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绮罗很想装傻,但她太熟悉苍梧,他连名字都喊了出来说明他已经确信,一个人能精明成这样,别人她是不信的,若是苍梧,再怎么否认也无用。
她叹了口气,关键时刻魅罗不在,说是不放心木香去熬药,非要看着她,倒是免去了一部分麻烦,她缓缓下了床,也不知道是不是怀孕初期的症状都显现了,竟有些脚步虚浮,吃过药丸后,吐倒是不吐了,就是身子有些不爽,总觉得疲累。
她走到苍梧跟前,站定后说道,“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换个地方。”
苍梧点头,两人一起去了王宫一个不起眼的回廊。
到那之后,绮罗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等离奇的事,有些人就是告诉了,怕也是不信的。
苍梧原本还有一点怀疑,但现在她都承认了,显得异常激动,全身颤抖。
真的是绮罗,真的是她。
他狂猛地跨了一步,握住她的两肩,“真的是你!”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还问?快说,你怎么知道的?”
他苦笑,他是那么在意她,又怎会辨不出她的习惯和说话的语调,面对白牙和獒猛如此不卑不亢,甚至还压了他们一头,绝不会是那丫头能办到的,这是其一。
其二是他回去后,细细思量,越想越觉得不合理,想起了她曾与他说过雪舞是离不开她的,就像孩子离不开母亲,就是死了也要与它在一起,那时他只当是个玩笑,可是联系起昨日的事,他就想到了一个可能。
与裂天兕一战,他未有同行,尽管当年他试图参与,仍是被先王所阻扰,要他留守犬妖族,护好魅罗,他想着绮罗与他都不是随随便便就会倒下的人,心中即使有不甘,也断不会在那时罔顾王命,不曾想那日一别成了永别。他一直不相信绮罗会战死,她是那么强大,又有先王拼死保护,如何会就这般逝去,除非她没有使出全力,他从活着回来的士兵中,知晓她没有使用最引以为傲的绝技时就已经有了疑问。
如今这个疑问算是解开了。
“你封住了自己部分的妖力一直活在雪舞剑中,对吗?”
绮罗有些吃惊,但想到他是博古通今的苍梧,也就释然了。
“嗯!”
“是思念体?”
她点头,“只是一部分妖力,但足够我陪着雪舞了。”
“就因为这个,你将自己命都丢了。”为此,他气怒至极,狠狠瞪向她腰上悬挂的雪舞剑。
“这是约定,既然最开始就同意了,如何能半途而废,你也曾教导我,做人最重要的是就是信守承诺。”
不只是做人,更是王族该有的品德。
“我教你那么多东西,不是让你去送死的。”他怒睁着双目,看她是瞳孔都红了,涨满了血丝,可是只要一想到她还活着……虽然不是真正的活,但还能与她交谈,他心中就无限的感激老天爷。
绮罗……
这个名字镌刻在他的心头深得连他自己都没有办法想象。
他握住她肩头的手又颤抖了起来。
她既然是思念体,能这样附在丫头身上行动自如,有自己的思想,说不定……说不定……
他已动了如法炮制的念头。
绮罗看到了他眼神中的波动,猜出了他心里的想法。
“你别想那些旁门左道了,附身只能一次,不可能有第二次,这次不过是原因特殊,不然你一辈子都不会知道我还‘活着’!”
“只能一次……”他似乎不愿相信这个事实,表情更先激动。
“我都死了那么多年了,世上早没有绮罗这个人了,就是有,也不过是你们的念想,何必扰人呢,能看到魅罗长大,娶妻生子,我就已经满足了。”
她现在是死人,心如止水,能再见儿子一面,已经是老天的恩德了,再强求就过了,一定会遭报应的。
苍梧气息急促了起来,胸腔里的一颗心脏因为她的话激烈地收缩,是疼,也是涩。
她想到的只有儿子……只有儿子……
那么他呢?
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发黑,强忍着心里的怒意和不甘。
身体里的雨默能听到绮罗和苍梧的对话,老实说这种时候能听到,是一种很尴尬的事,但也让她清楚明白到一件事,那就是绮罗王后似乎并不知晓苍梧对她有爱慕之心。
她记得魅罗说过,绮罗王后曾拜苍梧为师,两人若论关系,在君臣之前,是师徒。
师傅爱上自己徒弟……别说古代了,就是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也是会遭人诟病,称之为不伦的,要是哪个教授爱上自己的学生,东窗事发了,绝对会被辞退,网络上还会被一些所谓的正道人士扒皮谴责呢。
就是不知道这事绮罗王后是假装不知道呢,还是真的不知道。
她觉得后者比较有可能,尽管和绮罗王后认识才一天,但对她的性格还是了解的,肯定不会藏着掖着。
绮罗继续道,“我知你疼我,但这种事真不能强求,就是你脸发黑,也没用,你这毛病还真是没改,一不爽脸色就变。”
苍梧是出了名的面无表情,像个没有感情的木头人,能看到他表情外露的人一个手都数不满。
“你也知道我疼你……”他咬牙切齿道。
她点头,“嗯,谁让你是我师傅呢!”她一副‘我很理解’的表情,拍了拍他的肩,“我附身在丫头身上的事,你知道就行,千万别告诉别人,尤其是魅罗,不准让他知道。”
她现在就头疼附身的时间限制为什么延长了,如果不是雨默的思念体没有任何异样,她会以为是不是自己妖力强过了她,导致她无法归位,要是这样的话,她的罪孽就大了。
既然苍梧知道了此事,说不定他能查到些什么。
但此刻的苍梧一颗心全在她身上,分不出任何心去思考其他的事,就是她问了,他也不会回答。
这一生,他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唯愿死后能到她的身边去,却不曾想活着的时候还能见到她,即使容貌,声音,身形都不一样了,他也不在乎。
眼前的就是绮罗,他看到的也是她,而不是其他的女人。
如果……她不是附在丫头身上的话,那该多好。
尤记得那漫天飞扬着桃花花瓣的日子里,她陡然出现在府门前,要他收她为徒,学习琴技,他生性冷淡,不喜收徒,收下先王是因为责任,她一个外族女子他有什么义务教导,面都不肯见,就让知秋回绝了。
可她生性倔强,死活不肯走,竟在府门前盘腿坐下,日日操琴,皆是他拿手的曲子,早也弹,晚也弹,除了一日三餐有停歇,其他时候她皆没有停过。
整整三个月,她半步不离,就这么在府门前与他耗着。
耗到他竟习惯了她的琴声,当琴声停了,未在响起时,他踏出了府门。
她端坐在桃花树下,风华绝世而不失清婉幽然,云髻高高挽起,一串淡碧色的水晶流苏悠悠垂下,贴于额际,一身烟罗长裙,气质清芬,光彩照人,她正欣赏着落下的桃花花瓣,琴旁还放着一壶酒,脸上的红润原以为是光耀下桃花的颜色,却不知是醺醺的酡红醉颜。
当她看到他时,明亮的双眸缓缓射了过来,先是绽开笑容,比那桃花还要艳丽,接着酒壶就摔了过来,他躲了过去,却发现她十指血色猩红,弹了三个月不曾停,指头哪有不伤的。
那时他就知道,她的性子有多执拗,又有多烈性。
于是,他妥协了,打开府门迎她进府,让她与先王一同学习,现在想来,那是他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因为当他知道自己动心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她的心已被别的男人偷走了。
先王……
对了,这辈子他唯一看走眼的就是先王。
明明不苟言笑,看似木讷,戳一下才会动一下的人,在爱情的这条道上,却狂猛地让人不敢相信。
他输在了那最初的三个月上。
连着三个月,木讷的先王就一直找准他看不到的时候爬墙与她谈话,给她送吃的,送喝的,就连晚上也会偷溜出来,替困倦不止的她继续弹琴。
呵呵,若时光能重来,他必定将先王的屁股打开花。
因为晚了,所以他只能看着她与先王对眼相笑,看着她与先王情投意合,看着她与先王一起唤自己师傅……也只能是师傅了。
他从不知道这晚了的代价会被岁月刻成重重的烙印,次次加深,最终成为痛入骨髓的心头之刺,伤得五脏六腑皆疼,百年,千年也不会停止,那曾经甜美的桃花香味也最终变成入骨微寒的凝涩气息。
苍梧眸中晦暗闪动,隐隐的凄痛和讥嘲一闪而逝,哪怕是现在,他也不敢表露爱意,就怕她会嫌弃了自己,但只要是她想要的,想要做的,他都会答应,也会万死不辞。
“我知晓,不会说!至于附身时间为何会延长,我会去查,你放心。”
有他的保证,绮罗就安心了。
老实说,若能活着,也不是件坏事,自小她就是众星捧月的狼妖族长公主,就是后来出生的弟弟,也没有她尊贵,她从没怀疑过自己的幸福,直到讨伐裂天兕那天,所有的绮靡繁华,璀璨天地,在一场猝不及防地战都中一夕之间就轰然崩塌了。
她死了!
倒不是畏惧死亡,只是还有很多事她还没来得及做。
有那么一点点的遗憾。
“对了,紫藤好吗?”
她只是想起了旧时的好友,却触动了苍梧心里最禁忌的一块地方,只听得他吸凉气的咝咝声。
“苍梧?”
成为王后后,她便不再喊他师傅了,成了君臣关系。
她不明白为什么提到紫藤二字,他会气成这样。
“她很好……” 他的眸子蒙着黯然,但气度依旧沉静,明显不想提这个人。
绮罗虽纳闷,但素来知道他的脾气,想可能是夫妻两人吵架了。
真是的,都老夫老妻了,还吵架,也不嫌害臊。
身体里的雨默感应到这个想法后,即便不会出汗,也有汗了,豆大的一滴汗。
绮罗王后或许绝世无双,但在感情问题上妥妥的是个二愣子啊。
幸好,她没有劝架的意思,不然苍梧一定炸毛。
过了一会儿,监管熬药的魅罗回来了,找不到她人后就急了,她听到动静后,不敢多留,赶紧和苍梧分开。
见她离去,苍梧心有不舍,但无可奈何,只能握紧拳头砸向壁柱,望着幽蓝的天穹,轻淡的浮云,他无声无息。
**
夜隼族。
暗夜下,火光冲天。
死人卧于血中,生人犹浴血而战。
乌鸫素白的战袍满是疮痍,已被鲜红染遍,却似不觉得疼痛,正将他用妖气炼化的剑飞快地绞杀敌人的颈脖。
他怎么也不相信,一夕之间他会败得如此彻底。
当看到白羽的身影从府门处显现的一刹那,他几乎要倒下去的身体又找到了支撑,扎上敌人后背,摇晃着快要倒下的身体踏着满地的血朝他走去。
“白羽!你这个野种!”
这样叫,无疑让黑翼等人有了怒杀他的理由。
乌鸫此时已浑身浴血,根本不管是谁来,他目光鲜红,盯着他们,就像是野兽盯着猎物那般。
但到底谁是猎物,看战局就清楚了。
他才是真正的猎物。
乌鸫人马很多,就是死了一片,还有一片,有人正欲趁机将白羽刺倒,但青翼箭步冲上前,手起剑落,已将那人的头颅砍落。
白羽正缓缓从阶前踏下,白雪飞舞中,他衣裾飞扬,青丝如笼,披帛拂地,翩然如仙,仿佛此地不是战场,而是风景秀美之地,像是来此是打算品一品茶,赏一赏花的。
那一刹那,看到他的人,都静谧了,只能出神地盯着他,盯着这个谪仙一般的男子,看着他用最优雅的步伐和最高贵的姿态,徐徐走向苟延残喘的乌鸫。
血色脏污的乌鸫,和纤尘不染的他,即便现在战事还没有结束,但很多人都知道谁赢了。
乌鸫一败涂地。
败在了女王产子的那一刻。
一个母亲,在那种境况下,只要孩子出了问题,不可能还有理性去思考,胎娘又是乌鸫的人,这比一加一等于二还要容易得出答案,盛怒的瑶佳当下就命令几千精兵围住乌鸫府,她刚分娩,自是不可能亲自来的,那么白羽就成了代言人。
乌鸫此时就是有百张嘴,抗辩也无用。
毒不是他下的,他清楚,白羽比他更清楚。
白羽走近时,眸子如秋水荡漾,看似温和,但滑过乌鸫脸颊时,却比寒冰还要冷冽。
乌鸫仰着头,即便气力已尽失,但死撑着不肯倒下,身后早已尸骨一片。
白羽嗤笑,垂下眼睑,状似忧伤悲悯地轻叹一声。
“族相辛苦了。”
好一句辛苦了,是辛苦他力战不倒,还是为了夜隼族劳心劳力?
或许都有,但还有另外一种意思。
就是该功成身退了,也就是该到地底下去歇息了。
乌鸫刚要反驳,他却默默转过身去,留给人一道素淡的背影,白衫飘过石阶,无疑给了可趁之机。
果然,乌鸫出手,但比他更快的是早有准备的青翼。
“乌鸫老贼竟敢偷袭,拿下。”
令下,万箭齐发!
他瞬间就成了马蜂窝,混着妖力的箭也含着毒。
飞出的鲜血溅了白羽一身,他却毫无反应,缓缓转头,唇角一扯,笑得畅快。
“大人,查过府内,没有找到人。”
“再找,他是乌鸫最疼爱的儿子,不是逃了,就是躲了起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他。”白羽擦拭着脸上污血,将手帕丢在乌鸫惨白的老脸上。
他还活着,强妖不是那么容易死的。
白羽看着他,“你放心,在你儿子没死前,我是不会让你死的。”
“你这个……啊!”
白羽飞踢了一脚上去,立时让他的嘴巴歪了。
“这世上没有我找不到的人,也没有我杀不了的人。”
他含着笑,那笑容之中,能嗅得到那如同豺狼一般的残忍和狠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