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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九当然明白那个男人不可能是约翰。
灯光在他脸上投下灰色的影子,这是真正活在世上的人才会有的待遇。
但她还是忍不住吃惊于两人的相似,所以没能控制住脱口而出的声音。
男人原本并没有反应,而他的下属疑惑地看了季九一眼,他这才循声望来,眉眼间尽是冷淡。
这感觉很奇妙,尽管明白眼前是完全陌生的人,可对上那双浅灰蓝的眼睛时,季九仍觉心脏被什么撞了一下,紧接着剧烈跳动起来。
她几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尴尬地扯了下嘴角,不知如何解释。
男人挑挑眉,声音压得很低,脸上带了抹居高临下的笑意:“你不是在叫我,对吧?”
季九连忙摇头。
他满意地收回视线,干脆利落地往门口走去:“现在什么时间了,德雷克?”
两人的脚步声逐渐远离,突如其来的压迫感也消失了。季九松了口气,颓丧地趴到桌上,将脸埋进双臂间。
……糟糕,她已经开始想念约翰了。
这顿饭吃得并不怎么愉快。当然了,一个人被软禁起来后,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感到愉快的。
季九本打算继续往楼下走走,但看守提醒她已经是做检查的时间了:“医生马上就会去您房里给您换药。”
季九只好回了七楼。
没过多久医生果然来了,是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人,重新包扎好后还安慰她:“恢复得很好,不用担心。”
季九应了声,笑着问:“医生也住在这里吗?万一有事的话我该怎么找你?”
医生下意识往门外看了眼,干笑两声:“通知外面的看守就可以了,他们会帮你的。”说完,他连忙抓起自己的急救箱,匆匆出了房间。
这些人的嘴巴还真是密不透风。
季九看着重新关紧的房门,撇了撇嘴,坐到桌边开始整理手头现有的信息。
刚才医生来的时候,另外有个人将她的包也带了过来。手机和符纸都被收走了,但从斯特拉克那儿得到的资料还完完整整留在里面。
他们果然是希望她继续研究吗?
季九拿不准莫里亚蒂的想法,但出于私心,还是忍不住看了资料中的内容。
斯特拉克最初的想法就是利用鬼魂能够附身的特性,制造出永远不会被杀死的军队。简而言之,就是一旦鬼魂士兵被打倒,也能立即让他附身到其他的身体上继续战斗。
但后来他发现不是每只鬼都可以附身,而且不停更换身体需要消耗巨大的能量,只有固定在一个身体上才是最节省的方式。
所以他陆续研究了各种附身方式以及固魂的手段,比较在不同方式下如何才能更大程度地刺激出实验对象的能力。而在他的所有实验中,戴夫是最成功的例子。
季九翻看了戴夫的资料,虽然不完整,好在主要信息还在。
上面提到,戴夫使用的只是普通人的身体,不过比他自己的宅男身体素质更好,因而更能发挥出他的超能力。然而随着时间的增长,一直被阴气侵蚀着的身体无法避免地开始显露出腐烂的迹象,尽管他们用了各种手段减缓这个变化,但到底无法彻底根除。
这也就是后来戴夫会变成那样的原因。而季九在实验室里看到的溶液,就是为了减缓身体的腐烂过程而研制出来的。
其中有一页资料上十分详细地说明了溶液的配置过程,无奈季九早就将化学还给了高中老师,看了半天也没看懂其中的原理,不过她很清楚,这种东西终究治标不治本——死去的身体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活过来的。
人活着,是因为身体中的能量达到了某种平衡。从理论上说,人死后变为鬼魂,大部分能量都随着身体的死亡而消散了,只有很少一部分还会残留。我们通常将那部分能量称为意识,文艺的说法还有,思念。
如果那份意识或者思念足够强大,鬼魂的能量也会增强,到了一定程度才拥有触碰实物的能力。
常说身体是容器,内容物的意识死后变成了鬼魂。那么反过来,要如何在仅拥有内容物的情况下,得到一个契合的容器呢?并且这容器还不能被灵魂的阴气侵蚀,也就是要达到阴阳平衡。
造一个金刚不坏之身?听起来方便快捷又无后顾之忧,可是怎么造?谁来造?
那么让灵魂的能量再次增强,超过能够碰触实物的界限,甚至实现具象化,就像万圣夜那样?问题是这个能量要由谁或者什么来提供,又该达到怎样的程度呢?
季九觉得再这么分析下去她都能写出篇论文来了,也许她应该再去申请一个相关方向的神学学位,还能和老师同学探讨一下。
把资料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时间一下子就过去了。
坐得太久,她实在有些腰酸,然而察觉到腹部的胀痛感时,季九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好像又到大姨妈来的时候了?
冲进洗手间一看,果然是。
这要放在其他季节,本不该有这么明显的感觉,可偏偏冬天还未过去,现在正是纽约最寒冷的一月。
尽管此处暖气充足,大姨妈仍旧来势汹汹,痛起来毫不含糊。季九半夜生生被痛醒,不由得在被窝里蜷成一团,之后怎么都睡不着了。
她紧咬着嘴唇,闭着眼,耳边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房间里没有一丝光亮,黑暗如潮水般从地底涌上来,至今被压在心底的孤寂突然前所未有的膨胀。
她想,这大概就是她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的冬天里的状态吧。
约翰很快就要离开,将再也不会有人半夜敲响她的房门询问,也不会有人烧好红糖水递到她手边。
以后不管她多痛多无助,都必须一个人面对了。
季九躺了很久,直到稍微恢复了些力气才决定下床去要点热水。
和昨天一样,她出门后总有看守跟着。不过今天的这位在她进了餐厅后就等在了外面,没有跟进去。
大厅里灯火通明,时钟显示已经过了七点,外面应该天亮了。
季九要了杯热水便虚弱地伏在吧台上等待,腹部又针刺似的疼痛起来,她恨不得把自己团成一只球,那样大概会好受很多。
幸好服务生很快送来了热水,她一口气喝掉半杯,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熟悉的低沉男声在不远处响起。
不过季九没听清楚他具体要了些什么,挣扎着睁开眼时,恰好看到他偏了偏头,似乎对她的在场略感意外:“哦……”他瞥她一眼,嘴角勾出一个有些微妙的弧度,“你还好吗?”
季九虚弱地摇摇头,干脆把脸埋进胳膊里。
她其实一点都不好,如果再看着这么相似的一张脸,一定会更加不好的。
男人没再多问,漫不经心地说了句:“你需要医生。”随即,隔壁响起勺子与杯壁碰撞的声音,咖啡的香气袅袅而来。
季九忍不住又侧过脸,餐厅的顶灯正从他们身后洒落,照亮了男人的侧脸。
他穿着深灰色的衬衫、黑色马甲,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虽然是几乎相同的面容,但比起约翰来,这个人给人的感觉更硬更冷,浅灰蓝的眼睛里像是藏了很多阴影,即使微笑起来也仿佛别有深意。
他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视线落在手中的书本上,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倒是和约翰很像。
季九迟疑了一下,直起身问道:“先生,可以知道您的名字吗?”
男人停下喝咖啡的动作,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回道:“霍布斯。”
好耳熟的姓氏……莫里亚蒂昨天才刚刚提过一个名字。“威尔德·霍布斯是您的……?”
话还没说完,餐厅的灯光陡然闪烁不停,大吊灯剧烈晃动起来,天花板上响起嘈杂的噪音。
季九心中一惊,霍然回头。霍布斯放下咖啡杯,皱着眉露出一个带了些恼怒的表情:“连这里都跟过来了。”
他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把枪,转身时毫无预兆地对着天花板就是一枪。伴随着凌厉的嘶吼,一道影子掉在地上,如动物一般四肢落地。
那是个人,准确的说,曾经是个人。他穿着布满血迹的囚服,肚子涨得圆滚滚的,嘴巴里不时往外呕水。
男鬼伏在地上,面目狰狞地盯着霍布斯,霍布斯却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继续冲着天花板道:“不出来让我见见你吗?”
季九胆战心惊地看他一眼,又望向不远处的那只鬼,忍不住提醒:“霍布斯先生,他……他就在吊顶下面。”
霍布斯面色微变,目光飞快地从吊顶下扫过,再一次落到季九脸上时,多了几分探究:“你……”他眯了眯眼,这表情令他看起来危险又性感,“你就是莫里亚蒂的客人。”
这是个肯定句。
季九不置可否,但当前最紧要的问题是那只鬼。她可不想在这种时候被卷进奇怪的事情里去。
“总之,您可以告诉我这是什么情况吗?”
不等霍布斯回答,穿着囚服的鬼便咆哮着扑了上来。季九下意识抬起右手,飞快地在半空画下一道符,那只鬼猝不及防地撞在透明结界上,发出响亮的碰撞声,连带着空气也随之动荡,产生了激烈的气流。
靠啊这么厉害没有符很难搞的,而且被缠上的人还没发话她到底要不要搞啊?
季九陷入无端的纠结中,怨念地再次看向霍布斯:“请问……”
霍布斯忽然嘴角一勾,伸出手臂将她捞进怀中:“帮我解决这个问题。”他一边说着,一边像对待小动物一样半揽着她从吧台边跃开。
轰的一声,他们原本坐的地方眨眼间被砸出一个大窟窿。
背后尘土飞扬,季九瞪大了眼抬头看着霍布斯,张了张嘴,却突然忘了该说什么。
男人浅灰蓝的眼睛专注地盯着她,像藏起了整片夜空中的星光。她有些分不清楚这个人到底是谁,心脏砰砰地跳动起来。
“解决它,我可以帮你一个忙。”
仿佛诱惑一般,熟悉的男声放缓了语调,在她耳边低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