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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着皇后母子三人的退路,承恩公真是愁白了头,再这么任着义忠亲王上蹿下跳,难保哪一日就惹怒了陛下。他这位皇帝姐夫最是眼里揉不得沙的性子,如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计较,并不是他真的就不作计较,只怕是心里头一笔笔记着,等着秋后算账呢。到了那日,义忠亲王只怕如今登得多高,到时就会跌得多重,恐怕还要连累到皇后和八皇子。好赖皇后是他的嫡亲姐姐,从小儿一块长大的情分,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怎么也撇不开的血脉至亲。皇后倒了,齐家也得不了什么好。
只有皇后安安稳稳健康安泰地当了皇太后,他们齐家才能是名正言顺的新皇舅家。天欲令其亡,必先使其狂,义忠亲王已经利令智昏,狂妄到辱及朝臣。纵然位小官卑,可也是陛下钦点进士出身,义忠亲王因着与人一言不合便恶语相向,那七品小官忍气辩了两句,义忠亲王性子一上来,忍不住反手赏了人家一耳光,把那小官抽得羞愤欲死,还是几个尚书侍郎出来苦苦说情,义忠亲王才作罢。饶是如此,那小官过后还是被打发出京,不知道被贬到哪个穷乡僻壤去了,也不知这辈子还有没有福气重回京都。
为着这事,朝中的一半清流都恶了义忠亲王,私下纷纷说起义忠亲王如此行事,睚眦必报、狂妄悖行,绝非仁君之象。须知,君视臣如草芥,臣视君如寇仇。何况义忠亲王尚且不是君,连储君都不是,就敢如此随意折辱朝臣,日后若是得登大宝,岂不是要将群臣作践到泥里去?要知道,稍微体面一点的人家都不会随意打骂奴仆,更何况朝臣之于君主远非奴仆之于主人可比。待奴仆尚且要宽厚,待大臣更不必说了。
义忠亲王尚不是头一回折辱大臣王公了,以往虽不曾动手,但也尝因为政见不合抑或心情不佳,便肆意讥嘲朝中官员,把好些人气得羞愤欲死。以往众人看在熙成帝爱重义忠亲王的份上,忍气吞声,多半只议论义忠亲王“性子倨傲”“耿介直言”,还有好些刚直的官员欣赏其敢于直言的风骨。但其殴打朝臣这事一出,义忠亲王顿时就失了朝野大半人心,人心都散了,义忠亲王即便还是有心腹大臣支持,也不成气候了。
承恩公看这情形,心中明了,义忠亲王只怕是与大位无缘了。如今之计,首要是保住皇后娘娘,说不得到时,要劝服娘娘断尾求生了。只有皇后坐稳中宫宝座,才能腾出手来保住义忠亲王,使其不至下场凄凉。皇后与陛下少年夫妻,鹣鲽情深,一路扶持到老,陛下又是念旧的人,凭着夫妻情分,只要皇后不妄为,陛下也不忍心让娘娘没了下稍。
承恩公便筹划着寻个时机见一见皇后,好当头一棒,喝醒皇后。只是宫闱防守严密,他是没法与皇后碰面,只好支使老妻借着为齐渝议亲的由头一趟趟地进宫面见皇后,指望老妻把他交代的话儿与皇后说明白。谁知皇后装聋作哑,仿佛听不明白承恩公的话音似的,把承恩公急得心似油烹,焦躁得不得了。这不,今日齐渝休沐,碰上承恩公晦气,将他提到书房训个得狗血淋头。吓得齐渝家里也呆不住,急忙忙便跑出来找朋友玩耍。
他性情豪爽,交游广阔,朋友遍布京都,可若算得上至交的,不过寥寥几个。打小儿与他一块长大的褚钺自然算一个,他有事无事便常去信义亲王府找褚钺作耍,信义亲王和亲王妃待他也如同嫡亲子侄一般,十分亲热,信义亲王母族吴家的子侄尚且都要靠后。只是褚钺这些日子被禁在家中,齐渝倒不好去给他招眼,只好来寻林珩解闷。
只是心里仍旧挂念着褚钺,不免郁郁说起:“我也罢了,家里大人总如我的意。即便是在羽林军,也是风吹雨打不着。便是拘束些,也没什么,总归羽林军里头都是大家子弟,也有能耍在一处的。”说罢,还长吁了一口气。林珩惊诧地望了齐渝一眼,这话大不类齐渝口气,他怎么也想不到齐渝竟会如此说。齐渝见他惊诧,敛容正色道:“怎么?你觉得这话不像是我能说出来的是吗?”
林珩点点头,担忧道:“是不像你说的话。怎么错眼不见,你便老成至此?”齐渝的性子,说起来就是大大咧咧,没心没肺,高兴便是高兴,不高兴便是不高兴,如今竟会委屈自己的性子,说出在羽林军也不坏的这样的话来,不禁叫人刮目相看。
“珩弟,你是小觑为兄了。为兄好歹痴长你十余岁,怎么你明白的道理,为兄反而不明白?只是从前家里护着,我任性些也无妨,如今哪里还能由得我的性子来?那我岂不成了糊涂人了?”齐渝说的这话推心置腹,林珩默默无言,陪着齐渝叹了一回气。是啊,承恩公府的处境远比林家危险多了,如履深渊,一步踏错,阖家万劫不复。
两家虽是世交,但齐家出了位皇后,于立储一事,两家的立场截然不同。林家是铁打实的保皇派,一心忠君,绝不插手夺嫡之争。两家别说守望相助了,只怕要渐行渐远了。承恩公病了这大半年,林海除了开头去看过几回,后来就渐渐地不去了,承恩公也闭门谢客。林海只有隔些时日打发人去探病望候,可见两家大人是心知肚明,这时候还是远着些好。齐澍、齐濂也来得少,只有齐渝时不时过来,毕竟齐渝还未成亲,两家小孩子一处顽倒是不打紧。
过了片刻,林珩才重整心绪,张目朝齐渝望去,正要说话,正巧齐渝也重战笑颜:“有酒么?珩弟陪我大醉一场。”只是眼睛里有着化不开的愁绪,笑容总不如往日爽朗。林珩自嘲:“陪你喝酒也不能在家里,我才多大年纪,被家里祖母知道了,可要吃瓜落。”说起来,他何尝不想借酒销愁,大醉一场呢?奈何如今丁点大,家里大人是决不许他饮酒的。
齐渝明白,笑道:“说的也是,你还小呢?我第一回喝酒,也满十岁了,那回是阿臻生日,我们背着大人偷偷取了一坛梨花白来喝,我喝了两杯,阿臻也喝了两杯,两个人喝得面红耳赤,被王爷撞见了,狠狠地说了我们一顿。可是这一喝了酒,就再也戒不掉了。”话语中带着怀念,说着便摇起头来:“本来今日想邀阿臻出来喝一顿,只是他也不便出来,到王府里找他喝酒也没什么趣儿。如今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想来很不自在罢。”
齐渝神色郁郁寡欢,说着声音便低沉了下来。林珩听着一惊,又见他说得语焉不详,不免发急问道:“他怎么不便出来?我怎么不曾听说,何时的事?”听起来,倒像是褚钺被禁足在王府中。齐渝见他不知情,也有几分讶异,语带庆幸道:“许是知道的人不多。这一两年阿臻不是跟着信王爷当差么,说是前儿有一件差事没办好,王爷发落了他几句,让他回府里好好念书。”
林珩大吃一惊,险些把手中的茶盅摔了,忙把茶盏推到桌上去,失声道:“怎么会?他不是一向沉稳么?怎么会出了差错?况且他不是还未加冠出阁,宫里也不用去了么?”齐渝也很发愁:“上午自然还要去宫里念书的,下午便被拘在家里读书,不去部里当差。”林珩的心还提在半空中,有一件要紧的事还没问:“那信王点了哪位公子跟随办差?”
齐渝不想他会问这个,怔愣了一会儿才答道:“没有,信王说旁的公子性子更毛躁,跟了去只怕还要出错。”林珩这才松了一口气,没有就好,想来信王还是属意阿臻,如此阿臻即便被拘在府里念书,也没有旁的庶兄弟能越过他去,他始终是信王的嫡长子。
只是这失意的日子也不大好过罢,想来是要听些闲言碎语,受些委屈了。不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动心忍性,才能曾益其所不能。阿臻只怕要多加忍耐,将目光放长远些。如今拘在府里也没甚么不好,总归还不到他出头的时候,这时候正该多多储蓄自己的力量。他那样睿智的人,必然也明白这个道理。只是林珩到底担心,不免问道:“我也有好些日子不曾见过他了。他可还好?”
齐渝眼中这才有了笑意:“看起来像是瘦了些,不过精神还好。上回我去见他,他在看《春秋》,说是看出了新意,还连作了好几篇策论。拿了一篇给我看,你也知道,我素来不在文字上头留心的,也不知道这策论作得好是不好,只是字倒是有了长进,越发圆融了。”林珩淡淡一笑,这便好,他看得破,心里也快活些,省得闷憋。“你还会赏鉴了?这字好不好,你都看得出来了?”林珩放下心来,才有心情打趣齐渝。
齐渝嚷道:“又小瞧人了。我好歹也被家父逼着练了十来年的字,好不好,难道看不出来么?”林珩忍俊不禁,笑道:“不但看出来好,你如今还会评了呢。‘圆融’二字评得好。回头我也给他写封信,瞧瞧他回信上的字,当不当得圆融二字?”齐渝不忿道:“可又来了,全天下只有你擅书法不成?外头可是许多世家公子都在求阿臻的字呢,一字千金,还求不得阿臻赏脸写几个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