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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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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朝堂无事,君臣皆闲暇。

    早朝散后,濮阳便径自回后宫,卫秀正于庭中作画。

    她长日无事,总要寻些趣味来消磨辰光,恰好宫中新进一名画师,擅工笔,多巧思,用色淡雅,线条明快,与宫廷之中常有的富丽之气大相径庭,很合卫秀眼缘。她便随着那画师,学着作画。

    一学两年,才算稍有进益。

    今日春光大好,正可入画,她便令人摆开画布,欲描摹春、色。

    濮阳入得门来,悄悄走到她身后,驻足观赏许久。

    卫秀着一袭素袍,提笔于绢上细细描摹,画的是春景,春景美甚,卫秀美于春景。濮阳先是赏画,后是赏人,目光聚于卫秀脸上,便舍不得挪开。

    卫秀专注画上,以线勾勒,以色晕染,庭中之春像被原封不动地搬到绢上,生动到了极致。

    卫秀搁下画笔,自己看了一会儿,又随口问道:“你看如何?”

    濮阳一心一意地盯着美色:“无人可及。”

    卫秀无奈转首与她对视:“我说画。”

    濮阳轻咳一声,终于回了魂:“正是说画,深春之景,常有人绘,阿秀笔下,独有一份灵气。”

    口舌之争,必是比不过七娘的。

    卫秀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招手命宫娥来,将笔墨收起,自己则与濮阳一道往殿中去。

    濮阳还穿着朝服,需先去换下。宫人早已备下裙裳,濮阳更衣之后,又到妆台前重梳发髻。卫秀坐在不远处的窗下,不时朝这边望一眼,大多时候,还是留心于她身前摆开的一台残局。

    随云髻梳就,宫人自状态上取过华胜、步摇,一一为濮阳戴上。发髻已成,宫人行过一礼退下,一旁又一恭候许久的宫娥上前,为濮阳上妆。

    濮阳回头,便见卫秀指尖拈一黑子,正沉于思索。濮阳眼波微动,朝身旁宫娥看了一眼,宫娥会意,恭敬退至原位。

    “阿秀。”濮阳唤道。

    卫秀应声望过来,濮阳却不说话了,只是看着她。卫秀略觉疑惑,将黑子丢回棋笼,推了轮椅过来,笑问:“何事?”

    濮阳依旧不言,只是将目光落到眉笔上。

    卫秀恍然,又上前半步,笑望着濮阳:“近日总在作画,碰巧也想出些画眉的技法,你可要试试?”

    濮阳眼中当即浮现笑意:“也好。”

    宫人们皆在笑。卫秀取过眉笔,凑到濮阳身前,在她眉上细细描摹。濮阳一动不动,卫秀与她靠得极近,近到呼吸几可交融。眉笔在眉上滑过,如清风拂过丝绸所制的帷帐,轻柔绵软。

    濮阳望着卫秀的清秀面容,如在心中开出了一朵花。

    眉妆既成,卫秀退开一些,认真看了看,唇边露出一个笑来,取了铜镜,端到濮阳眼前。

    镜中人甚美,那精心画就的双眉,使她的美貌,更为不俗。

    濮阳觉得,卫秀画得比任何一名宫娥都要好,她正要开口,便见秦坤自门外匆匆而来。

    他此时过来,必是有事。

    濮阳面上犹带笑意,将铜镜递与宫人,随口问道:“慌慌忙忙,有何大事?”

    秦坤弯身行了一礼,望了卫秀一眼,眼中显出些难色,口中却已道来:“陛下,丞相觐见。”

    若只丞相,当不致如此神色,濮阳敛下笑意,目视秦坤。秦坤不敢不言,却也是满面难色:“丞相此来,是欲请陛下迎侍君入宫。”

    殿中骤然无声。

    濮阳忙望向卫秀,神色尴尬得很,卫秀手中还握着眉笔,闻此,淡淡一笑,瞥了濮阳一眼,将眉笔放回妆台:“正事要紧,陛下且去。”

    濮阳本是要解释,她从未与臣下提过侍君,她有卫秀,已是三生有幸,又岂会去想旁人。可一句迎侍君入宫,好似已择定了人选,只等将那人纳入宫中了。

    谁知她还未开口,卫秀便让她走,问也不问一句。

    濮阳抿了下唇,点了点头,便出去了。

    卫秀则又去解她那台残局。

    侍君之事已不是头一回提起了。上回因皇夫回宫,不了了之,今次,大臣们显是上了心思,非要求一结果不可。

    丞相也是忧心皇帝子嗣,先来探探口风。

    陛下与皇夫结褵七载而无子,想来缘由不在陛下,而在皇夫。朝中已有些大臣动了心思,欲将子侄送入宫中。

    濮阳怎肯松口,敷衍了丞相几句。丞相毕竟男子,怎好与濮阳说得太明白,可隐隐晦晦说不到点上,濮阳又在兴致全无,说了几句,便说不下去。

    陛下如此抗拒,定是因皇夫的缘故。丞相叹了口气,只好红着脸,说得稍明白了些:“陛下无子,国之大事,皇夫殿下必也明白的。一时之间,许会生醋,时日久了,也就好了。”

    濮阳便想到方才,卫秀毫不在意的模样,真不知她生醋,会是什么模样。

    濮阳顿觉苦闷得很。

    丞相见皇帝容色松动,似是有所意动,当即精神大振,忙要乘胜追击,再劝几句,便见陛下摇了摇头,道:“此事不必再提。”

    丞相垂头丧气地走了。

    濮阳见他出殿,也跟着垂头丧气起来,闷闷不乐地回去寻卫秀。

    她与卫秀必不会有子,然而东宫又确实不可无主。她原指望汉王,汉王之子亦高帝血脉,总归不致使帝系旁移,谁知这许多年,汉王也无所出。

    濮阳无奈得很,靠在卫秀肩上,低声抱怨道:“皇室凋零至此,竟无昌盛之象,大臣们更要有话说了。”

    卫秀柔声安慰:“总不致无路可走。”

    濮阳便悄悄瞧卫秀一眼,卫秀镇定自若,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濮阳深知,以阿秀之智,以她们之情深,阿秀定是知晓,她断然不会答应大臣所请,所谓侍君也只会存在大臣们口中罢了。

    她们之间,此生都不会有第三人插足。

    可,话虽如此,阿秀便当真一丝也不在意?

    濮阳想了想,倘若阿秀是皇帝,大臣们三番五次,欲往她身边添人……濮阳怒意大盛,不止怒,且还酸,仿佛灌下整坛老醋一般。酸得心都要化了。

    她光是想想,便如此难受,阿秀却不动如山,安然自得。

    濮阳愈加哀怨。

    此后几日,便是上巳。

    每逢上巳,宫中皆会设宴,遍邀公卿。

    宴设于太液池畔,池畔有流杯亭,君臣可于其中,行曲水流觞之雅事。上巳佳节,本就风雅,除去曲水流觞,还有诗文相合,歌舞助兴。每年上巳,宫中行宴,常有才捷之士,出佳句佳篇,传颂京里。

    今年想也不会意外。

    此等盛事,卫秀也列席其中。她亦是文采斐然,才思泉涌之士,与人言谈,口出雅句,其行止言辞,颇使人神往。

    宴饮起始,便有不少俊才聚到卫秀身旁,向她讨教。

    濮阳则在另一端,与大臣们说笑。她不时留意卫秀那头,见她面有笑意,也跟着弯了弯唇。

    宴设于园池,绿草绵延,树木峥嵘,池水随清风微漾,一派秀丽之色。御座前不远处,一大臣见皇帝心情颇愉悦,端起酒爵,携子上前。

    这位大臣年不过四旬,白面微须,仪表堂堂,其子亦姿容甚美,紧随其父身后,落落大方。

    “陛下。”那大臣先行一礼。

    濮阳自卫秀那处转眼看过来,见是御史大夫,笑了一笑,道:“柳卿。”又望向他身后,“想必这便是卿之爱子?”

    御史大夫忙道:“正是犬子,家中行四。”又侧身令身后人上前。

    柳四往前跨了小步,飞眼瞧了瞧濮阳,眼中浮现一抹倾慕,又忙垂首,弯身下拜:“臣拜见陛下,恭祝陛下长乐未央。”

    “免礼。”濮阳笑道,转头欲令身后内侍上前来赐酒,目光便扫见卫秀那处,已与一男子说了许久。濮阳认得那人,乃是安邑郡主少子,姓周,名琛,喜好诗文,生性风流,在秘书监担了著作郎一职,算是年轻有为了。

    周琛自开宴便在卫秀身前,到此时,都将散宴了,他还腻在阿秀身边。

    濮阳暗暗皱眉,回过头来,不动声色:“赐酒。”

    身后内侍提壶上前。

    御史大夫笑意连连,柳四亦显出笑意,又上前半步,举杯上寿。

    濮阳也与他颜面,饮下半盏。

    “陛下,臣闻说陛下好画好诗,臣有拙作……”柳四饮了酒,放得开了些,开始说起话来。

    濮阳哪耐烦听他絮叨,心思早飞到卫秀那处去了。

    周琛眉开眼笑,目光始终不离卫秀,他一手执杯,一手提壶,卫秀说了句什么,他抬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卫秀笑了笑,周琛当即看着她,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一般。

    卫秀杯中是清水,濮阳宴前特吩咐人备下的。她不善饮,每回有宴,皆是如此。

    周琛一脸失魂落魄,又殷勤地欲替卫秀将酒盏满上,濮阳蹙了下眉,便见卫秀与他说了什么,他倾壶的动作一顿,摇了摇头,还欲相劝。

    烦不烦!阿秀都说不要了!阿秀只喜欢朕与她备下的清水!濮阳大是不悦。

    这边柳四已吟完了一篇诗,红着脸,略显腼腆道:“陛下以为,臣此诗如何?”

    濮阳不得不回过神来,敷衍道:“本朝诗赋,当属张子为首,张子受朕所邀,入崇文馆为士,卿若有意,不妨前去讨教。”

    柳四红润的脸色一白,神色立即勉强起来:“臣之拙作,不入陛下之眼,臣回去,必好生研习。”

    濮阳欣慰一笑:“卿有争上之心,甚好。”

    她说罢,再往卫秀那边看,只见不知周琛说了什么,竟说服了卫秀。卫秀端盏于身前,由得周琛往她盏中倒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