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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不敢置信地看向卫秀。先生同她说话,将她的注意都诱了过去,手下却毫不留情地大开杀戒。这分明是有预谋的。
卫秀却老神在在,淡淡道:“这便看殿下的警惕了。凡事皆如此,殿下顾此失彼,可怨不得我。”
濮阳原还有些生气,怪卫秀阴险,竟一丝情面也不留。听她这么说,却沉思起来。
路都被封,败局已定,输得一败涂地。濮阳叹了口气,说了句:“谢先生赐教。”又执子,微抿的唇角展现出一抹不可调和的固执与霸道:“请先生与我下完这一局。”
明知是败,还不忘败前挣扎,收拢失地,公主个性确实坚韧。卫秀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二人不再分心旁事,都收敛心神,专注于棋局。
濮阳绝地反击,并不是不顾一切、毫无计划地大肆厮杀,她壮士断腕,舍了一部分失地,选了片还不算太烂的重新做局,一子一子,不慌不忙。
卫秀也不敢大意,她落下一子,便看向濮阳,见她神色严肃,满心都在棋局上,不禁叹息。这局棋早就分出胜负了,公主再挣扎也不过是溃败的时日早晚,可是她仍不放弃,仍在努力扭转。非但如此,她面上只有对棋局的关注,丝毫没有或羞恼,或怨怼的神色。
纵使是败,也败得极有风度。
这样的人,是不能不让人心生好感的。卫秀不禁含着抹笑,心情也好了不少。
最终,没辜负濮阳的努力扭转,她好歹败得不那么难看。以前面的残局来看,这已是极难得。
一局罢,濮阳动了动有点发酸的肩膀,再抬头看天色,她也是时候回宫了。卫秀欲送她,她起不了身,便控制着轮椅,濮阳见此,便主动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了轮椅后的扶手上。
侍立在远处的侍女已走过来了,公主既是客,也是“君”,怎能让她做这样的事?侍女连忙欲接手,濮阳却摆了摆手,令她退开,固守着卫秀身后的这一方土地,亲自推着轮椅。
对于公主这样的身份,能如此敬重相待,已称得上折节了。
卫秀敛眸看着自己的膝盖,袍摆宽大,已将双腿严实地盖在了底下,但她仍是不自觉地伸手压在腿上,捋了捋外袍的下摆,感怀道:“秀双腿不中用,有劳殿下了。”
濮阳回忆着平时侍女推她的速度,一开始有点手生,但推出一小段路,便掌握住节奏了,另一面又留心前方的路况,以免轮子磕到了什么小石子,引起颠簸。听卫秀如此言语,她自然道:“先生与我,就不要说这般见外的话了。”
卫秀覆在腿上的手微微的收紧,她暗自叹息一声,笑着道:“万事开头难,草创之初,殿下切勿咄咄逼人。如这一月来所为便很好。”
手中还没有势力,那手段便要温和一些,不可进之过猛。一股势力的崛起,势必会损及其他势力的利益,濮阳眼下尚属一株幼苗,若与旁人冲突太过,难保不会被折了。
濮阳便道:“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先生但请放心。”
说得直白一些,她公主的身份虽阻碍了她前行,却也不是没有好处。单首倡捐款一事,她若是个皇子,只怕早已引起诸王忌惮,以为她邀买人心了。
见她明白,卫秀便不多言了。
到门外,肩舆已在候着了。
卫秀道:“天已不早,殿下这便回宫去吧。”
公主府少说还得两个月方能建成,濮阳行踪虽不受限,也不好时时都往邙山上跑,她看着卫秀,心里略略不舍起来。
与卫秀相处十分愉快,哪怕是输了棋,也输得酣畅淋漓。
濮阳便与卫秀行了一礼:“我过些日子再来看先生。”
卫秀亦弯身回礼:“秀虚左以待。”
濮阳登舆而去,待肩舆沿着山路不见踪影,卫秀方示意侍女推她进去。
庭院中的案几已有仆役收拾了,壶盏皆放在托盘上,端了下去,只棋盘还在,上面的棋子亦未动过,保留着方才的模样。
卫秀过去,示意侍女停了停,又看起那棋局来。黑子已被杀得片甲不留,白子也损伤惨重,公主明知是败,还不忘临终之前从敌手身上撕下一大块肉来,果真是坚韧不拔的好心性。
这样的人,方能在争端之中,厮杀出来。
卫秀一笑,显然是满意的。她亲自将棋子分黑白装入棋笼中,此后与侍女道:“入京去说一声,宅邸不必收拾了。”
侍女不解:“郎君不进京了?”
卫秀道:“我已受公主之邀,住到她的府上。”
侍女神色一变:“如此,来日若要走脱便难了。”
卫秀仍是镇定,她坐在轮椅上,侍女慢慢地推着。她从袖袋中取出一管箫来,正是濮阳赠与她的那一管,白玉所制的箫趁着白玉一般的手,倒是极为养眼。
“公主怕是仍对我存疑。”回想那一赌约,显然是公主以为自己必胜,又欲借此来得她一个承诺。卫秀垂首,看着那管濮阳赠与她的白玉箫,缓缓道,“就当与公主一个安心吧。”
哪怕她不重诺言,住进公主府,身上便戳上了濮阳公主的印记,来日纵是另投他人,旁人也必不会待她如心腹。
她已打定主意,侍女便不再劝了,说起了旁的来:“连日的雨总算过去了,郎君今日可觉得好些了?”
一直坐在轮椅上,双腿无法活动,自然便要萎缩,加之血脉不活,遇冷遇潮,膝盖便疼得厉害。
这是从她双腿伤了隔年便有的,如今算一算也有十七年,卫秀早已习惯了。她笑了一下,道:“无妨。”又望向侍女,“这几日,倒是辛苦你了。”
为了缓解胀痛,便得按摩,卫秀精通医道,知晓哪处穴道有效,每日便自己按一按,多少都取得些缓解。只是累了这侍女,要为她提好几趟热水。
卫秀待奴仆婢女一向宽和,现下听她道谢,侍女不知怎么脸上一热,默默地欢喜起来:“我的命,本就是郎君给的,些许小事,又如何当得起一句‘辛苦’?”
卫秀便没再言语,手中握着那白玉箫,进屋去了。
因比上一回脚程快,濮阳回到宫中天还蒙蒙亮。
这几日白昼在逐渐减短,想来秋季已不远了。
濮阳回含光殿沐浴更衣,换了一身水蓝襦裙,又令宫人上妆后,便往宣德殿去。
灾情已缓,总算是有惊无险,除却这一郡,其他州郡只受了些小灾,秋收时会受些损失,好歹百姓接下去一年的口粮不会缺了。
百姓有了饭吃,便不必担心他们生乱,如此,又是太平的一年。
晋王还在当地,但据濮阳旁观,皇帝近几日便会召他回京。至于灾区,有张道之在就够了。
也不知晋王是否意识到此次赈灾兴许就是皇帝与他的最后一次机会。
濮阳走到宣德殿外,正巧遇上了从里面出来的荆王。
荆王见她,便打了声招呼:“七娘来寻阿爹?”
他面上有笑,心情甚好,乃至眉眼间都有一抹欣然的松快笑意。
他所拥戴的晋王在外办砸了差使,他纵不愁眉苦脸,也该深沉一些才对,怎地这般欣喜?濮阳心有疑惑,面上却与平时别无二致,笑与荆王道:“正是。阿爹可有空闲?”
荆王刚从宣德殿出来,问一问他也是情理之中。
听濮阳这一问,荆王那沉如深渊的眼底仿似有了浅浅的一抹喜意,道:“阿爹刚批完了本章,还提起七娘,你快进去吧。”
濮阳便笑道:“也好,六兄可是出宫去?与我向六嫂问安。”
荆王好声气地答应了。
二人交错而过,濮阳望向宣德殿肃穆威严的殿门,眼中光芒微黯,又转头看向荆王快步离去的背影。
荆王兄才从宣德殿出来,心情喜悦至此,莫非是阿爹与他说了什么?
想到此处,濮阳便觉不好,立即想到了与卫秀的那一赌约。难不成这便是端倪?
可,不该是如此,有代王在前,阿爹怎会越过他,直接选了荆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