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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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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珅的悠闲日子,过得还算是很不错的。

    最近无事,他开了个当铺,坐在太师椅上抱着手炉,偶尔跟冯霜止下棋。来拜访他的不少,问事儿报消息的也不少,不过和珅都是那得过且过的态度。

    眼看着就要到那隆冬,虽然还没下雪,可天气已经冷了。

    “我们的女儿,怕也是要春天里生下来的。”和珅看了她一眼,又笑了一下。

    冯霜止有些恍惚,她笑了一下,又看向外面:“宫里局势越发不好了。“

    十五阿哥跟毓舒之间的较劲,是他们都没想到的。

    当初的毓舒,傅恒的女儿,现在竟然在皇帝身边很是得意。

    十一阿哥是她丈夫,可每日也只能靠着她来得到宫里的消息,现在皇宫里提起毓舒都是一脸的敬畏模样。只不过暗地里肯定也有一帮人恨得她咬牙的。

    毓舒在皇帝面前说五阿哥的儿子的好——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十一阿哥是不能行了,可让十五阿哥上位,肯定没有她的好,当初这几个兄弟早就已经没有了什么兄弟情义。十五阿哥登基,必定是下一个雍正爷。他做过多少事,只有他自己知道。

    “爷,外面有人找您。”

    刘全儿现在也不怎么处理事情了,跟着和珅来当铺上当管事儿的,他们的铺子就在恒泰斋的对面,倒是把恒泰斋的生意给抢得差不多了。

    和珅听了这话,放下手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是谁来找?”

    “是刘墉老大人。”说起这个,刘全儿也觉得费解,“我听那传话人说的话,似乎还不止刘大人,只不过是有刘大人在内。”

    这罗锅,也不知道到底是为什么。

    和珅皱眉,现在这种情况下,刘墉来找和珅,这才是奇怪了。

    他一下好奇起来,看了冯霜止一眼,冯霜止道:“问问那传话的人,现在不同于之前了。”

    现在是多事之秋,须得事事小心。

    和珅问刘全儿,那人走了没。

    刘全道:“来传了话就走了,不过他送了刘大人的手书,说事情紧急,还请您过去相商。”

    事情紧急?有什么事情要找和珅商量?

    他接过那手书,看了一眼,却是刘墉的字迹。

    冯霜止也接过去看了一眼,皱起了眉:“以刘墉的人品,既然找了你去,便不大可能算计于你。只是……”

    到底有什么事儿?

    和珅笑道:“刘墉难得找我去说事儿,想必是宫里出了什么变故了。刘全儿,你照顾好夫人,我去一趟。”

    他俯了身子,把她额发顺过来,亲昵道:“在我回来之前不要乱走。”

    冯霜止道:“我一会儿直接回府,放心。”

    沉寂了这么久,却忽然有刘墉来,做好了两手打算的和珅,去一趟也是无妨的。

    和珅收拾了一下,便让人备了车马,刘全儿伺候着他走了,又回来伺候冯霜止。

    冯霜止问了一句:“周曲呢?”

    “也在府里。”刘全儿躬身,又道,“不过最近他似乎很少出去。”

    出去指不定就会碰到毓舒,周曲才是心烦吧?

    毓舒想要挖她墙角,却没成功过。

    冯霜止让梅香给自己系好了披风,便要走出门去,目光才转开,就看到那雪花下来了。

    刘全儿“哟”了一声,“今年的雪下得倒是早。”

    莹白的雪花落了一地,冯霜止抬头,微微笑了一下,“瑞雪兆丰年。回府吧——”

    话音刚落,便看到远处街道上盯着雪过来了一队人,还有一定轿子,那花纹……

    她眯了一下眼,只转过身,想要立刻上自家的马车去,可该来的终究要来,躲不过。

    “和夫人,皇上请您进宫一趟。”是个尖细的声音,冯霜止转过头就看到了吴书来。

    作为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吴书来都出宫来请她了。

    刘全儿往前面一站,就要护住冯霜止,可冯霜止只抬手拦住了他,“刘全儿你回府去吧,周曲那边的事情我已经交代好了,庄子上的事儿别耽搁了。”

    刘全儿有些着急,心里只跳个不停,这事儿绝对不对劲,爷才刚走,怎么就有人来请夫人了?天下间哪里有这样的巧事?

    “夫人——”

    “闭嘴。”

    冯霜止眼神一冷,而后却缓了神色,对那吴书来点略微颔首,“吴总管见笑了,府里奴才不懂规矩,没见过世面。”

    不懂规矩,没见过世面?

    吴书来哂笑了一声,只是也不追究。刘全儿是个什么样子本事的人,这京城里少有达官显贵不知道,如今冯霜止不过是客气话。

    皇帝跟十一福晋谈话之后,忽然叫他来找冯霜止,这里面的猫腻他还没来得及通知十五阿哥,不过想必他悄悄出宫的时候,已经有人通知了十五阿哥,若是有了什么变故,大家也好早作准备。

    “和夫人,请吧。”

    来的人还抬了一顶小轿来,是专为冯霜止准备的。

    周围穿寻常衣袍的都是宫里的侍卫,看得出是一脸的肃杀。

    冯霜止的手掌搭在自己隆起的腹部,好几个月的身孕了,只盼望,真的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平白无故找她进宫……她已经多久没进宫过了?

    半年还是大半年?

    记不清了。

    上了轿子之后,便听到吴书来喊了一声“起轿”,骄子便向着紫禁城去了。

    刘全儿这边只觉得心里发凉,想起方才冯霜止的话,连忙回去找周曲。

    和珅的事儿交给他刘全儿,冯霜止的事儿一般是给周曲。

    若是没什么事儿,冯霜止不会平白无故地提起周曲。

    想到这里,他立刻从旁边马厩里解了一匹马出来,飞奔回府去找周曲。

    只是让他心冷的是——周曲不见了。

    问丫鬟,丫鬟说是周曲早上接了一封信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不过他留了一封信,说是如果他过午还不回来,就把这信交给主子。

    刘全儿这一听,那还了得?他几乎是吼着让丫鬟将那封信交出来。

    他只是些许认得几个字,不过和珅好歹教过他,读这一封信还是没问题的。看得出周曲的字迹很潦草,乃是在仓促之间写成,可见当时的事情应该很紧急。

    到底发生了什么不好说,可周曲出去了,又留下这样的一封信,怕不是什么好事。

    可不是好事,他为什么还要出去。

    刘全儿立刻道:“你道天云茶坊立刻去找爷,说夫人被找进宫里去,周曲现在不见了。顺便把这封信带过去。”

    信上周曲说的很简略,有人约他出去见面,说是宫里面的事儿,他不去必定坏事。

    可周曲现在去了,又这么久没消息,这才是奇怪了。

    刘全儿脸色很差,将事情吩咐下去之后,连大气也不敢喘,大冬天里冷汗已经湿透了眉心。还有什么人能找?

    他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脑袋,忽然想到了和琳,便立刻叫人通知去了。

    之后刘全儿赶忙问了周曲的去处,动用了和府上上下下的人一起搜索,最后才在暗巷里将人找到,已经身中两刀,奄奄一息,几乎就要没了。

    刘全儿冲上去,“周曲,周曲!”

    周曲抬眼,身上都是血,他竟然还笑了一声:“你快……找人进宫,令妃娘娘……十五阿哥杀了五阿哥和太后……去告诉令妃……”

    后宫里头令妃已经失宠,皇帝那边是由永琰提醒,所以知道令妃在太后的病情方面动过手脚,可真正害了太后的人并不是令妃。令妃失宠,是因为太后,如今周曲怎么忽然提起他来……

    可是周曲说的话,又让刘全儿心惊。

    他不知道周曲是哪里来的消息,可是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刘全儿赶紧让人将周曲抬起来,送进附近的医馆之中,他自己却不能待太久。

    刘全儿刚刚走出巷子,就听下面奴才急急道:“不好了,刘管家,找不到了!找不到人了!”

    “什么找不到了?”刘全儿很暴躁,回头看了一眼,却立刻愣住了,这不是自己派出去找和珅的吗?爷呢?“爷呢?!”

    “我们到了天云茶坊,刘墉、王杰几位大人都在,可他们说没看到我们家爷去过,他们还在等人呢。奴才问过了人,远远近近路过的人都说没见过。”

    坏了……

    真的坏了……

    刘全儿现在昏昏沉沉的,刚刚走到大街上,便看到一匹马奔过来,而后那马山的人将缰绳一勒,便马蹄往抬了起来,那人却还在马上,没下来。刘全儿定睛一看,竟然是王杰。

    王杰依旧是一脸的沉静,他看了刘全儿一眼:“你和府是不是出事了?”

    本来刘墉王杰等人是来商议大事的,他们找了和珅,就是为了问清楚,可是现在事儿都还没问,和珅就出事了,到底有些让人不敢相信。

    和珅竟然也会被人算计?

    王杰的到来,显然是刘全儿没想到的。

    他来了,便直接问了这一句——你和府是不是出事了。

    刘全儿现在还没怎么反应过来,他道:“我家爷不见了,夫人刚刚被找进宫里,周曲现在被人插了两刀,还不知道生死。”

    “坏事!”王杰眼底闪过一道冷光,便问道,“你家爷跟夫人,可有什么交代?”

    “爷那边只安排了扬州的事情,说是见势不对,京城这边的东西都得丢下来。夫人那边是有事情交代给周曲的,可是周曲现在出了事。不过……”刘全儿说了几句,才忽然之间意识到他竟然直接将这些事情对王杰说了,顿时心惊起来。

    王杰看他不说了,只冷声道:“你家夫人对我有恩,我非恩将仇报之人,更何况现在不是说私怨的时候。宫里面情况不好,你若是想你家夫人和爷出事,便尽管对我隐瞒。”

    当初的王杰,早已经蜕变了。

    轻狂书生,现在已经是手握重权的朝廷大臣了。

    他现在说话已经带着那种威势。

    刘全儿是考虑了很久,才将之前周曲昏迷时候说的话,重复了出来。

    王杰听了,只倒吸一口凉气。

    他手中拿着马鞭子,只道:“你家爷在宫里面可还有人?照着周曲说的做,这恐怕是你家夫人布下的暗棋。我去处理你家爷的事儿,稳住了不要动,有大事了。”

    “多谢王大人。”

    刘全儿竟然跪下来跟王杰叩了个头。

    这种危急时候,王杰能摒弃前嫌,何尝不是一种本事?

    迂腐是迂腐,犟驴是犟驴,只是这些都是要改变的。

    王杰急着去处理事情,并不多话,转眼便去了。

    和珅半路上遇到了刺杀,还好当初会得不少拳脚功夫,只不过肋下受了伤。手无寸铁,最后却夺了那杀手的刀,将对方脑袋一刀割了下来。

    京城里已经乱了,王杰路过恒泰斋的时候,便看到了一队队官兵在附近搜查。他拦下来一个问了:“这大中午的是在查什么?”

    一名兵士停下来,恭敬地给坐在马上的王杰行了个礼,回道:“和大人失踪,说是遇刺,福大人叫我们来寻找和大人和搜查刺客。”

    黄鼠狼给鸡拜年!

    王杰心说和珅遇刺这样的事情还没传出去呢,福康安就知道了,说不得是谁干的这件事——福康安现在是十五阿哥一党,已经是明白的事情了。

    清流这边很少参与到夺嫡的事情之中,可今时不同往日了。

    王杰抬头看了恒泰斋的牌子一眼,心中一动,便直接扔了缰绳下去了。他道:“你们不如守株待兔,前面就是和珅开的当铺,去那里等着比较好。”

    说完他就走进了恒泰斋,下面的兵士们忽然之间纠结了,“王大人,这家古玩店我们还没查呢。”

    一转身,皱眉,便做出一副要发怒的样子,王杰呵斥道:“你是什么东西?本官在这里,你还要先于我进去吗?福康安现在又是什么身份?能号令全城搜捕了?让你们搜也就罢了,这恒泰斋乃是我旧恩人大盐商汪如龙的,作死的不长眼,还不快滚!”

    下面的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掌事的连忙进来,便哎哟了一声:“王大人啊,还好您来了,我们这里新请了一尊玉佛,被这些个粗人给惊扰到财神,那才是倒霉了。汪老板上次来还念叨您呢,让我给您备了几件玉器孝敬着……”

    这一回,外面的人一听,便对望了一眼。

    方才那回话的兵士朝着那门框便“呸”了一声,“听说是个清官儿,原来还是个虚伪东西,兄弟们走。”

    这些人终究还是惹不起王杰的。

    王杰进门之后,往旁边一转,这才看向那掌事。

    掌事也是擦了擦冷汗,道:“王大人,和大人在里面等您呢。”

    王杰掀开门帘子,便看到和珅将外袍穿起来,腰上一块血迹,已经是受伤了。

    “王大人来得好,亏得您来了,现在的事情还有个转机。”和珅转身,看了王杰一眼。

    一开始就跟王杰不对盘,现在倒成了一条阵线上的人了。

    他在给自己包扎伤口的时候,就已经想过了,事情到底怎样才能有转机。和珅将自己的手抬起来,摊开,上面还沾着血迹,笔墨已经在刚刚就已经备好了。

    和珅提笔,暂时没管王杰,而是在那装了卷轴的黄绸纸上,提笔便直接写了几句话。

    而后他将那卷轴一合,王杰看那一道卷轴,忽然之间倒抽了一口凉气:“和大人,你——”

    和珅冷笑了一声:“新储君要我的命,我和珅保个命,还哪里顾得上那么多?霜止在宫里……如今我出不去,这一道圣旨……还请王大人,托人出去,交到十一福晋的手上。”

    这一道哪里是圣旨?分明是和珅写的!

    和珅从没想过,自己曾经长时间模仿乾隆的笔迹,竟然在这个时候派上用场!

    当初他受宠的时候,皇帝还要找他来代笔写东西的。如今有了这样的用处,也不枉和珅当初苦熬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了。

    刘墉跟王杰等人,应该是找和珅去问皇孙的事情的。

    当初五阿哥已经是被秘密立储了的,可是后来无故病故。五阿哥的生母愉妃以为这件事是令贵妃做的,因为五阿哥没了之后,刚刚出生不久又很得皇帝喜欢的十七阿哥,便成了立储的最好人选——所以愉妃在丧子之痛后,直接将矛头对准了令妃,害死了十七阿哥之后,永琰便成为了真正最好的人选了。

    令妃跟愉妃之间的恩怨太深,已经说不上到底谁对谁错。

    现在毓舒在宫里,在皇帝面前说五阿哥的儿子的好话,当初康熙就喜欢皇孙弘历,于是弘历成了现在的乾隆,现在乾隆如果能喜欢上皇孙,到底谁当皇帝还不一定呢。

    刘墉王杰他们便是得到了消息,所以想找和珅来问问,只是没有想到,竟然走漏了消息。

    和珅因为赴约而与遇刺,如今智能孤注一掷了。

    王杰终究还是接过了那一道圣旨,而后展开看了,却目光如剑,“为何继位的人是十五阿哥?”

    只是这上面还没盖上玉玺。

    和珅道:“现在皇上找我夫人进宫,便是还没下决定,一定有什么事情要问,或者——找她进宫的不是皇帝,而是永琰。吴书来到底是谁的人,现在已经说不清楚,我不过是两手准备。只是这一环里,最要紧的是将这圣旨交到十一福晋的手上,旁的人不行。”

    到时候放出风声,说永琰继位的圣旨在毓舒的手中,永琰的矛头自然会对准毓舒。

    就算是永琰找了冯霜止进去,在得到圣旨的时候,冯霜止就不可能存在任何的威胁了。

    如果是永琰找冯霜止,那一定是为了挟持和珅;如果是皇帝找冯霜止进去,怕就是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冯霜止了,只不过最终的目的,恐怕是为了要找和珅办什么事情。

    现在情况复杂,怎么算计都有变故,和珅是死马全当活马医,没什么好说的。

    王杰理了一下,大概清楚了和珅的打算。

    和珅最后问了一句:“刘墉大人那边可有知道到底皇上要立谁为储?”

    “若是知道,我们也不必来找你了。”王杰如实回答。

    这一来,和珅就放心了:“满朝文武,皇上最宠的是福康安,最信任的却是刘大人,若是连刘大人都不知道,想必真正的圣旨还没下。但愿此计能成。”

    王杰出恒泰斋,和珅却还在里面坐着。

    这一回,他不躲了。

    王杰出去,是没人敢拦的,过了一会儿,那些个官兵见王杰已经走了,便立刻进来搜。

    结果刚刚掀开帘子,便看到和珅坐在里面,悠闲地喝茶。

    那兵士大骂了一声,就知道自己是被王杰给忽悠了。

    方才那王杰走了,也不知道带走了什么东西,他到底见没见过和珅那就难说了。

    进来的时候被人阻挠了好一阵,也不知道那王杰到什么地方了。

    “快,去回禀福大人,就说已经找到了。还有把那王杰的事情说清楚!”

    和珅暗自冷笑了一声,福康安,这才是真本事啊。

    “和大人,福大人说找到了您,一定要带您去看大夫,还请您跟我们走吧。”

    和珅将茶杯放下,笑了一声:“福大人是盛情相邀,我和珅不去,那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还请带路。”

    王杰已经走了一刻钟,有这个时候早就到了,只希望冯霜止在宫里没事儿。

    他隐藏起自己深深的忧虑,镇定自若地走出了恒泰斋的大门,外面的雪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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