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厂区内马路两旁的樟树生得枝繁叶茂,五年前顾拥军刚进厂时这些树还只一人多高,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枝枝叶叶隔着马路呈互抱之势形成天然凉蓬。树木尚且有情,马路都阻不断其“心手相连”更何况人呢?顾拥军在感概树木有情的同时,心中愈发坚定要与猫耳远走高飞的念头。
“哟,拥军,你今天脸色怎么这么差?”顾拥军到车间套上工作服经过她师傅车床边时被她师傅叫住,她师傅问她,“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请假回去休息一下?我去给你请。”
“不用。”她把两条辫子塞进工作帽里,挤出笑,说:“天太热,可能夜里没睡好。”
“这几天是太热了,早上爬起来就一身汗,明年夏天无论如何要攒钱买把电扇吹吹,不然晚上没法睡。”
顾拥军又笑笑,说:“我去干活了。”
今天活不多,要做的产品都已堆在车床边的工具台上,顾拥军抽出压在工具台上的图纸,看过后她打开车床按尺寸调好轴间距。刚进厂学徒那会她不敢靠近车床,害怕四处飞溅的钢屑,如今她已是一名技术熟练的车床女工。
站在车床前,顾拥军看着刀具下一丝丝卷成团最后负重不起跌落在地的钢屑,一时心有所感,觉得眼下自己就像是即将要从钢板上剥离的钢屑,等她和猫耳走后家里不知会是怎样的一番乱象?诶,乱就乱吧,昨晚的事让她看到,爱民和春芳都已长大懂事,以前都是她护着她们,而昨晚爱民和春芳则拼死护着她。尤其春芳,现在说话办事有理有据跟个小大人似的,她相信即便她走了她们也能帮着屠八妹撑起那个家。
站久了头有点晕,顾拥军甩甩头,又坚持一会,困意一阵阵袭来。她关掉车床,摘下手套朝她师傅走去。
“师傅,你柜里还有茶叶没。”
“有有有,你自己去拿,在工具柜里。”
顾拥军的工具柜和她师傅的中间隔着五六个柜子,她走过去刚打开她师傅工具柜,女工委员会的小苏就走来叫她师傅去二楼办公室,说是工会主席找她。小苏还瞥了顾拥军一眼。
“周主席找我?新鲜,能有什么事找我。”她师傅也摘下手套撂在工具台上随小苏去了。
“周主席你找……哟,屠姐?今天是什么风把你给刮到这来了。”
屠八妹坐在周主席办公室的木长椅上,见顾拥军师傅进来,她起身抓着她手拉她一块坐下,苦着脸说:“我昨晚怄得一夜没合眼,实在没办法了,这不只有请领导还有你这师傅出面。我是管不了拥军了,她这工作可是她爸拿命换来的,现在她居然要丢下工作跟一劳教犯私奔,你说我可怎么活哟……早上我一路走来心都在滴血……”
说到后面屠八妹忍不住捶起胸口,泣不成声。
“有这事?”顾拥军她师傅惊讶地瞪大眼,随后扭头看向周主席,周主席把屠八妹反映的情况大致跟她说了说,随后又交待她,“贺师傅,找你来呢,是因为你是顾拥军的师傅,你们师徒关系一向不错。你找个时间跟她私下先交流一下,做做她的工作,你要做不通,我再出面找她谈。”
贺师傅踌躇会,说:“拥军在大事上是个有主意的人,平常一些小事能听我的,大事从不含糊。”她说着又看向屠八妹,“六月份的时候我给她介绍了一对象,小伙子踏实稳重,就是半边户家里条件稍差点。可人家好歹是个正式工,人也特别勤快。对了,他妈妈现在十字路口摆早点摊,每天天不亮他就帮着支摊。拥军要跟了他不说大富大贵,一辈子安安稳稳那是肯定的,但她死活就是不同意。”
屠八妹不知道这事,顾拥军从未跟她提起过,她这才知道自己错怪贺师傅。曾经她还抱怨过白给贺师傅做鞋,嫌她这当师傅的一点不关心徒弟的终身大事。
不过话说回来,半边户家庭她也瞧不上。
“贺师傅。”屠八妹又拉着顾拥军她师傅手,“还得麻烦你再接着给她介绍,上一个她不同意,没准下一个她能点头。女儿是我生的,我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她,她什么脾性我清楚,要说这镇上还找不出几个像她那么懂事体贴大人的。她也就是上了那劳教犯的当,这阵子鬼迷心窍了,还得劳烦你们当领导当师傅的危急时刻拉她一把。”
周主席说:“屠师傅你放心,这年轻人谈对象难免一时头脑发热,我们一定会做通她的工作,先让贺师傅跟她谈,谈不通我再安排工会干部接着找她。最后我再出面,这一层层谈下去,迟早突破她的心理防线做通她的思想工作。”
贺师傅抽出手,拍拍屠八妹肩膀:“我会尽力说服她,我是她师傅,手把手将她带出师,我相信她总能听我几分。”
“那我就拜托你们了,一定帮我把她的心给收回来。”屠八妹达到来这的目的后起身告辞,“我豆腐房还有事就不打扰你们了,以后过年过节我给你们留着豆腐。这豆腐平时不俏,一到过节就俏上天,往后我给你们留着,到时来找我就是。”
贺师傅陪同屠八妹一块下楼,两人在一楼楼梯拐角处又说了会话。屠八妹走后,贺师傅走到车间,远远看眼顾拥军,她又掉头上楼去找周主席。
“那什么,顾拥军可能昨晚也是一夜没睡。”贺师傅找周主席说,“我看她气色很不好,要不,让她休天事假?等明天我再找她好好谈谈。”
周主席手里夹着支圆珠笔,转了转,她点点头,“也好,由你这做师傅的去告诉她,就说你看她气色不好替她请了假,让她回去休息一天。她心里感激,明天你再找她谈就事半功倍。”
“贺师傅,主席找你什么好事啊?”
贺师傅一到车工组就有人问她,她摆摆手,“能有什么好事,老家来了几个亲戚,我家那口子把电话打到工会去了,让我中午下班去菜场称点肉。”
“哎哟你还别说,我最烦老家来亲戚。”另一中年女工扭过头说,“不讲卫生都算了,每次带一点土特产来,回去打发他们还去多的。”
“谁说不是呢。”贺师傅笑笑,径直朝顾拥军走去,她在顾拥军肩上拍拍,示意她把车床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