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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说起来,是我认识他,他却不识得我,根本不记得。”乔安苦笑,语气却是云淡风轻,“这就是很多儿女情长的可悲之处,我又是不见棺材不落泪的性情,才平白多了这段磨折。”随即站起身来,“我们出去走走,”

    “好啊。”叶昔昭欣然点头。说起来,她自到了岛上,还不曾出过这院落。转身向室内时道,“你等等,我拿两件斗篷出来。”

    乔安笑着说声好。

    叶昔昭给乔安选了件雪兔毛斗篷,帮忙披上时忍不住嗔道:“你之前伤得那么重,眼下又是这么冷的天气,怎么也不知道多穿些?”一看就知道,那件男子的大氅必是萧旬强给她披上的。

    “几岁开始习武,比这更冷的天气都是一身单衣,早习惯了。”乔安笑着拍拍叶昔昭的脸,“看在你这么体贴的份儿上,我就穿着了。”

    叶昔昭没辙地笑着,携了乔安的手,一起走到室外,才发现昨夜弥漫的雾气还未消散。

    院中,萧旬正在与虞绍衡神色沉凝地交谈,门外站着几名暗卫。萧旬见两女子出来,便转身吩咐手下:“将那些东西抬进来,妥当安置。”之后才对叶昔昭颔首一笑。

    叶昔昭指了指室内,“你们去里面说话,我们去外面走走。”

    两个男人俱是一颔首。

    步出院门的时候,叶昔昭见一行人抬着诸多箱笼循序趋近,不由呆了一呆,“这阵仗……”随即又是担心,“这是过来了多少人?”

    乔安亦是失笑,“十之七·八都是萧旬带来的,算是方方面面都想到了。昨夜有大雾掩护,不会被人发现。回去时化整为零分几路走,我也求我爹这两日着手下撵走承远王那些眼线了,放心。”

    这两个人,自己的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却为朋友设身处地去考虑,单说这一点,倒是默契。

    信步游走时,叶昔昭问起乔安的家境:“想来你爹娘很宠你,对你行事也很放心吧?否则,换了哪家,也不会由着女儿夜间外出的。”说出这些话,也是源于以前得知乔总兵夫妇是为了让乔安如愿,才推掉了钟离炏的求亲,让乔安嫁给了萧旬。

    乔安的笑意变得分外柔软,语声里有着满满的知足:“我爹娘都是习武之人,自我记事起,他们都是夫唱妇随,举案齐眉。这些年,我爹也不曾纳妾,很是尊敬我娘。我们兄弟姐妹四个,除了我姐姐一心学医,我与两个弟弟都是自幼跟着爹娘习武。我爹娘总说我最有天分,将毕生所学都教给了我,我两个弟弟总是说他们偏心,还说武艺不如我完全就是被我害的。”

    叶昔昭听着,很是羡慕乔安有着这般温暖的家。

    乔安继续道:“我在闺中还算懂事,习武之余,别家闺秀学的也是一样不落,遇事也不是鲁莽冲动的性子,爹娘对我也就很是放心,甚而由着我带着两个弟弟出门远游。我爹一来是相信我不会在外面没个分寸,二来他说远游也能让人心胸更开阔,男儿女子皆是一样。细想想,出嫁之前,我在娘家的日子,再逍遥自在不过。”

    对于从没谋面的乔总兵这样的宠爱与教导方式,叶昔昭听了,敬佩之余,愈发羡慕乔安。

    “后来……”乔安因着思绪转移到别的事情,语声融入了几分无奈,“有一次,我爹出去狩猎,我与一干精兵相随,遇到了钟离炏。从那之后,就被他缠上了。这世道,女儿家再强悍也无用,男子不择手段地缠着你的时候,不论你怎样置之不理,还是会被人传出闲话。”

    这世间的男子,有的从骨子里觉得,女子是他理应呵护的,他不会介意女子柔弱或是坚强,只要他钟情就好,例如虞绍衡。而有些男子,能落入他眼中走入他心底的,是不同于常人的带着锋芒的女子,他不会去为女子考虑,只想得到,例如钟离炏。

    叶昔昭很轻易地就能想象到,乔安这样的女子,策马驰骋时是怎样的飒爽英姿,是怎样的让人怦然心动,再加之平时淡然优雅,当真是动若脱兔静若处子。思及此,不由叹息:“钟离炏,真是你一段孽缘。”若是乔安与萧旬之间没有这个世子爷,怎么会走到如今这地步。

    乔安低叹一声,“可不就是。那时靖王还在漠北,我爹这总兵之职,说起来是镇守一道关口、这片海域,与靖王井水不犯河水,其实就是皇上用来监督挟制那时的靖王和现在的承远王。这两位王爷,哪一个都想将我爹拉拢过去。是以,在钟离炏对我死缠烂打的时候,靖王自然不会干涉,甚至屡屡帮衬钟离炏。”

    “靖王这么做也在情理之中,正如先前去侯府提亲一样。”

    “是啊。”乔安携了叶昔昭的手,走下有些陡峭的一段石子路,继而又道,“后来,我两个弟弟嚷着前去京城探亲,我也想去见见世面,从而避开钟离炏。我爹娘答应了,就是那次行程,我遇到了萧旬。”

    叶昔昭没有出声,静待下文。

    “初遇是在路上,我与弟弟仗着有武艺在身,抄近而险的路去往京城。”乔安说着,眼神有些恍惚起来,“萧旬带着几名手下,一直在我们附近。他那个人,总是一副懒散的样子,我初时还以为他是哪家的纨绔子弟。后来,遇到了一窝悍匪,要拦路截下我们两拨人随身携带的金银细软。我两个弟弟虽然年少,却很沉得住气,我也只是在马车内观望。萧旬自然也根本不需我们出手,说是正好手痒了,独自一人与那些悍匪动了手。”

    叶昔昭看向乔安,目光中透着期待。

    乔安沉默了片刻,才继续说下去:“我起先还觉得他是自寻死路,却没想到……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了,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一柄出鞘的剑,带着杀气,又特别的引人。”说到这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你不是习武之人,可能会觉得我不可理喻,可是那种情形下的萧旬,真的是让我没办法错开视线。一个男人站在好似天生适合他的境地,就会变得特别的从容自信,整个人都闪着光一样。”

    叶昔昭微微点头,以示理解。便是不曾目睹也能想到——将帅如虞绍衡,驰骋沙场置身于千军万马时,是他最夺目的时候;作为暗卫统领的萧旬,杀戮自然没有虞绍衡重,但是无疑,他最擅长的就是杀人,甚至于,能将那般残酷的事情做得优雅悦目。而乔安是习武之人,对于这等事,不会如寻常女子一样心惊胆战,能看出门道,在片刻间生出欣赏倾慕,再加上萧旬容颜俊美……

    “料理完那伙匪盗之后,萧旬就带着人扬长而去了。我们姐弟三人这才明白,他之前是有意徘徊在我们左右,担心我们遇到匪盗被害了性命。”乔安有些讽刺地笑了笑,“现在想想,他能有这种善举,太难得。兴许是他那时也年少,性情不似如今这般残酷。”

    叶昔昭却是好奇地问道:“他也没与你们说说话就走了?”

    “是啊。”乔安笑了,“就是因为这一点,我们姐弟三个才记住了他,而他,早已忘了那件事,如今就算是我跟他提起,他也不会记得。他只要留心一个人,就会做到过目不忘,可他若是不曾留心一个人,你让他对着看上半日,如果这个人对他没有敌意,与他无关,下次相见也还是不记得。”

    叶昔昭抚额叹息,无意识地为萧旬开脱道:“他也是太忙,心里装的事情太多了吧?”

    乔安抿一抿嘴,“脑子里对多少官员的底细一清二楚,却永远不会记得自己的事——关乎他自己的事,全都要记在册子上。”

    叶昔昭笑出声来,“这样的人,的确是让人头疼。”之后便又兴致盎然地问道,“那后来呢?那些黑水晶珠是怎么回事?”

    “后来,我们姐弟三个就到了京城亲戚家中,住下之后,便开始在京城游玩。我爹都能放心让我们三个长途跋涉到京城,亲戚自然也就不会约束我们。我们三个喜吃京城菜色,从街头小吃到酒楼的招牌菜,都想吃个遍。”乔安想到那时候的情形,自心底漾出了笑容,“也就是在出入酒楼时,两个弟弟在一间酒楼看到过萧旬两次,见他身边总是围绕着官宦,便留心打听,得知了他就是让人闻风丧胆的暗卫首领。自然,也听说了这位爷最喜豪饮,常将一桌人喝得七荤八素,他呢,找别人继续喝。”

    萧旬这样的男子,性情复杂多变,行径亦如此,要么就会让女子望而却步,要么就会对一个女子散发出致命的吸引力。而乔安,属于后者。

    这些前尘事,一直放在心里,乔安如何不想与人说一说,回顾一番。眼下叶昔昭又是自心底关心着她,她自然也就全部据实相告:“我与萧旬真正谋面,是有一日我与两个弟弟去逛庙会,人山人海的,走散了,到了夜间,我还在京城四处寻找他们。就是在一条街上,看到了步出一间酒楼的萧旬,他脸色特别差,衣襟上有血迹,受了伤,而在他身后,有一伙人跟着他。我就鬼使神差地跟在了他轿子后面,担心他被人暗算,甚至杀掉。”

    沉默片刻之后,乔安语声转为沉凝,“后来他的轿子转入了一条巷子,那伙人出手袭击。他那几个轿夫自然帮不了他,他又有伤在身,我就用帕子遮面,出手相助。那期间,他其实也不见得就需要我帮忙,一面打杀还一面分心照顾我,避免我受伤——他应该是不想欠人什么,对自己根本就是漠视。打退那些人之后,他一串随身携带的黑水晶链子在动手时断落,散落在地上。而他已经是精疲力竭,却还是对我笑着说,一个小女孩不要这么好心,出手相救之人未必就不该死。之后,看了看地上的珠子,竭力弯腰捡起一颗,就上轿走了。”

    之后,乔安自然是把能找到的水晶珠全部收了起来,自然也将萧旬的话记在了心里。

    他会发善心,帮他们姐弟免除了一次动手的麻烦事,却不愿意接受别人对他的好意,也不在乎自身安危。

    之后,乔安怅然道:“我就这么记住了他。他曾去漠北公干,我时常能远远地看到他。人大概就是这样,你看不透他,却又欣赏他,便会觉得他更加神秘,看着他做什么都顺眼。而且,他又是洁身自好之人,传闻不论多少,都与女子无关。也就有了后来的事,我请爹娘帮我如愿,一心要嫁给他,也如愿了。”说到这儿,眼神黯然起来,“可是谁能料到,他与我拜堂之后,当夜不曾回房,晾了我一个多月之后,才又出现在我面前,冷着脸将一封钟离炏写给我的书信拍在我面前。”

    叶昔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语声很是恼火:“萧旬怎么能这么冷落你呢?钟离炏也太无耻了!”

    乔安苦笑,“可这是千真万确的事。钟离炏是得不到就要将之摧毁的性情,卑鄙地挑拨我与萧旬的情分——其实哪有情分可言?在他眼里,我只是个他随意答应下来娶进门的人而已。起初一年,我每次见他,都看不到他一丝笑。我要么是低声下气地试图解释他误会了我与钟离炏的事,要么就是被他责怪打理内宅出错。我姐姐也是一样,多少次要帮我解释,可他根本不给你机会,一句话就能将人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由此,心慢慢地被伤透了,冷到了骨子里,那些水晶珠也就无心更无从提及。”

    叶昔昭握紧了乔安的手,心里特别难过。不是亲耳听她说起这些事,谁能相信她婚后生涯竟是这般酸楚。

    乔安情绪也变得很是低落,语声一路转低:“如今什么都过去了,是我自己找上门去受罪,活该。我只是特别失望——在我眼里,一直觉得所谓夫妻就是我爹娘那般和睦,从没想过我出嫁之后会是这般情形。所以起初总是傻兮兮地认为,只要我全心全力地对他好,总会有一日过得欢喜如意,谁知道,他根本不给我这机会。”

    “我明白你的心绪,”叶昔昭柔声宽慰道,“日后你酌情而定就是,觉得心里还有那个人,就看他怎样;若是已经被伤透了心,累了,就真的放下他。”

    她是真的明白乔安的心情,萧旬这混账程度,全不输以前的她。虞绍衡肯原谅她,是她这一生最幸运的事,可若是虞绍衡没有原谅她,她也只能全然接下。犯过什么错,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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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萧旬正在帮虞绍衡将一副疆域图悬挂在东次间的墙壁上。

    虞绍衡问道:“你这一出诈死的戏,目的为何?”

    “我诈死也没几个人相信,但是为了办事方便,还是要这么做。再者,总留在一个地方,岂不会成为我岳父的出气筒、承远王的箭靶子?也不是受不了,只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嫌烦。”

    虞绍衡微笑,“还没去见过你岳父?”

    “没有,明日前去负荆请罪。”

    “总兵府是个不错的藏身之地。”

    萧旬却是毫不犹豫地摇头,“我一身是非,我岳父于公一定会让我留下,但是为我惹上麻烦,我不更罪孽深重了?再说了,乔安恐怕会认为我骨子里与钟离炏一样的死缠烂打,那我可真就是得不偿失了。”

    “这倒也是君子行径。”虞绍衡瞥过萧旬,“你怎么打算的?”

    “人在狼狈的时候,做什么都不对,还是少自讨没趣。”萧旬说着,唇角漾出笑意,“再说了,日后皇上万一赌输这一局,你还好一些,毕竟战功赫赫,为百姓将士爱戴,谁也要顾及这些。而我不同,届时唯有死路一条,若是如此,我又何需在赴死之前让乔安对我改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