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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爹……娘亲……”沈棠思褐色的瞳孔失去了所有生息,呆滞地看着沈洛和齐氏的躯体慢慢僵硬变冷,身体一动不动,嘴唇无意识地开合,喃喃低语。
两个多月前在木槿院醒来时,沈棠思知道自己有了疼爱自己的爹娘,有了衣食无忧的生活,她以为,地狱既不肯收她,就是要补偿她上一世自外婆过世后的孤苦伶仃,可是,这一切,原来也只是另一场试炼的前奏吗?她沈棠思难道注定寡宿,无亲人傍身吗?
不!她沈棠思偏不认命,她还有祖母呢,爹爹临终前要她照顾好祖母呢,那位记忆中对她无尽宠爱的老人,又该如何经受住再一次的残忍打击。
沈棠思毅然起身擦干了眼角的泪水,双眸中流露出狠绝,此次若能逃出生天,她今生都要护着祖母,那些让她不好过的人,她必要他们血债血偿!
爹爹要她不要记住仇恨,如何可能?!若没有四儿九年的记忆,她或许也就接受了自己再度孤苦的人生。可是,那些美好得醉人的记忆,如今也深入了她的骨血,仇恨,又如何能忘!她沈棠思,是冷淡,但不是冷血。
“尔时,救苦天尊,遍满十方界,常以威神力,救拔诸众生,得离于迷途。众生不知觉,如盲见日月,我本太无中,拔领无边际。……救一切罪,度一切厄……”一道温润清和的声音突然自甲板上传来,徐徐念出的佛文梵音,平息人的一切情绪,仿佛能指引着幽灵亡魂找到轮回之路……
沈棠思被佛音吸引了神智,不觉间竟已走至甲板之上,望向来人,微微一怔。
那是一个盘腿而坐的十五六岁少年僧人,身着灰色僧衣,背后背着一把用布条缠着的无鞘之剑,头顶的六道戒疤显示他位阶不低。
少年五官精致如画,却带着绝对的清冷疏离,眼睛干净无波,毫无情绪起伏,那是一双镜子似的眼眸,极致的干净,对上它,沈棠思看到了自己癫狂而绝望的神情,被拆穿的愤懑无由而生,沙哑地质问出声:
“你是谁?”
“取施主性命之人。”少年清冷地回道,仿似谈论天气一般地,毫无杀气。
沈棠思瞟了一眼他背后的剑,嗤笑道:“呵呵,原是杀手?僧人也可掌屠刀?佛祖准许?佛祖果真伪君子。”
少年僧人被沈棠思诋毁佛祖的态度弄得一愣,难得地开口解释:“小僧乃佛前屠刀,斩一切业障。‘杀生为护生,斩业非斩人。’,如是。”
“我爹娘也是你所杀?!”沈棠思想起这个可能,瞪圆双目,厉声问道。
“不。小僧来迟一步,无法阻了这场杀戮,实是遗憾。世人贪欲,兄弟相争,人伦惨剧……阿弥陀佛。”少年僧人淡然地令人憎恶。
兄弟相争,人伦惨剧……沈格!是荣恩侯府里的那个渣滓!沈棠思拽紧了双手,眼睛充血泛红,嘴唇咬出了血,溢出点滴血珠,竟有了妖娆的美感。
呵,很好,有了复仇的对象,她更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沈棠思敛下情绪,继续问道:“你又为何在此?”
“小僧已说,取施主性命而来。”
“为何?”沈棠思不解,真是个变tai的怪和尚。
“阻了天命。施主本是已死之人,却又涅槃而活,逆了天命,必会扰乱既定的命运轨迹,或会颠覆天下,涂炭生灵。所以,施主不容于世,不容于大郁朝。施主且安心前往轮回吧,小僧自会为施主超度极乐。”少年僧人无波的语调说着荒谬的言论,像是被洗脑无数遍的木偶。
沈棠思心里一惊,这大郁朝,竟有人能推演出自己的来历?
又想起少年僧人的无稽之谈,随即怒从心起,“哈哈哈!好个不容于世,我偏说,我沈棠思来到这大郁朝才是天命!或会造福苍生!”
“施主不必执着,是天命要杀你,非我之所能阻扰。”
沈棠思简直被气笑了,执着的究竟是何人?
“呵呵……好个天命所杀!好个佛前屠刀!好个斩业非斩人!世间罪,自有朝廷律法羁束,你这方外之人,干卿底事?!你以为你是这天,定夺一切罪?!为莫须有的猜测开杀戒,也是僧人所为?!别当了biao子还要立贞洁牌坊,贱人!拿自己当天道审判者,你,还不够格!”
少年僧人被沈棠思说得无言以对,眼中闪过挣扎,瞬间又固执地双手合十念道:“修行问道,直指本心,不纠诡辩。阿弥陀佛……”之后伸手抛出背后的剑,轻轻一挥,剑就飞至沈棠思面前,没入夹板之中,力道之大,连船体都剧烈摇晃了几下。
沈棠思虽竭力地拖延时间,想要等船上的护卫醒来,如今怕也是不能了,看这少年僧人的气势,应是修炼内家功夫之人,沈棠思只在前世学过太极拳的皮毛,对抗他只是以卵击石。
沈棠思握紧了拳头,眼里闪过不甘,想要活命,只能赌一把了!她弱了周身的煞气,用力拔起甲板上的剑,架在脖子上,语带请求地说道:
“我死可以,放过这船上的人。”
“当然。他们并非我要斩的业障,小僧岂可乱开杀戮。但你若不死,他们,必亡。施主谨记,小僧乃幻空寺屠刀伽蓝,到了无间,替小僧记下一笔,待此生使命完结,自当前往赎罪……”少年僧人见沈棠思愿意配合,自是满意。
话未说完,少年僧人就感受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陡然反应过来,瞬间闪离,却也被剑划伤了左脸颊。
沈棠思身上的月白色披风早已染上了沈洛和齐氏的鲜血,此时她持剑傲然站立在甲板之上,身量矮小纤弱,眉目间却狠辣非常,凉薄地勾起一抹微笑,眼角的泪痣又红了几分,仿若艳绝的地狱之花,少年僧人一时看得愣住。
在少年僧人惊诧的瞬间,沈棠思纵身跳入河水之中,不甘地留下话来:
“伽蓝是吗,我记住了!今日逼我至此,我若不死,定与君不死不休!”
少年僧人抬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怔怔地看着将沈棠思渐渐吞没的河水,眼神像是迷途的孩子。
“师傅说我是斩罪之屠刀,可罪,又由谁而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