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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日落,在冯霜止看来是美极了的。
昏黄的霞光,刷在了宫墙上,重重宫门,便掩映在这肃穆的一片深红里,有一种压抑而庄重的厚重。
日落时分发车,入夜的时候到地安门,现在已到了神武门外。
一辆辆骡车在宫门外排着,前面下来一路是满、蒙、汉,有亲戚在宫中为妃嫔的,便在前面,其后是上次已经被选中的复选秀女,最后才是新一批的秀女。
冯霜止,便是在这最后里面的。
车前有双灯,挂着各家秀女的旗集,冯霜止往前看了一眼,却不知道哪一辆车才是傅恒府毓舒的,也不知道哪一辆车是熙珠的,一切都不是很清楚。
其实这一刻看到的场面,并不陌生,已经在冯霜止的记忆里与上辈子重合。
上辈子她穿来的时候刚好选秀,只不过对她来说,选秀就是走了个过场,因为有英廉的暗箱操作,她早早地就被筛下来了,这一世却似乎没上辈子那么好糊弄。
冯霜止打起了精神,脊背挺直,跟众多秀女一起站在神武门外,远远望去,只看到一片穿着朴素的秀女俏生生地站着,脑袋后面绑着个大辫子,看上去除了人多一些,却并没有什么太过夸张的装束。
清朝选秀,已经被电视剧妖魔化了不少,冯霜止也是到了这里之后才知道,秀女脑袋后面只能绑个大辫子,也不许化浓妆,顶多来个淡妆,毕竟选秀选秀,秀者,秀丽也——大家都画个妖魔鬼怪一样的妆,皇帝选谁去?
今日的冯霜止与往日没有什么两样,只穿着一件淡藕色的旗袍,天气热了,城门外有几分燥意,只是所有的秀女都恭谨端庄地站着,生怕出了半点差错。
冯霜止抬头看了看自己前面,正是吏部汉尚书陈宏谋的孙女陈喜佳,也就是之前与冯霜止在江宁认识的那个。她没出声,就这样不动声色地站在后面。
神武门缓缓打开,众人都低着头,只有冯霜止大着胆子,悄悄地抬了眼,瞧着这红漆大门缓缓地被两边的侍卫打开,这一刻,最后的天光也沉进了地底,于是世界一片昏暗。
户部司官站在最前面,维持着秩序,便分成了一个个的小队伍,由太监引路,领进了宫中。
冯霜止与前面的五人是一组,这边都是汉军旗的——她很清楚地知道,这里不是选秀,其实是选宫女,只不过她们这里比较特殊,选秀跟选宫女一起。
前面的毓舒和熙珠是去选秀的,冯霜止则是后者。
她苦笑了一声,什么包衣三旗选秀,根本就是坑爹。
陈喜佳看到了冯霜止,有些惊喜,不过因为冯霜止给她递了个眼色,所以并没有声张。
冯霜止运气好,跟陈喜佳分到了一起,后面的一组却恰好是冯霜止的庶姐与庶妹,冯雪莹与冯云静分到了一起。冯霜止听了,也觉得省心了不少。
新进来的秀女们都是在储秀宫住下,冯霜止跟陈喜佳便是挨得近,就在隔壁,只是入夜之后也不敢多聊,来了便睡下了,次日天不亮起来便被太监们叫起来,说是去御花园接受挑选。
选秀的规矩是每日阅审两旗,不过今年汉军旗的人比较少,本身就是来当宫女的,也就是走个过场,前面满军旗还有一旗,便是毓舒与熙珠了。
进来之后一直没机会见面,这会儿排位置了倒是意外地见着了。
那一日在春和园聚会上,冯霜止见到了毓舒,当真是花容月貌,端庄又爽利。她在京城里也是才名远扬的,只不过与她才名相衬的却还有她那尊贵的身份,更有那与诸位皇子交好的手段。
今日一见了冯霜止,毓舒竟然直接就走了过来。
旁的太监们也不敢拦她,只在一旁看着,不管怎么说毓舒也是傅恒家的姑娘,常年出入宫禁,根本不把进宫当回事,别的小姐姑娘们都是战战兢兢,唯有毓舒是一脸的惬意。
“今日运气好,倒跟霜止妹妹一起进宫,这人可是个福星,熙珠,咱们回头必定能交上好运。”毓舒这话说得没来由,冯霜止也听不懂。
她顺着毓舒说话的方向看了一眼,熙珠正站在不远处的一队人里看着她,并且对她微微一笑。
冯霜止回以一笑,才对毓舒道:“毓舒小姐,这好歹还是在宫中,您身份尊贵,莫要在这里耽搁了,你瞧——”
她一努嘴,示意毓舒看向一旁有些为难的小太监。
毓舒一下轻声笑了出来,“你还是那菩萨心肠改不了,罢了,你若是进宫,我们有的是机会说话,不妨事。”
冯霜止心说她才不愿意进宫呢,毓舒与熙珠都是进去做主子的,她们是满人,冯霜止出身汉军旗,没资格做那主子,更何况她也不屑。汉军旗这一边,也顶多选些小主出来,正经主子若是选出来了,那定然是不合规矩的。
“毓舒姐姐快些去吧。”
她们站的位置是不一样的,毓舒在前面,她脸上甚至还划了个很讨巧的漂亮妆,身上穿的衣服虽然跟众人的看着差不多,可是在领口、袖口处这些允许做花样的地方,却有不少的心思,一眼看上去,毓舒与旁人是一样的,可只要你再扫一眼,便会发现她处处与旁人不同。
冯霜止想到当年在屏风后面听见的话,暗道毓舒并不是个简单的女子,当下不多言,只是低下头去。
周围不认识毓舒的人没几个,刚才毓舒走过来的时候,就有许多人看到冯霜止了。
不得不说,当年冯霜止的名气真是太大,以至于这边曾经知道那件事的人一看冯霜止便能够想起来,顿时,冯霜止就陷入了众人异样的目光之中。
冯霜止暂时只能无视掉这样的目光,心想着选秀完了,今天中午便可以重新到神武门外乘车回府,将来的日子,便也快了。
只是她毕竟还是没有想到,这一世会有这样的改变——
前面毓舒和熙珠都被留了牌子,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二人端庄舒雅,进入复选,便是众望所归。
熙珠从里面出来的时候,还对冯霜止笑了一下,只不过冯霜止看得出,她这笑容多少有些勉强的味道。
福隆安在冯霜止走了之后的第二年,就已经娶了和硕和嘉公主,成了驸马。
和硕和嘉公主乃是乾隆的四女,天生有手疾,被人称为“佛手公主”,要福隆安娶这样的一位公主,也不知道福隆安自己心里是不是愿意。
傅恒府的事情,冯霜止一向是不怎么愿意去打听的,毕竟她忌惮着福康安那边。
满军旗的选完了,剩下的便是他们这些去选宫女的,运气好相貌好的兴许能挑出来当个小主。
冯霜止他们这一组是五个人,她站在最后一个,右手边是陈喜佳。
前面的太监拉长了声音唱了名册上她们的旗籍、出身和姓名,毕竟她们这一旗的是内务府三旗的,不是什么真的正经秀女,皇太后也懒得看,早早便走了。她们进来的大多都是宫女,反倒是几个宫里的娘娘主子们来了。
御花园里,花团锦簇,周围也是绿树浓荫,秀女们身上穿的都不算是厚,露出一节手腕来,在日头下明晃晃的。
乾隆坐在殿内,因为这一拨选的都是宫女,走个过场随便点两个就完了,所以她很是随意,只是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倒是有几分惊奇:“这一拨儿秀女,倒是有几个挺清秀的。”
“确有几个清秀的。倒数第二个就不错。”现在正受宠的令贵妃跟旁边接了句话儿,一副知心人的模样。
乾隆听了,摸了一把胡须,朗声道:“那个是哪家的?”
下面的太监回话道:“吏部汉尚书陈宏谋大人家的。”
之后让陈喜佳出列,于是陈喜佳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有几分江南弱柳扶风的味道。
“小女陈喜佳,给万岁爷请安,万岁爷吉祥。给各位娘娘请安,娘娘们吉祥。”
模样倒是清秀,只不过乾隆不能真的让朝廷一品大员的女儿留下来当宫女,回头那群汉臣怕是又要说什么不好的话了,所以即便令贵妃一副很想将这姑娘收成宫女的模样,乾隆也只能装作没看见。
“陈宏谋家的闺女,来宫里当宫女委屈了,撂牌子。”
这才是天大的恩赐,只不过陈喜佳似乎有些失落。
冯霜止暗叹这姑娘拎不清,皇家有哪里好的?高高的一堵墙一隔,连亲人的面都见不着。
这个插曲之后,乾隆又道:“方才我听见了有英廉家的姑娘,站出来我看看。”
冯霜止心中一凛,跟着站出来,照着方才陈喜佳行礼的模板给乾隆以及后面的一众妃嫔行了礼。
她们这一拨,已经算是内务府那边选过了,里面有人有机会当了小主的,才特意挑过来给乾隆看看,别的地儿选宫女也是没机会看到皇帝的。
毕竟她们这里还是大臣的子女比较多,汉军旗留在宫里的更少。
乾隆打量了冯霜止几眼,竟然闲聊一般问道:“这几年你玛法英廉,在江南待着,身子骨儿还好吧?”
“玛法侍卫习武出身,身子骨一向硬朗着,劳万岁爷挂心了。”冯霜止恭敬地答道,不敢抬头看一眼。
令贵妃在一旁听着这对话,便微微地抿着唇一笑,她摸了一下自己那长长的护甲,也看向了冯霜止。
乾隆听了冯霜止的回话,不卑不亢,也不显得过于骄傲,这样的一个姑娘,也难怪福康安会喜欢上……只不过,这门第有些配不上福康安了,更何况,听说这冯二小姐的名声不是很好。因为福康安中意英廉家嫡小姐,所以乾隆不是没派人打听过的。
现在一看到冯霜止,乾隆便觉得心情有些阴郁。
“你玛法年纪大了,你还是回去陪他多几年吧。”
这话后面的意思就是,冯霜止被撂牌子了——只不过这句话还是没说出来的。
因为,令贵妃接过了话头。
“万岁爷,我瞧着这姑娘我挺喜欢,虽然是英廉家的姑娘,但我想着能陪我说说话儿也是好的。姑娘家的心性,便是要慢慢看才好的,难得看到个可心的,万岁爷……”
乾隆听了令贵妃这话,别的倒是无所谓,这一句“心性是要慢慢看才好的”却点中了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于是乾隆道:“英廉家的姑娘不做宫女,不过像伺候长辈一样伺候一下令贵妃,也是不差的,便暂留得几天吧。”
这金口玉言,几乎将冯霜止给砸晕在了现场,她用自己唯一留存的理智掐紧了手指,躬身恭敬道:“小女叩谢圣上隆恩,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瞧见冯霜止退下了,之后的人乾隆也没心思看,将几个汉军旗重臣家的小姐撂了牌子就回去了。
而冯霜止,万万想不到自己竟然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留下来一阵?
一阵是多久?说白了还是让自己做宫女,只不过名字更好听一些而已。
冯霜止出来的时候几乎是浑浑噩噩,偏生走在她身边的陈喜佳还有些羡慕她,在一旁说着话:“霜止姐姐还真是个好福气的,宫里的贵人竟然都知道你呢,姐姐这是要交好运了。”
交好运?
冯霜止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这样沉默地往前走着,她想着先回家一趟,跟英廉说说,没有想到走到半道上被人截住了。
是个穿绿衣服的宫女,姿态标准,脸上带笑地在她身前一福:“这位是冯二小姐吧?令贵妃娘娘请您去宫里坐坐,说说话儿,至于您留在宫里小住两天的消息,娘娘会另派人通知英廉大人的。”
宫里头贵妃娘娘的话,冯霜止怎么敢违背?她心底叹了口气,嘴上却道:“劳烦姐姐通传带路了。”
这冯二小姐倒是很懂规矩。这宫女是令贵妃的贴身宫女,名为秋绿,她对冯霜止的印象似乎还算不错。这时候便领着冯霜止走了。
冯霜止跟陈喜佳道了个别,便跟上去了。
令贵妃住在景仁宫,距离御花园这边有些远,走了一会儿才到。
一路上,那宫女没说话,冯霜止也不敢打听。
她始终觉得这事儿几乎是完全让人无法理解的,她根本与令贵妃没有任何的交集,甚至完全与她扯不上关系。冯霜止不是什么自大的人,她不觉得自己对上令贵妃能讨了好去。
令贵妃是什么人?十五阿哥永琰的额娘,未来的皇太后。
后宫里的女人就是麻烦,想了一路脑袋都快炸了,冯霜止也不知道令贵妃是怎么看上自己的。
进了景仁宫,过了红漆大门,秋绿道:“娘娘在园子里看花呢,二小姐跟奴婢来。”
冯霜止低头应了一声好,便跟着走到了后园。
令贵妃一身打扮华贵得紧,蜀锦裁的旗袍,蓝底白绣纹,祥云图案,穿在身上既不显得老气,也觉得很是端庄。头上盘着花,圈了镶珠点翠的孔雀衔珠钿子,听见声音了便转过头来,一对儿水色很透的翡翠白玉耳环晃了晃,更衬得令贵妃华贵非常。
“万岁爷南巡的的时候,我就在寻思,总得找个时间见见这冯二小姐,不成想路上冯二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本宫因着伺候圣驾,也没时间出来,不想今日见到你,竟然是在御花园里,可把我吓得不轻。”
令贵妃手中捏着鱼食儿,朝着那水榭下面的池子里扔。
金红色的鲤鱼凑上来,争抢着水里的食物,令贵妃微笑着看着,又转过头来看冯霜止。
冯霜止没听懂令贵妃这话,她与令贵妃素不相识,她来找自己干什么?
这一刻,她索性当了个藏不住话的人,直接问道:“臣女不记得跟令贵妃娘娘有什么交集……莫不是,您记错了?”
令贵妃眼神一闪,也不知道是在思量什么,她将手里的东西放到了宫女的手中,走过来坐到了小石桌旁边,“看上去是没什么关系,不过你的名声可传得远了,你是福三爷心尖尖上的姑娘,谁敢慢待了你?”
这话含针带刺,听得冯霜止手脚都发冷。
女儿家的名节,冯霜止心里不在乎,表面上却要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样,她立刻躬身跪下道:“娘娘请收回玩笑,臣女承受不起——”
“跪什么呢?秋绿看着还不扶起来?”
令贵妃看着这冯霜止一副拘泥的模样,忙叫宫女给扶了起来,又拉了冯霜止的手道:“我知道你这样拘泥着,毕竟你我不熟,不过这皇家的事情,一来二去就熟了。”
冯霜止还没来得及回话,令贵妃又道:“福三爷是万岁爷宠着的,便是皇子阿哥也没哪个能比得上,你也是个有福气的,能得了他的青眼。明人面前不说什么暗话,你也不必羞怯,眼看着便要嫁人的姑娘了,只要有心,又有什么事儿是不能成的?”
冯霜止这一回,是真的无言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令贵妃看她不说话,心里觉得她是不识好歹,不过脸上是一点声色也不露,继续道:“福三爷在咸安学宫上学,最近十五阿哥永琰也在旁听,有师傅看着,不过我宫里没几个机敏人,你就跟着秋绿,每日帮我接送一下永琰,也算是我为你创造机会,可别说本宫不疼你。”
这算是直接敲定了冯霜止接下来的工作了。
可怜冯霜止好歹还是二品大员的孙女,竟然落得名不正言不顺地待在这宫里,甚至还要令妃这样的人说什么疼不疼的话,冯霜止才真是胃都要疼了。
可是她不敢轻举妄动,到底令贵妃是什么心思,她还是不清楚的。
这到底是令贵妃本人的意思,还是乾隆的意思?没有乾隆在后面,令贵妃能这么大胆?
这一点,冯霜止还真的是没有猜错。
乾隆虽然没有明说,可是已经默许了令贵妃将冯霜止留在宫中的做法。想必她是留不久的,只是不知道日后的去向……
她忽然开始觉得,从在御花园被留下的那一刻开始,命运就已经再次变得无法捉摸起来了。
令贵妃是揣测着乾隆的心思的,她又知道当初皇后为什么失宠,自然也知道怎么算计这一系列的事情才对自己有利。
她跟冯霜止说了两句家常,便让宫女领了冯霜止走,选了个住处,又给她找了身寻常衣服穿上,不过服制倒是比较像宫女,冯霜止没多想,也不敢多想,乖乖换上,便在屋里坐着了。
那领着冯霜止去的宫女将情况回报到令贵妃这里,令贵妃冷笑了一声,让那宫女下去了,才对着秋绿道:“万岁爷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暂时没有。娘娘,何必留下这么个人呢?”秋绿有些不解,“福三爷喜欢她,干咱们什么事儿啊?”
“我们这是拉拢他,你还不懂……永琰还小,自己撑不出一片天来。”令贵妃的野心大着呢,她勾唇,道,“万岁爷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也清楚吗?瓜尔佳氏已经嫁人,他竟然也……哼,皇后那傻女人,跟万岁爷说这事儿,便是她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本宫。”
秋绿知道令贵妃说的瓜尔佳氏是谁,不是指皇后,也不是指别人,而是傅恒的妻子——瓜尔佳氏棠儿,乃是当年满洲第一美女,最后却不知道为什么嫁给了傅恒。
宫里一直有流言,说乾隆当年对傅恒夫人并非无意,甚至……
皇后削发的原因就在这里,福康安乃是傅恒第三子,却不怎么得傅恒的喜欢,反而是乾隆一早便将福康安接到宫里来养,自从宫里三阿哥也去了之后,默认的叫“三爷”便是指福康安了。
乾隆这样做,自然有颇多的流言蜚语,南巡时候,皇后说乾隆太过宠信一个臣子的儿子,结果说着说着就开始拈酸,扯到了瓜尔佳氏棠儿的身上,又说了些更难听的话,触怒了乾隆。偏生皇后也是个烈性子,直接将头发一剪,算是跟皇帝撕破脸,于是就提前遣送回京了。
只是——有关于瓜尔佳氏的消息,本来就是令贵妃告诉皇后的。
现在皇后在冷宫里,未必猜不出是令贵妃做的,只是那又怎样呢?现在醒悟过来已经迟了,男人这辈子,总有那么几个得不到的女人,要心心念念地记挂着。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令贵妃想到这些,心底也有些奇怪地惆怅起来,只扶了秋绿的手,便回到了自己的寝宫,同时吩咐,说下午下学的时候,就让冯霜止跟秋绿去咸安学宫接十五阿哥永琰。
冯霜止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人在屋檐下,哪里能够不低头呢?
一路上遇到的主子们不少,也要脸上挂着笑容一个个地矮身下来行礼。眼看着便要转过走廊去,迎面却撞上了正携手走来,正在一起说话的熙珠和毓舒。
毓舒一看到冯霜止便“呀”了一声,“瞧,说曹操,曹操到,霜止丫头,我们可是听说,你成了令贵妃娘娘宫里的客了。”
冯霜止哪里能够跟她们两个人比,只让她们别开玩笑,又说自己还是有事在身的,这才去了。
毓舒站在那里,回头看了冯霜止一眼,对熙珠道:“我怎么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霜止丫头才回京城来,即便是交集再广,也不该跟令贵妃扯上关系,除非是南巡回来的路上……”熙珠分析了一下,这样说道。
毓舒摆手:“罢了,暂且不管,还得去拜见太后娘娘呢。”
于是熙珠也不说话了,跟着毓舒向前面走去。
咸安学宫乃是康熙爷废太子胤礽曾经住过的,现在改了学宫,便在西直门,冯霜止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才要到地方,却不想斜剌里一边的桃林里穿出来一个人,几乎迎面便跟冯霜止、秋绿两人撞上。
冯霜止踩着花盆底,脚下不稳,几乎就摔倒,还没来得及站稳便被人一脚踹在腿上,顿时双膝便狠狠地跪下来,她眼角余光只来得及扫见对方腰上系着的黄带子。
这皇宫里就是麻烦,出来一个就是什么皇族,简直麻烦。
如果不是顾及着这里乃是皇宫,现在冯霜止早就疼得龇牙咧嘴了,现在却还只能忍痛,连声告罪。
秋绿更是磕头道:“十二爷恕罪,奴婢等二人不知道十二爷在此,冲撞了您,还请您饶恕……”
十二阿哥永璂?冯霜止心电急转,一瞬间就把情况想起来了。
难怪现在脾气这么爆,皇后失宠,皇帝已经在考虑收回宝册夺她凤印的事情,十二阿哥原本是议储之时的一支潜力股,现在却没多少希望了。
永璂是继皇后乌拉那拉氏的嫡子,现在乌拉那拉氏失宠,连带着永璂也不被乾隆待见,连着训斥了好几天,今日才走出来便撞见这么不长眼的两个奴婢,想也不想就直接一脚踹过去了。
咸安学宫正到了下学的时候,永璂本是跟人商议了事情出来的,这个时候心里烦躁,抬腿便要走,骂了一句道:“不长眼睛的狗奴才!冲撞了爷还敢狡辩?便在这里给爷跪上两个时辰!”
他说罢,便已经转过身,不料下学时候,已经有人从里面出来了。
福康安最近没什么心情上课,他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在和珅那里看到的伤药瓶子,想起当日春和园赏花宴上的场景,又惊又怒,可末了却觉得心痛。他不相信冯霜止竟然是这样的人……可是回头一想,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一直都是他一厢情愿。
兴许她心底真是厌恶他到极点了吧?
当日在江宁织造府的行宫里,他曾扣住她手腕问她,她却答已经答应了别人了。
这个人,便是和珅吗?
福康安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敢问出来,只当是自己什么也没有发现,骗骗别人,也骗骗自己。
他心情烦躁地从咸安宫里出来,却看到十二阿哥永璂在前面,眼睛微微一眯,却过去行了个礼打了声招呼:“给十二爷请安,您怎么在这儿?”
永璂听到声音,看到是福康安,神情之中闪过几分阴郁,却笑道:“三公子下学得倒是早,听说前两日射猎,你可是又拔了头筹的。”
福康安拱手谦逊道:“什么头筹,不过是旁人让着我罢了……对了,这是——”
他的声音忽然之间凝住了,只不过永璂没发现他神情之中忽然出现的异样。
冯霜止跟秋绿就跪在他们跟前儿,垂着头,初时福康安一扫只不过觉得这身形有些眼熟,再一看却觉得心底狠狠一抽,这跪在这里的不是冯霜止又是谁?
永璂冷哼了一声:“最近做什么事儿都不顺利,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不长眼的宫女竟然敢撞到爷的身上来,打死也不足惜,只不过最近……哼,罚她们在这儿跪两个时辰算了。走吧,正好顺路去上书房。”
他们在两边学书,两边跑一向是正常的事情。
福康安想要说什么,可是他想起那金疮药瓶,又想起她狠心的拒绝,更想起了和珅——福康安不是不知道皇后为什么失宠,也不是不知道关于自己身世的种种说法,现在他更不能在宫里轻举妄动,一动便是杀身之祸。
强忍了内心之中翻涌的感情,福康安迫令着自己赶快走了,留下了冯霜止在那里跪着。
冯霜止知道福康安兴许是处境为难,她倒也没觉得有什么,秋绿更是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尽管使令贵妃的贴身宫女,可皇子们要责罚,她们也只有认命的份儿了。
从月亮门这边经过的官学学生越来越多,只不过大多数人也就算是看两人一眼便走了,如果是这样,兴许这事儿也就这么不痛不痒地揭过去了,只可惜,在冯霜止最倒霉的时候,总能够遇到自己的克星。
其实是冯霜止一直被称为伊阿江的克星的,初回京城之后,伊阿江私底下说了冯霜止的闲话,又被人打了一顿,让伊阿江觉得邪门了。
伊阿江回去之后找了个先生算了一挂,还真就算出冯霜止乃是自己天生的克星,遇到了便要倒霉。
今日一出来,往旁边一瞧,哟,这不是又英廉家冯二小姐吗?
伊阿江乐了,冤家路窄,竟然撞上了!
“哟,这不是我克星吗?冯二小姐,您怎么跪着了?”
伊阿江一声笑,引来了众多人的目光。
冯霜止今日穿着的很像是宫女的衣服,此刻便像是宫女一样跪在这里,平白让人嘲笑。
她之前双膝忽然跪地,现在早已经是血肉模糊,只是因为跪着,那血迹透不出来,所以看上去一点也不严重。更迷惑人的是,现在冯霜止跪得那个端正,一点也看不出双膝已经受伤,除了她捏紧的手指和泛白的嘴唇之外,没有任何的异样。
此刻听了伊阿江的话,冯霜止很想说这人被打也是活该。
旁人不少听说过伊阿江跟冯霜止之间的结怨,如今也不过是看冯霜止的笑话。
可和珅也从里面出来了,他是唯一一个笑不出来的。
隔着几个人,和珅看着跪在地上的冯霜止,只觉得这场面如一把利刃,一瞬间便将他的心给剖开了。和珅差点没站住,退了小半步。
穿着水绿色旗袍端端正正跪在那里的冯霜止,是微微垂着头的,白皙的脸庞,微微抿着的两片菱唇,也看不清神情。
只不过想来应当是那种不卑不亢,甚至不悲不喜,不动声色的,她跪在那里,与站着,其实没有区别。
因为跪在那里的冯霜止,心从来是站着的。
那是一种冥冥之中的感应,让一直垂着头的她将头抬起来,看向了站着一丛修竹旁的和珅。
和珅手中捏着一柄画扇,颀长挺拔的身姿,与他身边那青竹并无二致。只是和珅脸上的表情是冷厉的,在触到她目光的时候,却变得柔和了几分。
和珅转身往重新往学宫里去了,前面的人不一会儿也就走了,只不过冯霜止这脸已经丢尽,倒是无所谓了。
秋绿苦笑了一声:“你一个官家小姐,竟然受得这样的屈辱,便是多少在宫中多年的宫女都不如你的。”
冯霜止只道;“有什么受得受不得的。”
能让她跪这一会儿,还能让她跪这一世吗?
和珅走后,不到半刻钟的时间,便瞧见短胳膊短腿儿的十五阿哥永琰跑了出来,身边跟着的太监一连声喊着让他小心,可永琰跑起来那是一个用劲儿,一眨眼就已经跑到了冯霜止和秋绿的面前。
“秋绿姐姐怎么跪着,快起来,别听我十二哥他瞎罚你们,咦——”永琰小脸上表情愤愤,先拉了秋绿起来,回头看到冯霜止,觉得有些面熟,之后才一下想起来,“是在行宫里那个……”
那个什么,倒是记不起来了,只是永琰还是记得冯霜止的。
之前是十二阿哥罚她们跪下的,现在却是十五阿哥叫她们起来,旁人也不敢说她们什么。
秋绿就盼着永琰来呢,原本以为永琰还跟以前一样,要半个多时辰才会出来,没有想到今天倒是快。她当下差点哭出来,又转身扶了冯霜止起来:“冯二小姐快起来,让奴婢看看您的伤……”
后面的话,忽然怎么也说不出来了。
秋绿看着冯霜止双膝上的一片红,还有下面硌在路上的小石子上染着的鲜血,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差点喊出来:“二小姐您出来一趟就受这么重的伤,奴婢回去怎么跟娘娘交代,您快些来,我扶您回宫,找个太医来看看。小阿哥,您也跟奴婢回去吧。”
永琰看着冯霜止那被鲜血染红的膝盖,像是也觉得有些疼,顿时什么都忘了,只道:“快些回去找太医,小喜子你也上去扶着点!”
身边那小太监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看出来冯霜止应该不是什么宫女,上去搭了把手,冯霜止瞧他一眼,有些虚弱地道了一声谢,这才往回走。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往那门里面看了一眼,永琰看她这动作觉得奇怪,也跟着回看了一眼,却没见到那门里有谁,于是又收回了目光。
冯霜止等人走后不久,福康安身边的小八子便来了,不想没在这里找见人,便随手拉了一个路过的太监问:“之前在这里跪着的冯二小姐跟令贵妃娘娘身边的宫女呢?”
“十五爷下学了,就把她们领走了。”那人答道,不过转而又奇怪道,“你不是福三爷的跟班儿吗?怎么连着十五爷身边的人也要操心?”
小八子道:“一句话哪儿说得清啊!”
是啊,一句话哪儿说得清啊。
和珅站在墙后面,缓缓地走出来两步,看着之前冯霜止跪着的那个地方,如今已经空空如也。
他便站在那墙后面,看着自己手中的折扇,而后将之打开,一根根扇骨被他修长的手指折断。和珅的动作很缓慢,甚至是匀速的,脸上一片平静……
扇骨,一根,两根……
他将一把扇子的扇骨全折了个干净,最后将这一把狼藉的东西随手放在了那石雕窗的窗花缝里,便走了出来,停在了方才冯霜止跪着的那个位置。
下面染血的石头,被他捡起一颗来,想到方才的那场景,和珅那如玉修长的手指,缓缓地收拢,便将这一枚石子拢在手心里,唇边却缓缓挂出来一抹笑。
十二阿哥永璂吗……
作者有话要说:剧情进入正轨,嫁人快了_(:з」∠)_和大人得发飙一回哎嗨……
勤奋可爱有节操的作者躺平求包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