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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佑乾终于想起了那段被他刻意遗忘的记忆,他终于想起了十五年前在那片海滩上发生过的事情,十五年前,他差点溺死在大海里,是眼前这条黑鳞鲛人把他救了起来,但在他被救上岸之后,他却发现原本一直乖乖地呆在岸边等他的弟弟不见了……
大难不死的他还来不及庆幸,却发现他把他的弟弟弄丢了,这一丢,就是十五年。
郑佑乾终于想起了那一天,他趁着父母都不在家,小心翼翼地躲过了保姆和保安,偷偷地试图溜出家门,却在翻墙的时候被年幼的弟弟看到了,当时还口齿不清的弟弟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看着他的动作,咬着手指,奶声奶气地问他:“哥哥,你要出去玩吗?”
在他犹豫着点了点头之后,年幼的弟弟便伸出小手,拽着他的衣角,用脆生生的声音撒娇:“哥哥,嘉嘉也要去!带嘉嘉一起去!”
看着年幼的弟弟粉嫩嫩白生生的小脸,他心一软,便答应了,弟弟开心地笑了起来,露出了两颗白白的小乳牙,然后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抓住了他的小指头。
弟弟的小手软得不可思议,他小心翼翼地抓住了弟弟的小手,然后小心翼翼地叮嘱弟弟:“那你可要乖乖地跟着我,乖乖地听话,不要乱跑。”
年幼的弟弟点了点头,重重地嗯了一声。
刚开始的那几年里,弄丢弟弟的内疚和自责反复地折磨着郑佑乾,令他辗转难眠,寝食难安,他总是忍不住去想——
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偷偷地带着弟弟溜出去,如果那一天他只是自己溜出去而没有带上弟弟,如果那一天他没有只顾着自己玩而没有注意弟弟的去向,如果那一天他没有贪图凉快下水游泳……
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如果。
为了逃避弄丢弟弟的愧疚和自责,他刻意地选择了遗忘那段记忆,结果连他差点溺水和被黑鳞鲛人救起来的事都通通地忘了,所以在十五年后黑鳞鲛人重新出现的时候,他已经完全忘记了那个约定。
不过就算他没有刻意遗忘那一段记忆,当年那种随口说出的儿戏般的约定,他又怎么会一直放在心上?大概只有那条黑鳞鲛人,才会一直记得那个约定。
人类提出了约定,但最后遵守约定的,却不是人类,这么一想,还真有点可笑。
郑佑乾抬头看着黑鳞鲛人的脸,恍惚了一下:“我想起来了……”
黑鳞鲛人眼神微动,他深深地看着郑佑乾,收紧了抓着郑佑乾手腕的手。
“我想起来了,十五年前的那个约定,”郑佑乾苦笑了一下,“你来找我,就是为了那个约定吧?”黑鳞鲛人居然特地从大海爬上了岸,千里迢迢地来找他,居然只是为了一个十五年前如此儿戏的约定。
黑鳞鲛人沉默地点了点头。
郑佑乾叹了一口气,然后他看着黑鳞鲛人的眼睛说:“我跟你走。”
“佑乾!不要走!”
郑夫人见郑佑乾要跟着那个野男人走,她也顾不得她还倒在地上,她跪在地上爬了几步,伸长了手想去抓郑佑乾,贵妇气质荡然无存,模样十分狼狈,郑图浩却面色铁青地冷哼了一声:“让他走!他今天要是敢走出这个大门,他就再也不配姓郑了!”
郑佑乾看着在地上爬的郑夫人,神色十分复杂,从小到大,他似乎很少能在郑夫人身上感受到所谓的母爱,从他有记忆以来,郑夫人就很少抱他,很少关心他,永远只会以极高的标准要求他,在他年纪还小的时候,他以为郑夫人只是没把关心他的话说出口,毕竟书上说,父母都是无条件地爱着他们的儿女的,直到后来,他的弟弟不见了,他才发现他的母亲,远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爱她的儿子们。
在一开始的嚎啕大哭之后,郑夫人很快又重新振作了起来,她迅速地冷静了下来,开始理智地和郑图浩考虑着一样的事情,如果她的儿子落到了郑家的商业对手的手里,并以此为把柄来威胁郑家的话……于是很快,她便同意了郑图浩偷天换日的计划,在福利院里领养了一个和她的儿子年纪差不多的孩子。
如此冷静,冷静地得根本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正常的母亲。
她同样以极高的标准要求着那个孩子,那个孩子在郑家被严格要求着,接受着几乎严苛的教育,终于成长为她心目中的儿子,令她满意的优秀的儿子……所以后来,虽然她的亲生儿子回来了,但在知道她的亲生儿子已经沦为无所事事一事无成的“废物”之后,她甚至没怎么犹豫,便毫不留情地放弃了她的亲生儿子,那个真正和她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如此理智,理智得甚至透出了几分无情和残忍。
在知道父亲和母亲毫不犹豫地放弃了自己真正的亲弟弟之后,郑佑乾总算彻底明白了一件事,他的父亲和母亲,他们期待的深爱的儿子,不是他或者郑奕嘉,而是他们心目中符合他们的所有要求,能够令他们满意的,一个优秀的“棋子”。
无论那个傀儡是谁,哪怕和他们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也不在乎,但反过来,就算是他们的亲生儿子,如果无法符合他们的要求和标准,他们就能毫不犹豫地放弃。
他知道这个世界上的确有许多父母都是无条件地爱着他们的儿女的,但他却更清楚地知道,在他这个畸形的家庭里,这种“无条件的爱”是不存在的。
郑佑乾冷冷地看着还趴在地上的郑夫人,忽然想起了郑奕嘉,那个本该在孤儿院里长大却取代了他的亲弟弟成为了郑家小公子的孤儿,虽然外人并不知道现在的郑家小公子只是个冒牌货,但郑家的族人又怎么会不知道真相?他们很清楚这个在外人眼里养尊处优风光无限的郑家小公子不过是个鸠占鹊巢的养子罢了,甚至有几家远房在背地里说过这小子真是幸运,明明是个孤儿,却走了大运被郑家收养,真是一朝飞上枝头,从此一世衣食无忧。
……但幸抑或不幸,谁又能说得清呢?
从r国回来之后,郑奕嘉便日日消瘦憔悴,时时神志不清,精神上似乎出现了什么问题,而从那时起,郑夫人对郑奕嘉便日益厌恶,态度也越来越不耐烦了,一开始的时候,郑夫人还偶尔会去看一看郑奕嘉,但在郑奕嘉发了几回疯后,她索性再也不去看郑奕嘉了,命人把郑奕嘉锁在房间里,除了还让人送饭送药之外,其余时间便任由他一个人自生自灭。
这一切,郑佑乾都看的清清楚楚,他总算明白了,哪怕是他们心目中的好儿子,一旦“坏了”,就再也没有价值了。
“佑乾,不要走,妈妈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郑夫人苦苦哀求着自己的儿子,她相信这个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的儿子,这一次也一定不会让她失望的。
可惜,这一次她注定失望了。
郑佑乾叹了一口气,他朝着郑图浩低低地说了一句:“爸,照顾好妈。”
然后他便决绝地转过身去,看向了在一旁等候了多时的黑鳞鲛人:“我们走吧。”
黑鳞鲛人沉默地看着郑佑乾,片刻之后,他开口了,他用生涩的语气问:“你……真的……要跟我走?”
郑佑乾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笑了:“十五年前的约定……既然你来了,那我就只能遵守了,为了不让你变成泡沫,我愿意娶你。”
“不会变成泡沫,”黑鳞鲛人用干巴巴的语气解释了一下,“……那是童话。”而且他也不是美人鱼,他是黑鳞鲛人,生性凶残的黑鳞鲛人。
郑佑乾当然知道黑鳞鲛人不是童话里的美人鱼,童话里的美人鱼单纯而善良,而黑鳞鲛人哪里单纯哪里善良了?凶残度简直要爆表了,绝对是海洋一级危险动物。
不过仔细想想,这黑鳞鲛人似乎还真的有点“单纯”,傻傻地把他随口一说的约定当了真,傻傻地记了十五年,还在十五年后傻傻地跑来找他,比人类要单纯多了……再仔细想想,似乎也有点“善良”,他还记得之前他和郑奕嘉濒死的时候,也是这条傻傻的黑鳞鲛人,自剜心头肉,救回了他们两个人的性命。
“嗯,我们走吧,离开这里。”
郑佑乾伸手反握住了黑鳞鲛人的手,他暂时不想去想以后的事情,至少在这一刻,他只想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冲动一回,放纵一回。
黑鳞鲛人看着郑佑乾的手,忽然笑了起来,他长相本就美丽妖异,一旦笑起来,更是美得不似凡人,绝美近似妖,就连郑佑乾这个见惯了美人的富家公子,也忍不住晃了一晃神。
他这一晃神,思绪便又回到了十五年前,在那片美丽却危险的大海里,他因为溺水而拼命挣扎,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一个美丽而妖异的身影出现了……
当时还年轻单纯的少年,误以为他见到了童话里的人鱼公主,于是他朝着对方郑重地许下了承诺。
“我会娶你的,不过现在还不行……十五年后,你等我十五年,到时候我一定会来娶你的!我们来拉钩约定吧!”
而现在,他来赴他十五年之约了。
他也该遵守当年的约定。
虽然性别好像有点不对……不过没关系,反正他本来就喜欢男人。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郑佑乾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一个忽然冒出来的男人走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该作出什么反应才好,这场订婚宴完全就是一场闹剧,男方跟着一个男人跑了,女方也跟着家人走了,剩下他们这些来参加订婚宴的客人不知所措。
他们虽然有心想看郑家的热闹,但闹到这种程度,他们反而不知道该怎么下台才好。
就在此时,郑夫人忽然翻了个白眼,直挺挺地晕了过去。
“郑夫人晕了!”
郑图浩本来就被郑佑乾气得面色铁青,整个人处于暴怒的边缘,眼看郑夫人晕过去了,他立刻发泄似的大吼:“快去叫医生!你们几个!傻站在那里干什么!”
那几个被郑图浩点到的客人身份不低,被郑图浩这样呼呼喝喝他们心中自然十分不爽,不过看在郑图浩儿子跑了夫人晕了的份上,他们便暂且咽下了这口气,帮忙打起了电话。
“疯了!他们都疯了!”
郑图浩还在咆哮,就连双目都有些赤红了。
之前郑奕嘉疯了的事本来就让他烦躁不已,但还不至于愤怒,毕竟在他心里,郑家继承人永远只有一个,那就是郑佑乾,郑奕嘉再好再优秀,毕竟和他郑家没有血缘关系,郑家未来怎么能交到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养子手里?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一直认为只有郑佑乾才是他的继承人,而在今天之前,郑佑乾的确是个从未让他失望过的优秀儿子,虽然喜欢男人,但一直很知分寸,交往的那些男人也只是玩玩而已,从来没往他面前领过。
但是今天郑佑乾的所作所为,无疑令他失望透顶,这个他心中完美而优秀的儿子,居然在订婚宴上做出了这种足以令郑家沦为整个上流社会笑话的丑事!实在是他郑家的耻辱!
疯了!郑奕嘉疯了!郑佑乾也疯了!
所有人都疯了!
继郑佑乾在众目睽睽之下跑了之后,郑图浩夫妇一个晕了过去,一个则是完全失控了,不少客人在面面相觑之后,都一一告辞离开了,只剩下少部分还想再看看热闹的。
姜海晏和秦年笑就属于后面这一拨人里,姜海晏扭头对秦年笑说:“啧啧,完全就是豪门大戏啊!”
秦年笑的表情有些复杂,他显然对郑图浩和郑夫人没什么好感,那对夫妻虽然是他的亲生父母,但从未对他尽过父母的责任,从未对他付出过关心,在得知他的存在之后,却对他完全不闻不问,仿佛他根本不存在似的,哪怕心肠再热的人,遭到别人如此冷漠对待,心也是会一点点变冷的,更何况那个别人还是他的亲生父母,他早就对那对夫妻失去了所有对亲生父母的幻想和期待,在他心里,他真正的父母只有他的养父母。
但看到郑图浩和郑夫人现在的惨状,他却又无法硬起心肠冷嘲热讽,毕竟这对夫妻再怎么不堪,也还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亲生父母,现在的他们似乎也只是一对会为了儿女伤心失望的平凡父母。
秦年笑不忍心再看下去,他转过脸去,闷闷地说:“……我们走吧。”
“为什么?还有好多东西没吃呢。”姜海晏叼着一块培根,嘴里嚼吧嚼吧的,对他来说,这些豪门八卦大戏虽然热闹,但完全比不上吃的重要,毕竟对饕餮而言,吃饭才是正经事!
“出去再吃吧,”秦年笑试图劝说姜海晏,“继续留在这里多尴尬。”
两个主角都跑了,这场订婚宴也算是不了了之了。
姜海晏正想说什么,就在此时,一旁的祝澜禾却忽然脸色一变,他身形一颤,酒杯便从手中滑落,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怎么了?”秦年笑吓了一跳,他抬头看向祝澜禾,却发现祝澜禾脸色苍白,额头也冒出了细密的汗珠,身形微颤,似乎十分难受,他顿时就慌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犯了什么病?”
祝澜禾勉强地笑了笑:“……没事。”
“没事?你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没事的样子啊!”秦年笑不解。
在秦年笑担忧的目光下,祝澜禾却转头看向了姜海晏,露出了有些虚弱的笑容:“真的没什么事,就是有点……头晕,你能不能扶我进客房躺一下?”
一般的豪宅一楼,都会专门提供让客人暂时休息的客房,像郑家这座经常开宴会的大宅,想必也会提供客房。
秦年笑顿了一下,他没想到祝澜禾居然会向姜海晏求助,不过既然祝澜禾自己主动这么要求,他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用担忧的目光看着祝澜禾。
嚼着培根的姜海晏也顿了一下,他也有点惊讶,毕竟秦年笑的态度比他积极多了,不过比起秦年笑,他具备了某方面的优势——他更了解祝澜禾的底细,祝澜禾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要求他帮忙,既然要求他帮忙了,看来这个忙是非他不可了。
“好吧,我扶你过去。”
姜海晏把手里的餐盘递给了秦年笑,还念念不舍地叮嘱了一句:“帮我看着,我一会儿还要回来吃的,不许偷吃。”
“谁要偷吃你的!”秦年笑炸毛。
姜海晏吐了吐舌头,这才转身扶着祝澜禾去找客房,幸好郑家大宅虽然大,但地形不算复杂,很快他们就找到了一间空的客房。
姜海晏刚刚把祝澜禾扶进房间,祝澜禾便再也支撑不住地倒在了地上,浑身剧烈地颤抖了起来,他的脸色十分苍白,额头也冒出了许多汗珠:“快把门关上!”
姜海晏有些奇怪,不过还是转过身去,帮祝澜禾把门关上了。
结果等他再转过身来的时候,祝澜禾已经不见了。
姜海晏忍不住稍稍地睁大了眼睛,祝澜禾不见了——
但房间里却多出了一头体型庞大,怕是足有两三百斤的……大肥猪。
没错,根本不是什么小香猪,而是正正宗宗的大肥猪,这头大肥猪身材肥壮,四肢短小,花色白中透粉,无论横看竖看都像是屠宰场里待宰的肥猪,如果不是此时它蔫蔫地趴在地上,趴的地方正好就是刚才祝澜禾倒下的地方,他一定不会把那个国民男神祝澜禾和眼前这头大肥猪联系起来。
姜海晏:“……”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试探性地开了口:“……祝澜禾?”
一定是他刚才关门的方式不对!
大肥猪蔫蔫地嗯了一声,算是承认了它的身份。
姜海晏:“噗。”
他总算知道为什么祝澜禾不愿意让别人知道他的原形了。
这原形……的确有点拿不出手啊。
大肥猪郁闷地甩了甩尾巴。
“你到底怎么了?”姜海晏笑了好一会儿,才憋着笑问大肥猪,“怎么突然就变回原形了?难道你忽然就控制不住内心强烈的想要变回原形的冲动了?”
大肥猪:“……当然不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咦?你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姜海晏摸了摸下巴,“这可就怪了。”
“不过,”大肥猪用四条短腿站了起来,表情严肃,“有可能是那杯酒的问题。”
“酒?”姜海晏一愣,迅速地反应过来,“宴会上的酒?”
大肥猪沉重地点了点头:“我没吃什么东西,只是喝了一点酒,然后就变成这个样子了,话说回来,你怎么没事?”
姜海晏耸了耸肩:“我没喝酒。”
虽然宴会上有不少服务员在来来回回地端着盘子送酒,但他只顾着吃吃吃了,哪里顾得上喝酒呢?
“看来应该就是那杯酒的问题了!”大肥猪表情严肃,“应该是有人在酒里下了能让妖修变回原形的药……如果不是我修为还成,恐怕会当场变回原形。”
“能让妖修变回原形的药?”姜海晏微微皱眉,顿时了然,“所以你才会忽然控制不住自己变回了原形……噗。”幸好祝澜禾修为还成,如果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变成了一头大肥猪,恐怕今天之后全国上下碎掉需要黏补的少女心足以救活全世界的胶水厂。
“不知道是什么人,”祝澜禾忧心忡忡,作为一个少女偶像,他当然知道如果他的原形暴露了,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毁灭性打击,“居然这么阴险。”
“难道是你的竞争对手?”姜海晏随口来了一句,就在此时,他却忽然想到了一件事——
祝澜禾的酒是随手拿的,下药的人显然不可能提前知道祝澜禾拿的是哪杯酒,为了确保祝澜禾一定能喝到下了药的酒,恐怕那个人会在所有的酒里都下药!
而他记得,刚才沈河清似乎也拿了一杯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