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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绍衡退后两步,看着墙壁上的疆域图,神色从容自信,“不会输。皇上若是输了,也是输在了你我手里,输在你我白来了一趟漠北。”

    “明白,此事成败,取决于承远王。”说到这里,萧旬目光微闪,“承远王这两日似是有所收敛了,他的人对我不似之前那么穷追不舍了。看起来,皇上让皇后写给承远王的那封信起了作用,他应该是有些踌躇不定了。”

    “也只是这一时,慢慢地就会看出端倪。他现在与靖王一样,不会不明白自己已无退路,涉险一拼,兴许还有活路,一旦示弱,迟早是死路一条。”

    “我抓紧行事,你也一样。这鬼地方图个新鲜住段日子就算了,换了我,整日看不到个人影,不出几日就喝死了。”萧旬说着笑了起来,“对了,我给你送来了不少好酒。”

    虞绍衡微一挑眉,“难得。”

    萧旬笑意更浓,“来日记得还我。”

    虞绍衡逸出愉悦的笑声,“一定。”随即才问道,“昔昭过来之事,是你还是皇上的意思,为何无人告知于我?”

    “皇上与太后的意思,是担心她受不住路途颠簸,万一有个病痛什么的,少不得要停顿下来休养,那样的话,就不知何时才能抵达这里了,觉得还是将人直接送到你面前最好。”萧旬解释完,又表明自己的立场,“即使皇上太后不考虑到这一点,我也会封锁这消息,倒不是怕别的,只想给你个惊喜。”

    虞绍衡带着些无奈,摇了摇头,却没说什么。

    **

    萧旬来去匆匆,命手下将带来的东西安置好之后,便命人分先后往几个方向离开。他与乔安落在最后。

    叶昔昭与乔安虽然不舍,却也知道眼下不是由着性子叙旧的时候,也就笑着道别。

    他们离开之后,叶昔昭这才细看室内多出来的物件儿,虞绍衡用做书房的西次间又多了一套文房四宝,大堆卷宗,几幅地形图。厅堂里多了一套簇新的紫砂茶具,一个酒壶,几个小酒盅。厨房里则多了不少厨具、荤素皆有的食材。

    至于乔安给叶昔昭的东西,一些是适合这边气候的上好胭脂水粉,一些手炉、衣料之类,更有一些描好了图样的屏风之类的绣活。或是照顾到一些生活细节,或是让她平日里有个打发时间的消遣。

    叶昔昭对很多东西都是感动不已,唯一失笑的,自然是那十坛上好的美酒,心道实在是难得。

    最后,她在耳房旁边,看到了一捆一捆已经劈好的码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柴。这自然是萧旬命手下帮他们做的。

    萧旬这个人,做他的朋友真的是至为幸运,可若是别的身份,就是福祸难料了。

    不论怎么说,萧旬与乔安过来这一趟,使得这个新家再没什么短缺的了。

    叶昔昭与虞绍衡各自让自己尽快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因着以往多年的习惯,疲惫得到缓解之后,每日一早还是早早起身。叶昔昭烧水做饭,虞绍衡就去别处练剑。他回来了,饭刚好上桌。

    每日上午,叶昔昭洗洗涮涮打扫室内,虞绍衡去离院落较远的一口水井边打水回来,之后帮她做些她不会或是吃力的事情。

    每日午后,虞绍衡伏案忙碌,或是看着疆域图、地形图沉思。叶昔昭就坐在寝室里做绣活或是针线活。

    隔一两日的黄昏,叶昔昭会发现信鸽飞来院中,这是虞绍衡与外界通信的渠道。

    在这里住了十天后,打理岛上的人过来了,除了放下所需之物,还带来了几封来自侯府的书信。

    叶昔昭收到的是太夫人与二夫人、孟氏写给她的信。太夫人告诉她内宅的大事小情,又细细叮嘱她万不可要强,不能太过劳累,足足写满了五张信纸。二夫人的信与太夫人大同小异。孟氏说的自然只有叶家的家事,告诉了她一个喜讯——许氏有了身孕,再三思量之下,派遣了几名得力的丫鬟婆子去蜀地照看着。

    不论是怎样的话,不论是喜是悲,都让叶昔昭看得险些落泪。

    虞绍衡收到的则是虞绍桓、虞绍谦的信件,他们兄弟都是言简意赅,几句话而已。

    将信送来的人早已接到了钟离烨的命令,是以事事都很上心,离开前叮嘱夫妻两个写好回信备着,等他们下次过来带回去。

    这一日,因着这件事,午后,叶昔昭就没了做绣活的心情,转去虞绍衡那边,见他正在写字,便站在一旁帮他磨墨。

    虞绍衡看她一眼,“想家了?”

    叶昔昭反问:“你难道不想么?”

    “自然。”

    叶昔昭又问:“你到了这里,还是一样的忙碌,是在为日后未雨绸缪?”

    “是。”虞绍衡下巴点了点一堆卷宗,“这些都是要细看的,才能做到心中有数。”

    叶昔昭迟疑片刻,还是问道:“你总收到信鸽带来的消息,知道朝堂现在的情形么?”

    虞绍衡毫不隐瞒她,“现在皇宫内外有重兵罢手,其中不乏太后、萧旬先后在各地培养出来的精良暗卫,宫中无事。朝堂之上,靖王独揽大权,提携他的爪牙,打压对皇上忠心耿耿之人。”

    “这局面……”不能更坏了。

    “再有——”虞绍衡沉吟片刻,“唐鸿笑前两日被调任回京,据说朝廷是要对他委以重任。”

    “什么?”叶昔昭惊讶不已,“这不是摆明了给皇上难堪么?唐鸿笑是皇上夏日里才发落的。”

    “他就是这意思。”

    之后,叶昔昭才开始细细琢磨唐鸿笑。有很多时候,人不怕失去,怕的是失而复得。尤其仕途上的失而复得,怕是会将一个人完全的改变。如果说唐鸿笑以往是有心利用靖王多年来的根基、权势,那么日后重返京城,重得名利,怕是会对靖王死心塌地。

    “唉……”她沮丧地叹息,“我爹知道以后,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虞绍衡却是一笑,放下笔,握住她的手,“岳父对这件事,早就猜到了几分,虽说当时不确定,眼下得知也不会太过恼火。早就曾对我说过,他是养虎为患。”

    叶昔昭呼出一口气,“你们到底是怎么想的?皇上若是出兵剿灭承远王不行么?”她是真的觉得,眼下这局面,天下分明是要易主了,还不如在最初时拼个高下。泱泱大国,还对付不了一个佞臣?

    “自然不行。”虞绍衡语声温和地对她解释,“上奏弹劾我与萧旬、岳父的人之中,有拥兵镇守一方的封疆大吏。他们若是齐心协力,天下就乱了,最终陷入水深火热的,是黎民百姓。而百姓从来认为天高皇帝远,不知朝堂中事,惊慌之下,皇上少不得失去部分民心。倒不如先让靖王猖狂一段时日,让百姓得知他的狼子野心。而皇上该部署的早已部署下去,时机到了,就不需再顾忌与靖王的叔侄情分,将他及其同谋一举铲除。不在这样的情形下,除掉靖王,总少不得有非议。”

    叶昔昭认可这一点。靖王没有天大的罪行在先,皇上要将他及其势力全部除掉是难上加难。最棘手的,不过就是那一层亲叔侄关系。加之靖王府里,猖狂的是靖王妃和钟离炏这些人,靖王却从来是给人以宽和大度的印象。

    对这样的一个宗亲,你只有先激起他的怒火,让他将猖狂卑劣的一面显露出来,才能有充足的理由痛下杀手。

    “这种事情,也真难为你们这些大男人了。”叶昔昭由衷感叹道。如今活得最委屈最窝火的,是不能离开皇宫、任人把持朝政的皇上,虞绍衡与萧旬倒在其次。

    虞绍衡笑了笑,“赌一局,若是能就此换得天下太平,值得。”又揉了揉她的脸,“照现在来看,也许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能离开这里了。”

    叶昔昭斜斜倚着他,笑容清甜,“你觉得有胜算就好,我其实觉得这里也很好。你看,每日里只有我们两个,外面有萧旬、乔总兵帮我们看护着岛屿,想不到比这更平静惬意的日子了。”

    “倒也是。”

    那个冬日,叶昔昭很少去外面走动,因着天气冷的缘故,便是岛上有风景优美之处,也无心去看了。

    与亲人们通过两次信之后,就快到除夕了。

    在外度过年节,对于虞绍衡来说是早已习惯之事。对于叶昔昭来说,却是生平第一次。

    也就是在这时候,岛上的仆人送来了她要的字画屏风和一些书籍,还有太夫人特地请人给他们带来的几件新衣。

    叶昔昭想,最难过的人,其实是太夫人。她只有一双儿女,今年却是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千里之外,不能在合家团聚时陪伴在她身边。

    同样的,她的双亲也是一样,儿女各有去处,都不能在膝下尽孝。

    养育儿女,原来也有这般凄凉的一面。

    虞绍衡自然也与她想的一样,只是他从来理智,不能解决的事情就只好暂且放在一边,将精力投注在别的事情上。

    腊月二十六,萧旬又带着几个人到了岛上,同样的,这一次,乔安也与他一同过来了。

    离开这儿多久,乔安就有多久没见到萧旬了。到了岛上,一起走向住所时,她觉得这次相见,他比上次更瘦了,于是她问道:“你是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怎么说?”

    “越来越瘦了,是得不治之症的苗头之一。”

    萧旬搓了搓脸,笑道:“我如果真快死了,你是不是就不再闹着与我和离了?”

    乔安冷眼相对,“谁跟你闹着和离了?我要的是你把我休掉即可,和离可比被休还麻烦。”

    萧旬看着愈发容光焕发的她,心里是真发愁——这眼看着,她就快把自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失落之下,他低声道:“我是得了病,相思病。”

    “哦?”乔安看了看他,“原来这阵子是忙着结识新人去了?怎么,很棘手?告诉我,我帮你撮合。”

    萧旬很认真很愁苦地看着她,“你装什么糊涂?我整日里忙得都快忘掉自己姓什么了,哪有闲心去找新人?有一点时间也都忙着想自己以前的过错了。”

    乔安垂了垂眸,抿出讽刺的笑,“你哪里有过什么过错,全是我的错。”之后很快岔开话题,“听说你上次登门,我爹娘客客气气地请你离开了?倒是没想到,我原来还想着看你血溅当场呢。”

    萧旬哪里是被轻易转移心绪的人,看住她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我真知道自己做了太多混账事,你再等一段时间。”

    “等一段时间,等你对我温情款款,与我花前月下?”乔安说着,自己都觉得好笑,“萧旬,何必呢?说到底,你对我有一丝情意么?若是觉得对我亏欠太多,休掉我之后,多给我些傍身的银两就是了。”

    “往后看吧,如今说这些也没用,纸上谈兵而已。”萧旬只着重回答她最后一句话,“你放心,不论日后怎样,我手中一切都是你的。我只求你一件事——不要见到我就让我写休书。”

    乔安不再提休书的事了,甚至于,不再跟他说话了。

    换在以前,萧旬早被她气得暴躁不已了,而如今,也只有默默地接受。

    他没精打采地进到院落,虞绍衡与叶昔昭却不在,也不知去何处了。他就让手下把东西安放起来,出门坐在台阶上,摸出银壶喝酒。看向站在院中的乔安的眼神,总是透着一份殇痛。

    乔安终于肯理他了,恼火地瞪着他,“我又不是快死了?这么看我做什么?”

    萧旬只好站起身来,不再惹她心烦,转去寻找虞绍衡。

    没找到虞绍衡,却遇到了叶昔昭。

    叶昔昭看到他,第一句就问:“看到侯爷没有?”

    “我刚到,没见到。”

    “又不知去了哪里练剑,也不回来吃饭。”叶昔昭嘀咕一句,这才笑着问他乔安跟来没有。

    萧旬点一点头,“自然跟来找你说话了。她看着我烦,我就躲出来了。”

    叶昔昭原本想着快些回去见乔安,见他显得比上次更憔悴消瘦,便改了主意,与他缓步往回走。思量多时,还是把乔安告诉过自己的那些事,复述给他。末了,叶昔昭问他:“这些事情,你都不知道吧?”

    萧旬沉默良久才道:“的确是不知道。看到那些水晶珠的时候,才记起了她救我的事情。我这一辈子,除了绍衡,就只有她救过我。但是无从看清她容貌,但是一直记得这件事。我从来没想过,她就是那个人。后来娶了她……就别提了,一直委屈她。”之后,他带着茫然、困惑,看向叶昔昭,“依你看,我对她,是全心全力的弥补为好,还是遂了她心愿还她自由身更好?我其实是真拿捏不定,对于她哪条路才是最好。我有自知之明,有些错,不是谁都能原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