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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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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正好的春日午后,风是软的,草是香的,这个时候若是手中有新茶,再有一碟甜糕蜜饯,找个软垫靠着,那才是不辜负大好春光。懂得享受的人不少,所以这大白天的,八卦楼里坐了不少茶客,此地名为八卦楼,却与阴阳五行并无关系,

    老板姓花,生意做的很大,茶楼也许是盈利最少的一家。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在八卦楼呆的时间更多些。多是三三两两坐一处谈天说地,二楼靠窗那里阳光最好,有个女子独自一人坐在那,胳膊肘支在桌上托着腮,一双眼睛似闭非闭,似乎被这暖融融的阳光给晒得睡意绵绵。

    新坐下来的这桌官差打扮的客人聊起昨夜在城里发生的灭门大案。

    “哎哟,你没见着赵家那院子里,啧啧,血流成河啊,一家几十口,没跑了一个!”

    “李二哥,你说这是多少人下的手啊?”

    “从手法上看,最多不超过两个,很可能只有一个。”

    “呵呵,又说笑话了,一个?几十口人别说里面有大半是壮丁,就算都是女人,也能把凶手抓成破布条。”

    “要是吓傻了呢?”

    “张三回来不是说了吗?从验尸的情况看,那些人并不是只想着逃跑,还是有反抗痕迹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个武林高手吧?唉,真头疼,县太爷限咱们一个月结案,别说不知道是谁,就算知道是谁,咱们哥几个,能拿得下这人?”

    “罢了,不提这事了,现在那个什么高手不是和张三一起在验尸上的伤痕吗,一会儿回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日头西移,已是黄昏,那女子方才睁开眼睛,向窗外望去,夜市上卖吃食的小贩已推车出来,各色煎烤之物的香气随风忽忽悠悠的直往鼻子里钻。她起身下楼,正巧遇上掌柜的正向花大老板交账。她笑道:“花公子一向可好呀?”

    花君彦见了她,笑咪咪:“金姑娘这是来结账的吗?一杯雨前龙井,一碟四色糕,承惠一两银子。”

    这两样在别处最多也就是一百个大钱,金璜竟然没有大叫奸商,特别爽快的拍出一锭碎银,掌柜的将银子收下,金璜站了一会儿,奇道:“咦,你们这八卦楼是不找零的吗?”

    掌柜的十分困惑,拿出方才那锭碎银掂了掂:“这就是一两啊。”

    案上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副极小的秤,名为“戥子”,专用于称量金银、贵重药材,掌柜自然是识得的,只是这戥子,比寻常见的还要再小上一圈,秤杆上的星也细密许多。

    金璜将那碎银往秤盘上一放,手指灵巧的将秤砣一拨,将它凑在掌柜面前:“看,一两一分。”掌柜的只觉嘴角一阵抽抽,一斤是十六两,一两是十钱,一钱是十分……一两一分,大约就是一两银子上沾了片羽毛吧,不,不是羽毛,是柳絮!

    按如今市价,一两银子兑1000个铜钱,这一分银子连一个铜钱也兑不着,掌柜的十分为难,扭头看看花君彦,却发现花君彦十分认真的在埋头看账本,完全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掌柜的心中掂量着:我是他二叔请来的,今儿这才第一天,看他与这小娘子挺熟,莫不是两人联手要给我个下马威?

    想到这层,掌柜的赔笑道:“失礼失礼。”说着便取出一文钱:“这是找的零。”

    金璜嫌弃的看了一眼:“我给你的是银子,你却找我铜钱?若是来年二十万个铜钱才能换一两银子,那我不是亏了?”

    掌柜想了想,寻了半天,找出个最小的银子,都不能叫银锭,只能叫银渣,当面一称,也有2钱多重,金璜也不接,只扭头冲着花君彦笑道:“你找了个好掌柜,贴了十倍的钱替你打理生意。”花君彦抬头道:“也不知二叔许给王掌柜多少月俸多少抽成,够这么贴的。”

    掌柜的自诩商场上见过风浪无数,不是没见过寻衅泼皮,但那些无赖只为求财,这位少东家把话搁这,可是明摆着绝了花钱消灾的路了。

    僵持半晌,金璜冷笑道:“怎么说,让我在这站着也不是办法啊。”掌柜的只觉冷汗浸透衣衫,花君彦此时正巧翻完账簿的最后一页,随手丢开,笑道:“以金姑娘的身份,亲临小店已是小店之福,还说什么钱不钱的,下人不懂事,姑娘千万别放在心上。”金璜重重叹口气:“在你们这耗了这许多时间,只怕老魏头的酥饼又卖完了。”正说着,一个小童手里抱着藤条小筐,里面放着五块沾着芝麻的金黄色酥饼:“买来了买来了,老魏头一来,我就冲在第一个。姐姐快趁热吃。”

    金璜接过小筐,从荷包中取出一锭足有二两重的银子:“谢谢你,来,给你钱。”小童摇头道:“不要这么多,五个酥饼只要两个铜钱。”金璜笑道:“剩下的是你帮姐姐排队的钱呀,时间,就是钱。”

    小童望着花君彦,见他点头了,方才接过:“谢谢姐姐。”

    望着金璜离去的背影,掌柜的不解道:“东家,这是怎么说。”

    “说什么?难道我想什么做什么还要向你汇报?这是二叔的授意?”一直笑盈盈的花君彦不知何时,一张俊脸面沉似水,“我花家的生意,该怎么做,自然是我说了算。”

    掌柜的偷偷擦了擦额上细汗,花君彦复又笑道:“王掌柜累了?这八卦楼的生意确实不比畅音阁轻松。不知二叔为何要调王掌柜来呢?”

    将他调来的原因,自然是为了夺权,这花家产业中,二叔花英几乎是处处安插眼线人手,就算沾不得利润也对账目了如指掌,唯独这八卦楼,竟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一点消息也拿不着,花英疑心这是老爷子留给大哥最肥的生意,只是他也想不通,从这茶楼所售来看,就算市价翻上十几倍来卖,也不过是个市井里有一搭没一搭的生意,为什么会守得这么严实,莫不是有什么暗门子?

    可惜王掌柜在这站了一天一无所获不说,还被花君彦金璜联手给了个下马威。

    “花大少爷不知从哪儿找了个泼妇来找碴,他又亲自盯着,恕老朽无能,实在无法查到。”当天晚上,王掌柜便向花英请辞。

    帮凶金璜开心捏着刚刚从花君彦那里接过的银票,抹了抹刚吃完酥饼的嘴,渐渐融入夜色之中。

    此时县衙的仵作已经得出结论:赵家的灭门大案,凶器为匕首类短刃,力度角度一致,基本可判定是一人所为。

    本朝开国之时有宵禁之令,初时极为严苛,违令者杖责四十,到后面,社会安定,再加之官员要早早上朝,王孙公子要寻欢作乐,一早一晚,早起的要吃早点,晚归的要吃宵夜,慢慢的禁令虽未解,但也没有严格执行过。

    已是三更天,软红楼边上的侧巷里,仍有一个小摊,一个暗黄的灯笼在风中被吹得直打转,一张小四方桌边放着三个小板凳,小小的挑担一头是火红的炉子,另一头放着碗筷调料等杂物,这小摊只卖馄饨与阳春面两种,主要光临的客人是在软红楼买醉不留宿的客人,虽说软红楼里不缺酒菜,但这小摊的生意也挺好。

    眼看着最后一拨客人离去,软红楼门口的大红灯笼被吹熄,朱红大门被关上。小摊老板收着碗筷准备收摊,却听见身后有人懊恼的说:“呀?已经卖完了吗?”转身却是个女子,蜡烛昏黄,看不清她的模样,只看出她一身暗色衣衫,收拾得干净利落,头上耳边也是簪环全无。老板愣了一下:“这么晚了,姑娘你怎么还一个人在外头?”

    “你不也是一个人在外头?”

    “我要做生意。”

    “我也是在做生意,馄饨多少钱,面条多少钱?”

    “都是五文。”老板不再相问,一个单身女子还能做什么生意,说不定是个流莺,罢了罢了,上门就是客,管她的钱是哪里来的。

    重扇起灶中火,却发现馄饨与面条都不多了,若是要馄饨,只有八成,若要面条却是更少,只有六成。他正犹豫着,感觉身边有异,转头却看见那女子正站在身边勾着头看:“都不够了呢。”老板问道:“那姑娘是要馄饨呢,还是要面条呢?”

    那女子偏着头想了想:“搁一起下吧,我都要了,反正你带回家去明儿也不能用了。”

    调料极是简单,那姑娘吃的倒是挺香,看样子是真饿了。不仅将馄饨和面都捞了个干净,连面汤都喝了几大口,这才心满意足的擦擦嘴:“多少钱?”

    老板说:“5文。”

    “不对吧。”那姑娘看着他。

    莫不是遇上了想赖账的?不能吧,这年头还有没有天理了,小摊都会有人想赖账?

    那姑娘眨巴着眼睛:“馄饨有八成,面有六成,加在一起有十成四的份量,快多出半碗来了,还只收一碗的钱?这么做生意你是要亏的。”

    “哦,方才姑娘不也说了,剩下这点带回去也没用了,算我送给你了。”

    “不行不行,老板,你莫不是算不清这账?没关系,我帮你算。馄饨有八成,那便是4文,面条有六成,那便是3文,我当给你7文钱才是。”说着便将手中的七枚铜钱递过去。

    云聚客栈二楼的天字号房。

    房内有个美人坐在梳妆台前,慢慢的梳着头发,两对蜡烛的焰头忽得向内倒,她漫不经心开口道:“再差一刻不回来,我就要执行‘天消’了。”她身后原本紧闭的窗户不知何时打开了,方才那吃面的姑娘站在窗边,笑道:“我哪次不是准时准点回来的,真不知道为什么每次都派你跟着我,你就是想蹭一笔出差费吧?”

    “我呸,你当所有人都跟你似的,掉钱眼里了。”美人嗔道,站起身瞪着她:”你不回来我就不能出去,还有钱说!衣服上都挂着葱花呢,半夜三更还吃个不歇。“

    “要不下回我请你?”

    “千万别客气,堂堂玉殿殿首金璜在小摊上吃东西不嫌丢人,我刑堂还是要脸的。”说罢,美人如一阵风似的从她身边刮过,从二楼轻飘飘跃下,几下纵跃,便隐入黑暗。

    金璜站在窗口望着她去的方向,扁扁嘴:“脸是什么,能吃么?”自己想起了名菜扒猪脸,不由笑起来。

    房内有一大桶热水,试试温度正好,她将门窗关好,将衣服脱下,不小心牵动肩头伤处,嘴角猛抽了一下,抬眼却发现浴盆旁的小几上放着几样熟悉的东西:金创药、干净纱布,还有一张字条,娟秀的字迹却口气一点也不秀气:“没伤洗澡有伤擦擦,想作死就带伤洗澡,死了不付钱。”她叹口气摇摇头:“明明是个体贴的人,何必嘴上这么不饶人。”

    只是肩上有伤,又不是被人凌迟了,有什么不能洗的,洗!

    疲累之极的时候泡在热水里的那滋味别提多美妙了,金璜将身体在水中舒展,她身材健美结实,无一丝赘肉,只是有许多伤疤留在如丝缎般光滑的皮肤上很是可惜,她自己对此却没什么不满,还能看见这些伤疤,说明命还在,老天已经很给面子了。

    只是当她看见腰腹间那块微微凸起的菱形疤痕时,眼神便黯淡下去,这处伤,不是第一次受伤,也不是最重的一次,但是它却让自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不同人眼中的金璜自然是不同样的,但没有一个人用阴郁冷酷来形容她,只有她自己知道,心中最黑暗的那块地方,便是因这伤而开启。

    水已变凉,金璜站起身,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忽然抓起放在一边的衣裤,复又坐了回去,就在这一瞬间,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威风凛凛的衙役冲了进来,他见了金璜现在的模样,不由一愣,金璜早用衣物将自己挡了个严实,然后适时的尖叫起来,尖叫的时候眼睛也没闲着,这衙役看着挺小,最多十几岁吧,奇怪,怎么会有衙役冲进来。

    那衙役捂着眼睛:“你,你先把衣服穿上,然后跟我走。”

    金璜趴在盆沿上笑道:“衣服都湿了,怎么能穿呢,小女子身犯何罪,大人也得先让小女子知道才是呀。”

    “装什么装!”小衙役气势汹汹:“你犯了宵禁,依律当罚,少废话,快穿上衣服出来。”

    “黄昏之后小女子便一直在屋里,哪里也没去,怎么会犯了宵禁呢,小女子冤枉啊。”金璜一脸的无辜。

    小衙役指着她:“别装傻,你在宵禁之后,还在软红楼边吃了一碗馄饨面!我都知道!”

    “……”金璜眼神陡然变冷,她十分确定当时在附近根本没有人的气息,难道自己果然能力低下到连这样一个小衙役在身边都没有发觉?她的脑中急速飞转着各种念头,是杀了他灭口,还是溜之大吉?

    她一面慢悠悠的将湿衣服穿上,一面问道:“这等细节都知道,大人莫不是当时正巧从软红楼出来?哎呀,那大人岂不是也犯了宵禁?”

    “谁去那地方!面摊老板是我爹!”

    听到这,金璜才松了口气,原来是面摊老板回去跟他说的,顿时对自己的武功又信心满满:“那令尊岂不是也犯了宵禁,怎么就来找我?莫不是看我一个弱女子好欺负?”

    小衙役想了想:“本县的人知根知底,不受宵禁所限!你住客栈,一定是外地人,说不得要盘查盘查!随我回衙门去验路引文书!”

    金璜软磨硬泡,总算说动小衙役将包袱内的干净衣裙递来,并转身对着墙角直到自己将衣服穿好。

    不是没想过有朝一日会进衙门,但是预想好的都是天牢、大理寺、刑部之类的顶级机构,去的理由也必然是惊天动地,万万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因为犯了宵禁,跟在一个半大的小屁孩后面去衙门领罪。

    “哈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哈哈哈……”暗处,刑堂的那位美人笑得花枝乱颤毫无形象。

    完全可以预见的,县太爷对于这位严肃认真的小捕头抓回来一个犯了宵禁的女子,掩饰不住一脸“你有病啊?”的表情。他努力把表情调整到慈祥的模样,对小捕头说:“小常啊,本官知道你是做事十分认真的人,但是,真的这么着急,一定要在四更天把本官叫起来就为了查她的路引文书吗?”

    常捕头眨巴着眼睛:“大人不是经常跟我们说破案贵在神速吗?”

    “啊……是啊……”县太爷努力克制住打呵欠的冲动,“人已经抓到了,你的工作到这里为止,下面是本官的事了,你回家歇息吧。”

    常捕头走后,县太爷盯着金璜看了半天,看得金璜心里直发毛,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娇滴滴道:“青天大老爷为何这样看着奴家?”

    县太爷慢悠悠说:“你真的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金璜摇摇头:“奴家并不知大老爷所指何事?”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县太爷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

    金璜眨眨眼睛:“县太爷莫要开奴家的玩笑,奴家只识得几个字,县太爷拿《中庸》要来考较奴家学识吗?”

    “昔日梁上姑娘,今日一口一个奴家,本官实在是不习惯啊……”县太爷摇摇头,捏着嗓子作女声:“这几页也背不下来,连累本姑娘在梁上守了一夜!废物!听你颠来倒去的念,本姑娘都会背了!”

    金璜眼珠转了转,心想这事似乎有点熟悉啊,难道这人就是当初那个笨的要死的读书人?

    那是她刚出道时候的事了,堂里当然不会把重要的活派给新手,那些家大宅大,护卫侍从众多或是自己就是个高手的目标,根本也轮不到她。只能接一些因为家庭纠纷而买凶杀人的业务。这位县太爷小时候不学无术,后来用父亲遗产捐了个官,在等候补的时候,寻思着不能干等着,还是得读点书才行。

    开始读书的第一天,好歹书上的字都认识,却有些句子不明其义,实在是背得辛苦,万万没想到,突然梁上跃下一个蒙面姑娘,嘲笑了他一番,竟将他念过的章句一字不差的全背了下来,原本他该大声叫“有贼”,结果被精彩的背诵表演惊呆了,直到那蒙面姑娘离开了很久,他才缓过神来。

    “梁上君子,哦不,妹子都如此了得,我好歹将来是要做官的人,怎能比她还不如?”意外的打击让县太爷提振精神,读起书来全身都是劲,这事大概金璜自己都不曾想到。

    如今听这位县太爷说起当日种种,金璜一直保持着茫然的表情,心中却是暗道惭愧,当初去他家的原因是收了另一个候补生员的委托,要偷他那张候补状,在梁上一直等待时机,想等他睡了再动手,谁知这笨蛋背了一晚上都没背完,还挺执着的一直在背,听得她十分暴躁,一激动就现了身形。虽然任务最终还是完成了,但毕竟毫无意义的露了行藏,还因此去刑堂领罚。想想也是当时年轻不懂事啊……

    金璜其实现在特别想问的是,候补状丢了,怎么还能做县太爷。

    “你是不是把我的候补状拿走了?”县太爷突然来了这么一句,着实把金璜吓了一跳,虽然到现在金璜还没有承认自己的身份,但是如果这会儿在县衙里动手,实在不合适啊,不是怕打不过值班的衙役,是没人付钱,白白杀了一个县太爷实在是太亏了啊,万一以后有人愿意付高价把这人杀了,那岂不是这笔钱赚不到了。

    正沉浸在回忆往事中的县太爷显然没有注意到自己已经可能有性命之忧,兀自滔滔不绝的在说:“如果真的是你的话,那我还真得谢谢你。”

    “啊?”被县太爷的脑回路震惊的金璜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当初那候补状的经办人啊,坏了事,凡是用他签发的候补状做官的人,全部被革职,永不录用。我因为丢了候补状,便也死了心,正巧次年便是明经科考试,被姑娘提点之后,我日夜苦读,一举考上,才能今日与姑娘重逢。”

    原来是这样……并不想跟你重逢呢……金璜心情复杂,人的际遇真是奇妙,总有些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的故事让人羡慕嫉妒。

    听完县太爷声情并茂的说了一大篇,金璜还是不承认:“大老爷自有福星护体呢,只是此事与奴家有何关系?”

    “姑娘就别装了,姑娘的眼睛很特别,当年初见,虽是蒙了面,但那双眼睛,实在是让人难忘。”

    “……如何难忘?”金璜等着听到一些动听的词语,什么剪水双眸、宛如秋水、顾盼生辉之类的。

    “不管是之前还是之后,我真的从来没见过有一个女子有姑娘这样的眼睛,虽然眼睛不大,但是从里面能看出鄙视、唾弃、嘲讽、不屑、自傲等等复杂的情绪,一边看着姑娘的眼睛,一边听姑娘背书,这才让我下定决心,一定要读出个名堂来,我堂堂男儿,怎么也不能落在女子之下!”

    听到最后一句,金璜闭上眼睛。

    “别闭了,我知道,一定是方才那些情绪又出现在姑娘的双眼里了。”

    金璜猛然睁开眼睛,县太爷只觉那双眼睛透着血红,煞气逼人,那是要杀人的眼神。

    “淡定,淡定,姑娘不要这么激动嘛……啊,姑娘既然来了,不如聊聊赵家灭门案吧。”县太爷这句话让已经处在抓狂边缘的金璜冷静下来,对,这才是重点。

    “大老爷既然觉得小女子便是那飞檐走壁的人,怎么还敢单独与小女子面对面呢,不怕小女子手起刀落,将您的大好头颅给轻轻地摘下来?”金璜知道不承认也没什么用,索性大大方方的聊起来,反正还是不直接承认。

    县太爷微笑道:“艺高自然人胆大。”

    金璜全身绷紧,全神看着眼前这个怎么瞧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却只觉一阵头晕眼花:“看不出来,堂堂县太爷,还能买得到鸡鸣五鼓返魂香这种下三滥的东西。”说着说着已全身脱力,只能勉强坐在地上。

    县太爷微笑道:“姑娘,本来你也算是我的恩人,不过,既然你自己想不开跟着捕快到了衙门,又太看不起我,没注意到迷香,那么,身为被上头逼着破案却毫无线索的我,也只好让姑娘再帮我这最后一个小忙了。江湖女杀手,一夜屠尽赵家满门,应判斩立决。姑娘,你看这样可好?”

    虽然杀手的工作套装里有处理迷香的解药。——但是没带。

    虽然不是没有办法处理眼前的困境。——但是现在还真不至于拼命。

    所以,金璜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找来绳子,把自己捆了个结实,还打了个很难看的结,鸡鸣五鼓返魂香本就是迷药中最便宜最普通的一种,所以药效很快也就过了。县太爷悠哉游哉的坐在她面前:“你有两个选择,一是查出真凶,二是替真凶去死。”

    “大人这么草菅人命真的好吗?”

    “挺好的,你敢说你手上没沾过血?”

    “像我这么大的正常姑娘家谁没沾过血?”

    县太爷明显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摇摇头:“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姑娘家。”

    “今天见着了是不是感觉特别荣幸?”

    “不跟你胡扯,摸着良心说,是不是杀了你也不算冤枉?”

    “大人把绳子给解开,小女子这就摸摸良心。”

    “别摸了,反正你也没这东西。”

    “大人懂得真多。”

    “给个准信,行还是不行?”

    金璜嘴角慢慢弯起个弧度:“行啊,大人把我解开,我现在就去查。”

    “张嘴。”县太爷从书房暗格里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黑乎乎的药丸,在金璜眼前晃了一晃。

    以前听说江湖上吃了之后,如果几天内不服解药就会暴毙的神奇毒药,没想到,今天在这里看见了,这尼玛的还是县太爷吗?这是什么邪教的教主吧。金璜深深叹了口气,当初怎么就没看出那个如白痴般的书生,竟有这么江湖的作派,当初为什么雇主下的单不是把他给剁了,真是……

    “可是……”金璜微微低头,忽然站了起来,身上的绳子脱落在地,“我不喜欢被人逼着做事。”

    县太爷当场惊的几乎要从椅子上摔下去,他指着金璜,却只能说出:“你你你你你……”

    “淡定,淡定,我不会杀你的。”金璜施施然坐下来,“其实你不要求,我也会去找那个人。这王八龟孙根本就是模仿我的手法,但是我根本没有接到过这单任务,现在连堂里都误会是我接了私活没上报,派了刑堂的人要我回去受罚。好不容易才说动那姐姐宽限我几日找出凶手。只是我势单力薄,资源不足,至今也只查出一点点线索,现在只知道人一定没有出这个城,还请县太爷动用官家的力量帮帮忙。”

    那县太爷果然也有非常的胆识,就这么会儿功夫已冷静下来,居然脸上还挂上了微笑:“姑娘有此想法,为何不早说,也不必对姑娘失礼了。”

    金璜就笑了笑:“大人可有给小女子机会?”

    “也是……”

    “本来小女子做这件事,只算是私事,只是大人这么从中插了一手,便算是委托小女子做事了,那么依规矩,大人要下订单的哟。”

    “我若不下订单,你不也得去做?”

    “是的,但是大人已经将小女子绑了来,小女子做为一个有名号的杀手,也是有尊严的,若是就这么平白被人又是下药又是捆绑,还没找补回来,那岂不是让同行耻笑,以后也难谈出个好的价格来了。如果被雇主绑一绑倒也没什么,就算是试试身手,如果不是……小女子只好杀了大人雪耻了。”

    书房里的笔墨纸砚是现成的,县太爷大笔一挥,签了订单,双方签字画押。

    “原来你叫韩凤仪,倒是个风雅的名字。”金璜小心将纸上墨迹吹干,“听起来将来可以做大官。”

    “承金姑娘吉言了,姑娘芳名也是不错,又是金又是玉,看着就贵气十足。”

    “别眛着良心胡吹了,许多人都说这是个大俗的名字。”

    “那是他们不懂,大俗即大雅,何况璜乃礼器,周礼有云:即以璧礼天,以琮礼地,以圭礼东方,以琥礼西方,以璋礼南方,以璜礼北方。姑娘又时常穿着一身黑,黑色乃为玄武正色,正应对北方。姑娘将来必有好事应在北方。”

    “哦……”虽然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应该是好话。

    韩凤仪的上头给的时限是一个月,金璜的上头给的时限是半个月,所以,韩大人这边完全没有异议,相信金璜一定会特别认真努力的去寻查真凶。

    “那么,金姑娘可否说说有什么头绪?我也将这几日县衙里查到的情况说予姑娘听。”

    仵作这里查出死者身上伤痕全为一招毙命,匕首类短兵器,有些死者虽有反抗,但都没有伤到凶手。赵家的护院中,也有不少拳脚功夫不错的,但竟然都无一幸免,这凶手的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先不说赵家有没有在外头招惹出什么是非来,单说这人刻意模仿我,难道只是为了坑我?可是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就算手上又多添几十条人命,也不会太在意,而且也没在墙上写杀人者金璜,他到底是图什么呢?”金璜在纸上写上“赵家、金璜、凶手”。

    “有这么几种可能,一种是那个凶手自己动手习惯其实和我一样,并不是坑我,不过这不可能,连刀口都是冒充我的匕首,我的匕首刃口有齿,是从前出任务时磕坏的,一直没修过,赵家人的伤口上也都有齿留下的痕迹。一种是又想坑我又想干掉赵家,还有一种是又想坑我又想干掉赵家又想坑你,命案不破,你这官也当的没啥前途了吧。”

    韩凤仪对这样的分析并不感兴趣:“所以,你得出了什么结论?”

    “没结论,如果只是为了某样东西,不至于灭门这么狠,如果要灭门,那一定是为了泄愤。我查过,赵家是走镖的,这种人,一般是黑白两道都关系不错。总不能是为了坑我,随便找一家灭门吧,我似乎没惹到过这样的人。”金璜咬着笔杆,一脸愁苦。

    窗外天色已亮,金璜表示要出去找点吃的顺便打听些消息,韩凤仪送她出角门的时候,正巧遇上小常捕快,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金璜得意地摸了摸他的头:“年轻人,好好干。”说罢扬长而去。

    小常捕快看看她的背影,又看看一脸意味深长的县太爷,张口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韩凤仪笑笑:“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赵家大院这会儿已经被衙门用封条贴上,大门落锁。不过如果杀人放火连门都进不去,还怎么混。

    所以现在金璜就站在赵家的花园里,显然当日凶手有进入过花园,这里的花花草草被踩倒一片。在县衙看过尸体的位置图,这里应该是最后几个人毙命之所。那么,第一个死人是谁呢?金璜在赵老爷与夫人的房里,发现了一截被打断的蜡烛,也发现窗纸上有一个小小的洞。不知道是什么暗器飞进来打灭蜡烛,看来,应该这屋里的人应该是第一个死人。记得图上当时死的是一个侍妾,老爷与夫人并不在屋里。所以,凶手四下乱转悠,应该是为了找到真正的目标。以他的身手,应该不至于惊动这么多人,所以,他到底图个啥?半夜三更赵家的惨呼惊动了周围的居民,却没有人敢出门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赵家人真的已经死绝了吗,有没有逃出去的,或是当晚不在的?

    金璜愁苦的从赵家出来,望望头顶的太阳,想着根本没有头绪的案子,一点胃口也没有。怏怏的坐在一户人家的门前,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

    “咦,这位姐姐你怎么坐在这里呀?”身后的黑木门“吱呀”一声打开,有个约摸七岁的小子正低头看着她,金璜站起身,顺口扯了个谎:“没什么,就在想赵家这么一大家子,怎么就被人杀光了,那人得多厉害啊。”那小子鬼鬼祟祟的对她说:“我都看见啦!”

    “看见什么?”

    “凶手。”

    “别闹了,那黑灯瞎火的,你能看见凶手?”

    “一个大满月,特别亮。我起来尿尿,看见有两个人站在屋顶上,然后赵家大院子里面就有人在叫。第二天听说,都死啦……”

    “小孩子别骗人,衙门说没人看见。”

    “他们根本没有问我呀。”

    正说到这里,门里有人喊:“小豆子,你在跟谁说话?回来把酱缸抬出去晒晒。”

    小豆子答应了一声,便挥挥手:“我娘叫我啦。”金璜微笑着点头,看着那门复又掩上,纵身跃上屋顶,细细查看痕迹。果然让她给找到了,那两个人也算得上是高手,只将屋顶青苔踩出了浅浅一点痕迹。不过只是这么浅浅一点,也足够了。

    从脚印大小、位置来看,两个人身高相差甚远,可以说是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站在这个位置,正巧能看见的是赵老爷与夫人的卧室,过了照壁,便是赵大少爷住的院落。

    难道是被抛弃的女人带着私生子回来复仇?哦哟,那可真是个狗血大戏了。这倒也能解释为什么要灭门,啧啧,为爱疯狂的女人总是比较可怕的。金璜一边感叹,一边跃下屋顶,沿着想像中的路径将那晚的血案重演一遍。一切都没有什么特别,只是到最后她突然想到一点,出刀的都真的只是一个人吗?“那孩子上哪儿去了?总不能一直背在背上”

    为什么不能背在背上,如果是个身量轻巧的孩子,拿着匕首,趁人与大人交手之时,冷不防的捅上一刀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