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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悲愤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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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话间,迎戈已经捧着一个褐色的粗瓷酒瓯回来。

    谢清见此立马停止了“鬼哭狼嚎”,眼睛笑眯成了缝,“可来了,糖糖,听闻源清寺不仅荼蘼花有名,荼蘼果制成的白蔓郎酒更是兴化府名产呢,我让迎戈找寺中馋嘴的小沙弥,拿一只烧鸡跟他换了一小瓯。离别多忧伤啊,咱们来试试借酒浇愁吧!”

    繁缕一听这话,眉皱嘴抿,刚要阻止就听沈棠思说道:

    “这小沙弥真该打,坏了佛门清净。清姐姐,咱们尝尝味即可,可不能真的借酒浇愁啊,岂不闻借酒浇愁愁更愁。”白蔓郎即荼縻花的别称,荼蘼花枝梢茂密,花繁香浓,入秋后果色变红,可生食或酿酒。有机会尝到这古老的酒种,沈棠思自是愿意的。

    迎戈想到刚刚小沙弥那馋样,忍不住插嘴道:“刚那小沙弥可说了,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源清寺既戒酒却又酿制这白蔓郎酒贩售挣钱,虽说是为了年年施粥和住在寺中的寒门学子筹集银子,但一样是破了戒。除非去西天见了佛祖,否则谁也离不了这黄白之物口服之欲,便是斋菜也有好坏之分呢。佛祖当年都割肉喂鹰了,他肯原谅那鹰,必也是能原谅他这啃烧鸡的小沙弥。”

    “哈哈,这个小沙弥跟本女侠一样,慧根极深呐。”谢清抚掌大笑。

    这大郁朝,连小沙弥的觉悟都如此之高,应该不会太无聊吧。这是沈棠思的腹诽。

    迎戈一打开酒瓯,就有一股浓郁的荼蘼香扑鼻而来,芳香四溢,熏得人几乎未饮先醉。

    谢清举起酒杯,难得严肃道:“糖糖,今日一别不知何时再见,那些个世家官宦女子皆不对我胃口,只你是我的闺中密友,他日再见可不能忘了我。”

    “我自小体弱甚少出门,知交好友也只清姐姐你一个,自是不会忘记你的。”沈棠思在她严肃话语的渲染下,虽生性较为冷淡,心中也起了伤感。

    前路未卜,此去京城必是会比在兴化府时难过,即使父亲回到福建任职,身边也少了谢清的时常热闹,孤单寂寥难免。

    源清寺大雄宝殿

    上香过后,谢老夫人与齐氏也正在话别。

    “瑜珂,此去京城千万要当心。你们那荣恩侯府水太深,又有一群豺狼虎豹,王姐姐年纪渐长,想助你们也是有心无力啊。她这辈子也是苦,长子早逝,孙儿又早夭,真真是……唉。”

    “瑜珂省得。自母亲过世,只有您真心照拂着我,父亲母亲不肯过继族里男丁承嗣,又把所有家财予我作嫁妆,几乎把族里的人都得罪光了。虽在离世之前为我定下了一门好亲,却也是再不能为我撑腰了。这些年来,您代替她们成为瑜珂的依靠,说是母亲也不过分。云南虽然四季如春,却也诸多蛇虫之害,您可一定要照顾好身子,瑜珂还等着咱们重逢的日子呢。”齐氏拿起绣海棠花的帕子压了压眼角,语气已是哽咽。

    “好孩子,不哭不哭,仔细肚子里的孩子。今日时辰还早,同去求支签问问前路吧。”

    在寺中用过斋饭,沈棠思坐上了回程的马车。至于临别前谢清同学的表现,不提也罢。

    沈棠思看着自己沾了鼻涕眼泪的前襟,无语凝噎。

    齐氏靠在马车上,脸色微微泛白,紧拽着手里的签文,心中又惊又怕,背上一片湿凉。刚刚在寺中为了不让谢老夫人担心,她极力忍耐,此时却是再也包不住了。

    “娘亲,你怎么啦,哪里不舒服吗?”沈棠思发现了齐氏不对劲儿,小胖手在齐氏眼前挥着,提醒她回神。

    “无事。刚刚求的签文不吉,娘亲有些瞎担心了。四儿不是说佛祖忙得很,犯错也是免不了的吗?佛祖这回必是错了,娘亲这就把签文扔了不看了。”说着掀起车窗的帘子,将手中的的签文扔出。

    虽然穿越了一回,沈棠思仍是无神论主义者,对此自是不甚在意,见自家娘亲神色恢复正常,就不再多想。

    马车外,那张签文被风吹离了好远,翻卷许久才落在草地之上,细细一看,只见上头写着:“第三二签,大凶:乐之极忧将至,巺兑分明吉与凶,未能光大大均幽冥,日落西山返照中。”……

    很快,马车已行至府衙正门,绕过正门从东边角门即可进入内宅。沈洛与齐氏和沈棠思告别,要去府衙处理事务。

    沈棠思轻轻掀起车帘,还未环视四周就被一双眼睛吸引了注意力。

    那是一双不算大的眼睛,单眼皮加上卧蚕别有一番韵味。深深吸引人的是这眼睛里安放的复杂情绪,哀恸、悲愤、绝望之中还有一丝期盼和倔强。似被这世界残酷对待之后,仍然心有微弱烛火,自可照亮心灵。

    这是一个狼狈的少年,一身破旧的青衫沾染了泥泞还挂着些许荆棘,眉目疏朗却也疲惫满面。他跪在府衙门口,挺直着背,看到沈洛,急急站起,似是因为跪了许久有些踉跄,颠簸地走到沈洛跟前,重新跪下。

    沈棠思看到沈洛与那少年交谈,片刻之后,神色震惊,领着那少年匆匆进入府衙。沈棠思心中有种说不清的预感,似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

    木槿院

    戌时末,已是月上中天,皎皎月光透过枝桠在青石地面上画出抽象的剪影。

    雕花窗棂内,精致的羊角灯光线柔和。沈棠思懒懒地靠在黄花梨透雕鸾纹的小榻上,手里抱着一个小枕,由着繁缕给她擦拭头发。

    稚嫩的少女脸庞上,一双褐色的眸子有着月华一般的疏离和冷寂,仿佛下一瞬间就要随着这月华幻化成月姑翩然离去。沈棠思正想着这两日发生之事。

    福建都指挥使猝死,随行的五百余人均是将士,那么巧合又在平海卫海滩上发现数十具浮尸,却又是着大郁朝庶民服饰。平海卫给出的说法是假扮大郁朝庶民劫掠的倭人,遇天灾死有余辜,可那些老弱妇孺又怎么解释?倭人劫掠总不会带着一家老小吧,这实在说不通。

    要么是平海卫都指挥使大人想要息事宁人,要么这其中必是暗藏着更深的阴谋。还有,那双眼睛,白日里府衙门口出现的那位少年总让他感觉不安。天大的悲愤必是天大的委屈。

    夏首辅痛失爱子,圣上至少会在面子上给夏贵妃和五皇子恩chong。夏首辅也定会有所行动,旧棋子已废,新棋子就要出手。朝中局势牵一发动全身,沈棠思实在不愿意沈洛牵涉其中。

    但愿,但愿那少年的冤屈与朝中无关,朝中之事不会牵扯到闽南之远。

    繁缕见自家姑娘时而蹙眉时而叹气的模样,心里颇为担心,但她性子冷也不太会宽慰人。思索一番,放下手中擦拭头发的棉布,拿起放在博古架上的一个包袱,打开来放在沈棠思面前,道:

    “姑娘,您不是吩咐持墨持砚收罗饮食古籍吗,这是持墨晚夕前送来的,您看看对不对。”

    沈棠思果然两眼放光,一本本翻过之后,眼中更是煜煜生辉,笑出了一对可爱的小梨涡。

    《食珍录》、《膳夫经手录》、《本心斋疏食谱》、《食医心鉴》,还有《糖霜谱》。

    前世外婆就一直想要收罗这些古书,但却没甚收获。虽然只身来到这异世,沈棠思却想延续外婆的心愿。看着这些饮食古籍,沈棠思觉得自己仿佛看到外婆一般,内心安宁祥和,不再焦躁不安。

    “持墨这差事办得极好,有赏。待会儿繁缕你亲自送去吧,他定是喜不自胜。”沈棠思不忘恶趣味地调侃下繁缕。

    繁缕擦拭头发的动作一顿,淡定地回道:“是,姑娘。”

    沈棠思顿感受挫,,还是苁蓉那丫头有趣多了。

    “持墨那臭小子呆傻呆傻的,每次见了繁缕姐姐都偷瞄,还当大家不知他的心思呢。姑娘,您不知道,昨个儿他还托我在繁缕姐姐跟前说话呢。我瞧着他还算实心,就告诉他,他要能让繁缕姐姐笑出声来,我跟姑娘肯定都帮他忙,您说是不是?”说谁谁到,苁蓉端着一碗牛奶木瓜露从外间走进来,圆溜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灵动非常,调皮地打趣道。

    “呵呵,可不是嘛,你繁缕姐姐架子大得很,姑娘我命令她笑出声她都不买账呢,持墨要真能做到,我定给她一位嫁妆厚厚的娘子。”终于有人要来撬开这座大冰山,沈棠思自然是举双手赞成啦。

    “噗嗤,姑娘说的是。”苁蓉将牛奶木瓜露放在沈棠思跟前,附和道。

    繁缕的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下,心里对这主仆俩无奈得很。急忙转移话题,“头前夫人身边的齐嬷嬷来了趟,说是要清点行装了,让我们木槿院把要带回京的物什列了单子报上去,好安排装马车。苁蓉好好伺候着姑娘。奴婢先去清点了。”说罢急急地往外间走去。

    身后是沈棠思和苁蓉欢快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