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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曼烟从书桌底下的柜子里找了本《幼学琼林》认真翻看。竖版的文字读起来很辛苦,需要多点时间来适应。她看到“岁时”那节,在心底默默背诵: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户更新。履端,是初一元旦;人日,是初七灵辰……还是要尽快融入这个时代啊,至少,先了解这个世界的时间法则。
“北方之神曰玄冥,北方之神曰玄冥……”樱桃小口喃喃,大脑却神游至九天外。朦朦胧胧,傅曼烟看见现代的自己,也是将将八岁,穿着浅蓝色的粗糙布衣裤,头上戴着唯一的饰品——Kitty猫小发卡,孤儿院保育阿姨给的。当时她还没有姓氏,一向被人豆豆豆豆地叫唤。一屋子的小孩被审视,鸦雀无声。只有她,脸上泛着浅浅的微笑。
没时间思考为什么,就是感觉,她非得这么做不可。在那个重要的人进孤儿院前两分钟,隔着长走廊,她看见一个衣着讲究的男人微微抿紧的唇角。她心跳得飞快,然后疾跑进女孩们的房间换了身蓝色的衣服。孤儿院的孩子衣服都是一样的,一个季节每个人只有两套,原本的深蓝色因为频繁水洗已经褪成淡蓝。而这天穿红色衣服的孩子要多。
那人总理巡视一样过来,她心跳如鼓,双眼微潮。机会只有一次,必须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她对他笑着。直到听见他询问读书怎么样,她肯定地回答:会背唐诗三百首。然后那人抬了一下眉毛。
结果证明,她的感觉是对的。多少次拯救她于困苦无助的预感,可是第一次她这么感谢它。那是她人生第一场冒险。后来上大学她学了心理系,才能用理论去解释当初的结论。毕竟,人分百种,口味各异,有人喜欢薛宝钗有人中意林黛玉。一个穿衣打扮一丝不苟走路双腿笔直的男人,很少是同情心泛滥的人,抿紧的嘴角代表着压力,而压力需要轻松来缓和,需要实力来化解。第一场冒险,她博对了。故而,后来的人生才能水到渠成。
预感,是前世的傅鄢最引以为傲的财富。
“北方之神曰玄冥,北方之神曰玄冥……”声音几乎听不清。
“三小姐,三小姐。用饭了。”傅曼烟一睁眼,神智立即清醒。是木鱼回来了,拎着饭食。
几人去到正间,一言不发地用完哺食。
“你们坐下吃吧,我去花厅走两圈消消食。”傅曼烟想到连续三天清一色的素菜,自己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虽说要守孝,饭却可以多吃些。随意加了一句,“以后让厨房加个蔬菜汤,开胃的泡菜偶尔也来一碟。对了,以后吃饭的时候叫上拂尘,就是那个浇花的小丫头。”
“是。”
木鱼和铃铛对望了两眼,傅曼烟已杳然而出,到花厅里抡拳踢脚。
曼烟舒展完身体又上腾下跃折腾了半天,气喘吁吁回了屋。已是酉时快尽,叫铃铛去松鹤堂知会明儿下午请安,顺道将拂尘叫进屋侍候。
“去,给我找根短点直点的树枝。”一道绿影子一溜烟跑了出去。傅曼烟笑了笑,坐到书桌前,又叫木鱼拿出常用的字帖和以前写过的一叠字。旧纸张还泛着油墨的芳香,大部分都是抄写的佛经。曼烟暗自叹了叹,识字还挺多,要知道佛经的生僻字可不少。前前后后翻完原身的作品,木鱼的墨研好了。拂尘捧着一堆树枝进了屋。
傅曼烟一看乐了,那简直就是一捆柴。挑了一根,笑道:“找个锋利的东西,把这根树枝的两头削尖了,我马上要用。”木鱼立刻从妆台的格屉里找出一把小匕首,拔出刀鞘削将起来。
曼烟看了看木鱼削出的东西,不满意,思忖片刻道,“像量米的脚那样的,以前在书上看过图,好像叫斛。”木鱼大概不知道斛是什么,见拂尘伸手就递了过去。半柱香功夫,树枝两头尖尖细细,曼烟叫拂尘从中间掰成两段,让木鱼拿来布巾裹住。两根简易签字笔就做成了。沾了点墨,试了试,感觉甚好,一笔一划开始练字起来。
“三小姐好聪明,没见过不花银子的笔呢。”木鱼笑盈盈转动墨锭,眼睛弯成两道月牙。
“书上看来的。你去准备沐浴的水,一会晚上你值夜。”
木鱼高声答是,声音欢快。见她离去,曼烟这才加快速度临摹起原身的簪花小楷,只是需要不停蘸墨。见拂尘还埋头削着树枝,“这些不用削了。明天你去找细竹竿,竹竿是空心的,看能不能打孔将墨汁灌到里面,再弄个尖头缀上去。那个做出来才好用。”起身到抽屉里面掏了块碎银子,“你可以拿到外边找匠人,多余的钱就当给你跑腿了。”
“多谢三小姐,多谢三小姐。”拂尘立即跪下身,磕头不迭。
“起来吧。”见拂尘仍跪在那,曼烟便继续写字不理了。
铃铛回屋的时候,拂尘还跪着。开声询问,“怎么了,拂尘可是做错什么事了?”见没人吱声,软软说了一句,“三小姐该就寝了吧?”
曼烟放下笔,看着拂尘,“退下吧,以后记住,我的话只说一遍。”
“是,奴婢记住了。”
拂尘退了下去。铃铛细细瞧了瞧曼烟的脸色,并没有不高兴的样子。“老夫人那边已经知晓了,还拉着我问了半天三小姐恢复得怎么样,让您好生休养,不用着急去请安。”
“脖子伤了,请安不妨事。你可知祖母这几天为什么没有来这边?”傅曼烟歪着头,嘴唇微微嘟起,宛如要糖吃的小孩。
“老夫人面色不太好,方才我到那边时方嬷嬷正喂药。”铃铛顿了顿,声音显得格外殷勤些,“三小姐,奴婢想问一句,为什么要过了晌午去松鹤堂啊,平日里可都是初一十五辰时过去问安的。”
曼烟似笑非笑,“那时候,清净。”
呵呵,心理学家有研究,下午三四点是人一天当中最放松的时刻。一个在儿子亡故儿媳身死孙女悬梁未遂后哭喊着儿子名字的老太太,神经怕是快要绷紧至极限,最需要的就是放松。
曼烟仿似想起了什么,揉了揉眼角,犯困的咕哝,“为什么老是看不到莲花跟檀香啊?”
“大厨房熄火之前得留一个人,这几天檀香都留在那边看着。莲花刚才收衣裳被子出去了。”
曼烟很想问问为什么大厨房得留琉璃院的人看着,最终将疑问咽到喉咙,点了点头。她先靠在椅背上扭了几下脖子。待木鱼回来,自是洗漱沐浴一番,感觉清爽了不少,换了中衣躺上床,擦完药一夜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