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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栎开门的时候以为没人。
在夜的背景下,室内的光线黯淡得一塌糊涂。
然后她发现了一点点微茫的光,从厨房关起的门缝里透出来,她拖着行李箱,一边甩着在飞机上坐得有些酸的肩膀。“砰”的一脚踹在门上,敲门的方式维持了她一贯暴力随意的风格。
里面毫无反应。
在她打算踹第二脚的时候,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开门的人脸上没有一点惊讶,是卫栎熟悉的没有一丝波澜的平静目光:“姐,能请你用手敲一次门吗?”
“我手上拿着东西,腾不开。”卫栎对着空气嗅了嗅,把行李箱一丢,挤开卫衡走进去,“阿衡,什么东西那么香?有好吃的?那个免费的厨子做的吗?我要吃我要吃。”
“嗯。”卫衡侧着身子,淡淡地看着扑到微波炉面前,一脸垂涎地守在那里的姐姐。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陈老二的存在已经被他们全家人认同了。
经常过来做饭给卫衡吃,也经常借宿在这里。经常从国外溜回来的卫家姐姐自然也撞见过好多次。一开始她对于这个莫名出现在他们家的人没什么好脸色。但自从吃了陈老二下厨做的一顿饭之后,卫栎态度就360度大转弯,变成了每次回国前都要挑陈老二在的时候回来。
她还记得上次从卫衡的冰箱里搜刮了一罐蜂蜜甘草梅子脯带去国外,后来吃得根本停不下手,吃完了做梦都是那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她口水直流。
后来她打电话问卫衡哪里买的,想在淘宝上碰碰运气,结果她家弟弟淡淡地说:“哦,那是陈二自己做的。”
“冰箱里那些都是他特地做给你吃的?”
这话也是多此一问,南川的家也只有卫衡会长期住而已,不是做给他吃的,做给谁吃?
“嗯,零食。”
那时候卫栎看到冰箱里还有草莓果酱,什锦水果冰,橘子果冻,盐津葡萄干,糯米糍,芝麻元子,各种各样的诱人的食物塞满了保鲜柜......当时她只是在琳琅满目的瓶瓶罐罐随手拿了一罐......
卫栎那叫一个羡慕嫉妒恨啊。
“你哪儿找来这么个厨子啊,还不要钱,手艺太好了。”
卫衡只是轻轻笑了笑,没说话。
卫栎当然不会以为天下会有不要钱的厨子给你白干活,后来她以为陈老二是卫衡的好友,就像陈俨似的。但后来,她又觉得有些不对,到底哪里不对,她也说不出来,两个人之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纠葛。
女人的所谓第六感,真的有这么一回事。
卫衡固守在南川,是为了什么,其实她隐隐约约也猜出来一点。
这次自家弟弟和陈老二之间的猫腻,卫栎也看出来了,但她仍旧不知如何是好。她一向是个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的人,做事从不拖泥带水,也不会故意掩饰什么。
但面对这个弟弟,卫栎就会不自觉变得小心翼翼。
弟弟是她一路看着走过来的,卫衡所经历过的笑和泪,对她这个旁观者而言,那一年一年不过是被抛在身后急速掠过的景色,模模糊糊,悄然淡逝,没什么了不起。但对卫衡来说,过去就是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一年一年的时光只是负责在上面撒盐,仅此而已。
有时她会不理解卫衡的感情,从骨子里她是不相信有人会做到这种程度的。
但后来一年一年,她看着陈老二也是这样一年又一年,明明离所爱的人那么近,却像隔着天涯。
陈老二在卫衡面前的样子总是热闹的吵闹的,嬉笑怒骂,就算一个在厨房做饭也会哼着歌,洗菜的时候手滑掉了东西会皱着眉蹲下去教训那颗蔬菜:“唉,你说你一根茄子还挣扎什么?别再闹了啊,再闹我就不做蒸茄子了,我做烤茄子,烤茄子可比蒸茄子死得惨多了......”
那么不甘寂寞的一个人,靠着窗抽烟的时候背影又看起来那么落寞。
有时卫栎也想劝卫衡算了,没有谁能在回忆活一辈子的,都那么多年了,该放下的也该放下了。
卫衡说:“我知道。”
他比谁都清楚,可是他每次产生这样的想法,就会有种微妙的,好像背叛了青森的感觉。想到青森孤独长眠于地下,而他却对另一个人轻松地笑,他心里就会难以接受。
虽然,他和青森之间,也不过是朋友罢了。
他总是能记得很多关于青森的无关紧要的事,比如青森高三的教室在二楼,窗边临着一丛高大的香蕉树,他是体育生讨厌上课,就常常靠在窗边看雨,老师只能对着他的后脑勺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比如他傍晚放学会提前一站下车,用午餐配发的牛奶喂路边一只跛脚的流浪猫;比如他曾经带着卫衡几次撬开图书馆顶层生锈的铁门,两人并肩坐在纵横错杂的管道和呼呼喷着热气的空调箱之间,各自手握一根凉丝丝的冰棍,直到暮色四合。
但这样记着又能改变什么呢?
他们之间,直到生死分离,仍然什么都没有。
只是,什么都没有过的,朋友。
比死亡更令人悲伤,是轻描淡写的“朋友”两个字,它代表着横亘其间,遥远到无法触及的距离。
“叮”
三分钟到了,微波炉停止转动,卫栎回过神,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香气立刻溢满厨房。
“虾饺!!”
卫栎笑不合口,她闻出味儿来了。
屁颠屁颠地拿碗装了,拿上醋和酱油,还有卫衡喜欢的泰式甜辣酱,捧着到客厅去,一屁股坐在沙发上,顺便就把两条长腿架在茶几上了,装虾饺的碗放在腿上,一边拿起遥控器搜电视台,一边用手抓饺子吃。
卫栎就喜欢边看电视边吃东西,她那么多年就没有在饭桌上呆过。自家姐姐的德行卫衡早已了解,他也不妄想能改造她了。卫衡也只好随她,在她旁边坐下来,和直接用手上的卫栎不同,卫衡斯斯文文地用着筷子。
卫栎塞得两腮鼓鼓的像只仓鼠,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口齿不清地发问:“咦?我们家陈大厨怎么不在?”
她还想叫陈大厨给她做蜂蜜甘草梅子脯呢。
卫衡握着筷子的手僵硬了一下,卫栎转头继续用疑问的眼神询问他,却见卫衡一如既往淡然的表情下微微露出几分怅惘来,他盯着筷子上夹着的一只虾饺发呆,神情也变得有点恍惚。
“陈大厨呢?”卫栎只好再问一遍。
一直走神放空的人终于有了反应。
“哦,他啊......听阿俨说他到土楼那边开了店,大概以后都没空过来了吧......”
几乎是一瞬间,自家弟弟已经神色恢复了平时波澜不惊的样子,说话的声音听起来也没有任何不对。
可他却好像再也吃不下了。
卫栎叼着半只饺子,看着卫衡默默放下了筷子,起身回了房间。
她一个人吃掉一大份虾饺,撑得直打嗝,挺着仿佛怀胎三月的肚子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散步,而卫衡却再也没有出来过。卫栎一个人无聊,消食完毕又开始翻箱倒柜找好吃的,但她发现,家里每个抽屉、柜子都被塞得满满的。
做好的虾饺有一抽屉,用塑料袋装好放在冰箱的速冻层,上面贴着便签,详详细细地注明了各种做法,放在滚水里大概几分钟能熟,放在微波炉里要怎样加热,一次吃几个比较好,事无巨细。
除了虾饺,还有汤圆、包子、丸子、萝卜粄、卤鸡腿卤鸡翅、卤豆腐干,挑的都是能够冷藏速冻,能保存很久味道也不会变的食物,就连相对应的酱料都搭配好了放在旁边。
客厅电视柜里的抽屉里是满满的饼干、萨其马、糖果、果冻、巧克力、冲泡麦片、芝麻糊、豆浆还有各种味道的泡面,全都按照保质日期从日子最近的排到最远的。
连厨房里的桶装矿泉水都一口气要了五桶,非常壮观地排列在那里。
就像一个要出远门的人,放心不下那个独自在家的人一般,他走之前,什么都替那个人打算好了。
卫栎目瞪口呆。
缓过神来后,她内心不由有一些伤感,却又感到十分十分温暖。
原来这就是被人爱着,念着的感觉。
从抽屉里摸了一包吸吸果冻,卫栎上楼敲响了自家弟弟的房门。
她是有正事要对卫衡说的。
这次从国外回来,她其实是想再劝卫衡和她一起出国发展的。
上次回来的时候已经和卫衡提过一次,他这个年纪,画画在国内也小有名声了,趁还年轻到国外闯一闯,毕竟外面欣赏这些的人多一些,机会也多一些。
与其一日复一日地留在伤心地,还不如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生活,也许会走出来也说不定。
总比在这个小地方消磨一生好。
但那时他没说话,倔强的样子像是无声对抗。
卫栎就伸手去握他的手,他的手冰冷:“不要在等了,人死如灯灭,你等不来的。”
一向和感性无缘的卫栎说这话的时候也有些哽咽。
“忘掉吧,活着的人总要继续活下去,没有谁能靠回忆过一辈子的。”
卫衡侧头看着窗外,静静的,麻木的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
看他的样子卫栎低低叹了一声气,只好暂且放弃。
如果站在亲人的角度,卫栎会忍不住想要责怪青森,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也是他害得她唯一的弟弟日日忍受煎熬啊。如果没有这个人就好了,如果没有和他相识就好了,卫栎不止一次这样自私地想过。
别人她都懒得去在乎,她只希望她的弟弟能好起来。
那天,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陈老二正好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出来,卫栎曾期望这个男人能说些什么,或许她弟弟会听也说不定。可是那个男人什么也没说,把水果放在桌上,把围裙解下来搭在椅背上,低声说:“那我先走了。”
卫衡抬头看他一眼,顿了顿,小声地“嗯”了一声。
陈老二拉开门,夜风涌进来,他走了。
卫衡一直望着他,卫栎知道。那一刻,她不知为何,忽然感觉世界暗了下去,唯独清晰的就是那个高大的男人渐渐被夜色吞没的侧影,倔强得挺得很直,好像在和谁赌气似的,却又显得孤独而决绝。
后来,直到卫栎又必须要出国工作离开南川,陈老二居然都没有再来了,害得卫栎出国前一直惦记着梅子脯。
敲了几下门才发现门没关,卫栎对自己翻了下白眼,走进去。
卫衡在屋子里画画。
她在他身后默默看了一会儿,画上画的是他常去的那个广场,中央的喷泉在阳光下闪烁,对面是高高刺入天空的百货大楼。画还没画完,卫栎也看不明白,只好先切入正题:“你真的打算就这样在南川一直耗下去吗?花一辈子时间,去守候一个死去的人?阿衡,我想不明白你。”
卫衡好像没听见的样子,拿笔熏了熏颜料,仔细勾勒振翅惊飞的白鸽。
“喂,姐姐问你话呢!”卫栎给了他一下。
卫衡被她揍得向前耸了一下,手忙脚乱才没把颜料泼在画布上。
“阿姐。”卫衡无奈地回头,“我不想出国,不是因为这个,我留在南川,也不仅仅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
卫衡眼神恍惚了一下,又转过身子去。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可以去土楼那边找陈大厨啊。”
“我干嘛非得去找他不可。”
“那边风景不错哎,去写生啊,顺便去他饭店吃个饭嘛,你不是说他在那里开饭店?”
“卫栎,有没有人说过你很烦......”
卫衡继续画着那幅画。
做姐姐的在他后面探头探脑,那幅画差不多也快完成了,只差人物没有上色而已。画中人形形j□j,带着女儿来玩的父亲,推着老人出门晒太阳的媳妇,在喷泉旁边窜来窜去的小孩。
卫栎不知道他画这些有什么用。
她这次回来只能在家里待一会儿,看着自家弟弟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她心里沮丧。
要走时,卫栎像小时候那样大力地揉乱他的头发:“没有人会怪你的,阿衡。”
“结识新的人,走新的路,爱新的人,过得幸福,开心想要笑,悲伤想要哭,这本来就是人生的轨迹,不代表就把过去抛去。你一定要记住一个道理,活着,也并不是罪过。”她顿了顿,接着说,“你没有任何对不起青森的地方,他带给你的伤痛真的有那么大吗?我不信,是你自己不肯放过你自己,阿衡,不管怎样,我都希望你能珍惜眼前的人。”
“最亲近你最在乎你最心疼你的人,永远是活着的人,你真的要为了一个人,辜负身边那么多人吗?包括我,包括爸妈,包括......那个给你做了六七年饭,把你从孤寂里拉出来的人......”
“你值得活得更快乐。”卫栎从身后抱住了他,“放下吧。”
卫衡的手停了,好久好久,久得卫栎已经转身离去了,他仍旧没有再动笔。
他一动不动地呆坐在画前,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卫栎总共在南川呆了三天,这三天姐弟两人都是靠着陈老二给卫衡囤积的粮食过活的,卫衡没日没夜地画画,卫栎觉得他疯了。后来卫栎要走了,她一大早起来想和弟弟道个别,却没有看见他。
打电话给他,却是忙音。
疑惑地站在弟弟的房间里,他屋子里满是油彩颜料的味道。
后来又打了电话,卫衡才接。卫栎一边无聊地掀开他用布蒙起来的画板,一边问他在哪儿。
“在路上。”
“去哪儿的路......”
卫栎刹那间后半截话吞回了肚子里。
那副画已经完成了。
云川广场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常,有推着小贩车卖气球和帽子的,有游玩的,有逛街的,那么多的人,都是黑白的。
唯独画中百货楼下,那个在人群中穿着深蓝色保安服的男人,被涂上了鲜活的色彩。
“我去找他。”
电话那头,卫衡这么说。
作者有话要说:
在这里感谢一下大家O(∩_∩)O~
然后再和大家道个歉,因为结尾的那部分剧情因为我这个蠢蛋估算错误,虐了好几天,可是那部分剧情又开了头,一定得交代完成不可,让大家看文不快了,真的很抱歉。而且一直保证着说不虐,却一直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没有以己度人,很好的顾虑到大家的感受,真的很抱歉。
所以,非常感谢你们的包容和鼓励O(∩_∩)O~
(三鞠躬)谢谢你们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