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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没想到,耿兄会来送我。”傅修耘望着面前一袭玄衣,也能风骨卓然的男子,嘴角牵了牵,目光复杂着,不带笑意。
“相识一场,傅兄要走,自然得送。”耿熙吾却对傅修耘望着他的视线中那一丝郁色有两分好奇一分狐疑,今日的傅修耘,有些不对劲啊。
今日是傅大太太母子几个离开的日子,因着之前兰溪和傅修耘的婚事,三太太对傅大太太有了心结,偏她那性子又不是会委屈自己的。所以不过耐着性子将人送出了兰府大门,便罢了,其他兰府众人,看这情形,各自暗下都有猜测,但毕竟是太太的家事,都没有人自讨没趣地去掺和,遂傅大太太母子几个从兰府出来,不过几个得脸的下人奉命一路送出城门,倒还颇有两分凄清的意味。
傅大太太心中不由也存了气,再一看自家儿子,面色憔悴,眼下青黑,一副没有睡好的模样,心下一思虑,反而心情敞亮了不少。不管如何,这桩让她闹心的事,好像是彻底解决了,那么得罪了傅锦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个小的双胞胎倒没怎么,傅馨怡却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毕竟这些日子姑母和表姐确实待她挺好的,如今闹成这般,有些不欢而散的感觉,她这心里还是不由堵得慌,一路便有些提不起兴致。
马车悠悠晃晃走着,清晨的湖州城除了卖早点的摊贩,倒算不得热闹,傅修耘一抬眼,透过晃动的车帘,一眼便瞧见了城门边上一棵柳树下的一人一马,居然是耿熙吾。他不由目光微微闪动,复杂地凝视着那道人影,他若想隐匿人群中,便不会让自己有丝毫的突兀感,偏偏,他要让人注意到他,旁人总能一眼就看见他。尽管心中心绪翻腾,傅修耘还是吩咐将马车停下,自己撩起袍摆下了车,略略吸了一口气,这才缓步朝那柳树下踱去。
耿熙吾没有笑,但神色间却难得地舒泰,沉默看着傅修耘走近。然而傅修耘在这样的目光注视中,心绪却又翻搅起来,“真没想到,耿兄会来送我。”
“相识一场,傅兄要走,自然得送。”耿熙吾深邃的眼底掠过一道幽光,傅修耘今日怎么了?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种种疑虑划过心头,耿熙吾却不动声色尽敛心头,伸手从马鞍上取下两只酒坛,递给傅修耘道,“傅兄,我师父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太好,就没有亲自来送。这两坛酒是他吩咐我带来的,你们饮上一回,算作为你践行,祝你一路顺风。”
傅修耘似有些惊讶,而后,倏忽间,复杂地扯唇笑了,但终是在耿熙吾的目光注视下,接过了那一坛子酒,开启了酒封,仰头便是猛灌了一口,而后一抹嘴,笑赞道,“好酒。”竟是从未有过的豪爽,耿熙吾见状,不由轻扯了扯唇。
那一口烈酒似乎也带走了傅修耘满腔的愁绪,他再抬眼看向耿熙吾时,面上带一缕释然,眼神也清亮了不少,“多谢傅兄与先生了。这一趟来湖州,能识得先生与傅兄,不虚此行。”
耿熙吾目光闪动,随之,也仰头猛灌了一口烈酒,双眸如星,闪烁着难得的笑意,望向傅修耘道,“珍重!”
“后会有期。”傅修耘微笑,哪怕那时从某个层面来说,他们已经成为敌人,但也不惧相见。
“后会有期。”耿熙吾似有所觉,淡然应道,乍一听去轻描淡写,但那四个字不知为何,却让傅修耘听出了两分厉兵秣马之感,于是,傅修耘眯眼笑了,而后不再赘言,将那坛中酒一饮而尽后,任由那空坛坠落地面绽开一朵花,潇洒地转身而去。
车轱辘再度转动起来,耿熙吾目送着马车缓缓驶出城门,半垂下眼,一双手无声无息背负身后,随着眼底的深思,轻轻转握。
那扇窗户在夜风中再度被人轻轻叩响时,兰溪正望着那纸傅修耘身边的长泰又回转送来的信笺发呆,信笺上的字迹是兰溪有两分熟悉的清隽风流,笺上没有抬头,没有落款,不过几句话“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兰溪见了第一眼,只觉好笑,但转念却又沉默下来,便就坐在桌边望着那张纸,发起了呆。
昨夜已然和傅修耘决绝斩断,今日,兰溪索性闭门不出,连送行也未。也不知是不是三太太也有些想法的缘由,并没有人来打扰她,兰溪倒是在书房中,很是怡然自得了一番。这封信笺被送到手上时,她眨了眨眼,很是诧异,傅修耘那般骄傲的人,居然在她断然拒绝之后,还没有放弃。反而是这个时候,窗上的那记轻叩,她就不那么诧异了。眨眨眼,她回过神来,却没有回身去开启窗户,只是轻叹一声,道,“回去告诉你家爷,我没事。”
话落,兰溪略一思忖,却是揭开了桌上那只灯上精描着蝶儿恋花的灯罩,望着那明明灭灭的火苗又发了半晌的呆,待得再醒过神来,却是执起那纸信笺,将它置在了火焰之上。火舌吞吐,很快卷上信笺一角,明灭的火光跳跃中,一寸寸吞噬着纸上的墨迹,火光映衬着兰溪青葱般的玉指恍若透明,也映衬着她嘴角的笑容。兰溪望着信笺一点点被火舌吞噬、燃尽,眼神清亮而坚定,对不住了,表哥,你愿做那镂金石的人,我却不愿做那金石。只愿你能早日放开执念吧!说到底,你我,不是彼此对的人。
那纸信笺终于被燃尽了,兰溪轻轻吁出一口气,却觉得心里堵了几日的郁气似乎也随着那信笺的燃尽而消失不见了,心下,刹那间敞亮开来。那晕黄烛火中,也一并明明灭灭的脸容间便展开笑来,一笑清甜,嫣然梨涡浅。
窗户,却再度被人叩响。兰溪挑眉,还没走么?方才静默了半晌,还以为人早已走了。却原来还在么?兰溪略一思忖,终是起身走至窗前,将窗户拉开。窗外,夜色如墨,风轻而柔,四下俱寂,却无人。兰溪四下望了望,蹙了蹙眉心,低下头,却眼前一亮。
窗槛往外探出的那一方寸间,放着一束花,灿金的色泽,不过开了一两朵,其余的都是含苞待放,在夜色里静静地绽放着瑰丽与芳香。(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