菜单。
毕岚一面翻一面发牢骚:“为什么在中国咖啡卖这么贵,一杯咖啡卖25块,杯子又那么小,最多够喝三口,喝完还不给再加了,光天化日之下,明目张胆的抢钱。”
卫旭非常不好意思:“哦,对不起,我不知道你不喜欢喝咖啡。周音韵喜欢咖啡店的情调,我还以为女孩都喜欢?”
“我没有不喜欢喝咖啡啊,我只是不喜欢它的价钱。”
“嗯,周音韵最喜欢喝星巴克的咖啡了,她就是喜欢那种上档次的感觉。”卫旭除了周音韵外,没跟任何女孩交往过,有点不知所措。
“星巴克,你说的是starbucks?starbucks有什么好上档次的,又不是吃法国大餐。”毕岚莫名其妙,星巴克在美国就跟永和豆浆在中国一样,属早点类。
卫旭不说了,原来不是每个女孩都那么小资。
服务员吧咖啡端了上来,毕岚拼命往里面加half-half,好让杯子里的东东看起来多点。
卫旭慢慢的说:“毕岚,我有个不情之请,请你替我问周音韵一件事——她最近对我意见很大,都是我不好,不会处理事情,所以我就不直接去问她了,省得她又反感。“
“啥事?”毕岚一面用小匙搅拌搅拌咖啡一面好奇的问。
“嗯,是这样的,我还有一个很要好的朋友,今年28岁,北大硕士毕业,现在在一家公司里工作。他正在考G考托,打算明年出国,生化专业——这个专业毕业后在美国很好找工作的。不过,我朋友家庭条件不是很好,他妈在他小时就过世了,他爸是农民,他还有个妹妹,初中毕业的,已经结婚了。不知道这样的条件,她是不是感兴趣。”
毕岚愕然:“啊,你又要给周音韵介绍男朋友。”这卫旭是真傻还是矫情?
“嗯,我跟周音韵交往三年多,也算是好朋友了吧。出国定居一直都是她的人生目标,而且周音韵各方面条件都非常好。我那个朋友,也是个人条件非常好的,身高一米八十多,英俊潇洒。他要出国,又没女朋友。我觉得他们两个蛮般配的,又都是我朋友,如果他们两能成,真是再好不过......”
毕岚快笑死了,卫旭脸上明明白白写的就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的漂亮想出国前女友快点嫁给我的英俊的快要出国的好哥们吧。
毕岚想了想,认真的说:“卫旭,你何必这么曲线救国,你干嘛不自己出国,带周音韵一起去,多简洁明了。”
卫旭喝了口咖啡,慢慢的解释道:“就我个人而言,我一直都不想出国的,我得照顾我妈,不想去那么往返困难的地方,而且我觉得我在中国过得很好。从我读博起,收入就够我开支了,住的也不错。清华博士生都是两人一间的,我那个室友结婚了,在学校外面住,我五年里面有四年一个人单独住。而且我老板对我很好,经常从科研经费里拨点钱出来给我零花。我每次跟周音韵吵架分手,张老师看我情绪低落,就给我500元钱,让我再出去找个女朋友,我经常有额外收入......”
这么个挣外快的途径,毕岚忍不住“哈哈”大笑。
卫旭也忍不住好笑:“反正我没什么这点工资还不能够满足的*。周音韵想出国,她想要的我能理解。她毕竟是我女朋友,我纯粹是为了她去考G考托的,后来就拿到了CIT的offer,其实那个offer并不好,那个老板是个印度人,大家都知道的,印度人用学生用得很狠。他招我是因为我在中国做的方向跟他的课题一模一样,他就是要我去给他干活。我不在乎工作有多辛苦,但是我不喜欢被别人压着干......后来,张老师推荐我去MIT,那个老板是澳大利亚人,对学生很nice的,做的课题我也感兴趣,所以我就选择了去MIT。”
“那为什么又不去了呢?”毕岚困惑,别的一切都不说,MIT那边给五万美元一年,这边给的不到5万人民币。
卫旭解释道:“主要是我专业的问题,我是做隐形战机的,美国对这种专业有很多限制,要求defence clearance(一个安全调查体系,跟国防安全相关。根据岗位所需的不同安全等级要求,调查各类身份和背景信息,包括工作信息、教育、旅行、居住、亲人、与外国官员的接洽和联系、各类俱乐部和协会的会员身份等,相当于中国的查三代,是否根正苗红),中国留学生即使在加入美国公民身份后,也无法达到他们的要求,很多项目不可以做,很多数据永远都不会对我们开放。”
“我读博期间,几次去美国和加拿大参加国际会议,在那里遇到很多中国人。凡是在航空航天领域,无论是做导弹还是做战机,FBI都查的很严。很多人的门卡只可以进出他自己的那幢办公楼,而且只能进他自己的那一层楼,工作10年,公文包每天都要被检查,不要说笔记本电脑,连一张纸都不可以带出来,手机、家里电话随时都可能在被窃听状态。好几个人都有被FBI突击检查的经历——正在上班,FBI忽然出现在他办公室,叫他立即停止一切动作,检查他当时状态。......就是这样,还是这个不让做,那个不让做。”
卫旭叹了口气:“当年钱学森就是因为美国政府吊销了参与他机密项目的资格证,他在美国无法继续做他的研究,所以才回国的。而我在中国,从我大四起,张老师就让我进国防部接触绝密级资料。不光是资料问题,我做课题要使用大型计算机,我用清华最好的那个算我程序,算一遍要2-3天,我还经常要修改参数,根本就没法干活。张老师让我到中央电视台用他们那个算天气预报的计算机,用那个几分钟就算完了,如果没有那台计算机,我出不了那么多论文。”
毕岚点点头:“那台计算机不给一般人用是吧?”
“嗯,想用的人太多,又涉及安全和机密问题,所以中央电台一律不给用,就看在张老师的面子上,给我一人网开一面。我在国防部遇到过一个做深水核潜艇的女孩,她舅舅是少将,她都没能进去。她有时托我给去算一下。我对她做的也不太懂,有一回给她算海浪的叠加,我照她说的修改参数,结果,计算机运行起来没完,我知道这里面有什么不对了,赶紧停下了一看,那海浪已经比珠穆朗玛峰高了......”
两人一起大笑,气氛轻松。卫旭惊奇于自己怎么会这么多话,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听他说话不厌倦。
“你不想出国就是因为你觉得去美国没什么发展前途。”毕岚有点理解了。
“嗯,是有点这种感觉。但是周音韵那么想去,我觉得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我想我可以试着转民航机方向,看看在波音,空客这些公司能不能找到职位......”
“民航机跟战机有什么不一样么?”毕岚问,卫旭不是做飞机机翼的嘛,民航机,隐形战机不都长两个翅膀,一个尾翼嘛。
卫旭点点头:“完全不一样,战争武器,不惜成本,F22的造价是每架1.5亿美元,F35的造价是2.5亿美元。而且,我是做超音速战机机翼稳定性分析的......”
卫旭停顿了一下,不知道毕岚会不会觉得乏味,却看见毕岚正瞪着大眼睛看着他,卫旭只好尽量通俗的解释给她听:“超音速战机有三个状态,supersonic(超音速的),undersonic(次音速的),战机从undersonic加速入supersonic的过程,或者反过来,都叫transfersonic。战机在supersonic和undersonic状态中都是稳定的,但是在transfersonic状态时,就会非常不稳定,机翼会撕裂折断,飞机会剧烈的震动,飞行员会失去对飞机控制,对方的雷达会发现飞机.......总之,tansfersonic是战机永远的瓶颈。我的工作就是怎么使战机在性能允许下以最快的速度度过tansfersonic状态,并且让战机更加灵活,提高它的作战性能。”
“但是民航机没有这种要求,民航机要的是稳定性,耐久性,经济性。民航机没有必要造得性能那么好,飞那么快,造价那么高,民航机最重要的是安全稳定,能持久的运行,维修费用不能太高,不能出故障,从半空中掉下了。当然,可以设计超音速高品质的民航机,但是这样就会大大增加制造成本,维修费用,对起降的地面要求也很苛刻,飞行时噪音也很高,费油,污染环境......总之,从经济角度来说,没这种必要,所以协和式飞机已经停飞了。”
“我可以转民航机机翼设计,不过这跟我现在做的研究方向就无关了。”卫旭总结道。
毕岚点点头:“所以你放弃了去美国,免得今后改行做你不熟民航机,英雄无用武之地。你选择了进中飞继续做战机。”
卫旭忽然有点不好意思:“嗯,倒也不光是这个原因。MIT是做可变机翼,还有无人驾驶机,这两个项目我都是非常感兴趣的,可变机翼的研究在中国几乎还是空白,无人驾驶机中国做的非常不错,在国际上属于领先——当然,不能跟美国比。其实我是很想去的,但是就在我等签证的时候,发生了两件事......”
卫旭看了毕岚一眼,两人其实并不熟,卫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心里灰暗的一面告诉她:“一件是我们系里的一件事,有两个学兄,过去是同一寝室的,很要好,成绩也差不多,同时本科毕业,同时读了直博。一个博士毕业后就在中国工作了——你知道的,我们这个行业就业范围很窄,就那么几个学校、研究所、公司;另一个去美国做了博后。五年过去了,在中国的这个已经在公司里升到了某个职位。另一个去美国做博后的,在美国辗转了几个学校,因为专业和身份问题,一直找不到公司的工作,因为没北美学历,申请faculty(大学教职)职位也没申请到,于是决定回国发展。他把他的求职信发给了他过去那个同寝室的同学,他希望他同学帮他在公司里推荐一下,其实他那个同学现在已经是项目负责人了,要不要人就他一句话说了算。这件事的结局就是——他同学直接就把他给拒了。”
卫旭苦笑了一下:“这事系里都传疯了,因为大家都在这行业里,低头不见抬头见,竞争很激烈。很多人都表示,完全能理解那位把同学拒了的学兄的行为,连我师弟都说:换了我,我也这么做,我踏踏实实在中国奋斗五年,熬资历,往上爬,要是被这么个在美国镀了层金粉回来的家伙后来居上,踩在脚下,那我还不吐血死,当然先把他一闷棍打晕了,再驱逐出境再说。”
“第二件是我自己师兄的事,他也是跟张老师读的直博,5年前博士毕业,为了他女朋友,去普林斯顿又读了个博士。他非常牛,我大四时就见识过他的骁勇,我们的数学公式都很长,一般至少3页,推一遍需要很长时间,别人推了三天推不出的公式,他往往20分钟就给别人解决了。他今年从普林斯顿毕业,去华尔街当quant......我听到这个消息,真的非常震惊,我问他为什么,他说做航空航天在美国难找工作,找到工作也难发展,不如去华尔街当quant,高薪,没有专业限制,只求你数学基础好。我知道这是大多少中国留学生的选择,我本科班同学现在在华尔街当quant的就几乎有一半。但是我真没想到我师兄会这么做,如果他的目的是去华尔街当quant,那他花十年时间,在中美两国读了两个湍流的博士干什么?要知道这个方向有多枯燥,矩阵高达千阶,我看见都觉得崩溃。他完全可以本科毕业,去哈佛读个MBA,省掉多少时间......”
卫旭叹了口气:“这两件事对我影响很大,我又退回去思考,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觉得我去申请做民航机,并没有什么特别优势,今后在美国肯定是工作难找的。估计5年以后,我也会像那两位师兄一样,要么寻求回国发展,要么彻底改行。这么想明白后,出国对我真的太缺乏吸引力了。”
“正好那个时候,我爸爸的同学给了介绍了中飞的工作,中飞是做苏式战机的,跟美式战机是完全两个系统,而且在很长时间里,一直到冷战结束,苏式战机都遥遥领先与美国战机,我过去一直非常感兴趣,又没机会接触。我再三考虑后,决定留在中国发展。MIT那个offer虽然好,但是毕竟是做理论研究的,我更喜欢做实际工程,我觉得相比较而言,毕业后直接进中飞工作,可以少走很多弯路,张老师也支持我。”卫旭说完了,看着毕岚,想知道她是不是听腻了。
毕岚却在思索:“你这些话告诉周音韵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