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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边笑着边坐到了方才罗纱的位置旁,将手中之物搁上案几后,便只手托腮侧过脸瞧着罗纱,指了她方才的座位问道:“你不坐?”
罗纱闻言下意识地坐回了位置,动作略显迟缓。
感受到一旁的长公主一直在笑看自己,罗纱越发局促起来。
这位,可是穆景安的母亲啊……
一想到这点,罗纱紧张得脊背都要流汗了。
长公主显然也意识到了。但她瞧着罗纱的窘状很是有趣,便笑得越发厉害起来。眼看着罗纱的脸开始泛红,她就取过案几上的杯子,从方才搁下的酒壶中倒出些液体,装满一小杯推到罗纱眼前,说道:“看你紧张地,口干了吧。来,喝一些。”
罗纱谢过长公主后望望那酒壶,再看看眼前的杯子,缓缓将它拿在手里后,心中天人交战许久。
这位是长公主,又是穆景安的母亲,按理说她要自己喝自己必须得喝。
可罗纱活了两辈子,酒量是从来不曾好过的,喝下一口就能开始头脑犯晕,两口便会视线模糊,这样一杯子下去,必定得意识不清,还指不定能做出什么事儿来。
她神色复杂地望着杯子半天,刚拿出壮士断腕般的毅力和决心准备一口饮下呢,就听长公主在一旁吃吃地笑道:“傻丫头。这是水!”
罗纱诧异不已,将杯子凑到鼻尖去嗅,果然,丝毫没闻到酒味。
她顿时神色赧然脸红起来。方才太过于紧张,居然没有发现。
“所以说你还年轻。水杯里装着的还不一定都是水呢,酒壶里装的难道就一定是酒么?”长公主托腮笑说着,头上的金饰微微颤动。
罗纱再次谢过长公主后,默默地将一杯水饮尽。她将杯子重新搁回到案上后,就又端坐在了那儿。
两人一时无言。
罗纱心中开始暗暗焦急,不知这样的情形下怎么找借口离开去寻穆景安——
就今日从一进入马场就男女分开设座的方式来看,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去到那里。
需得有个好的借口和机会才行。
她正在这边暗暗思量着,长公主则是在连饮了几杯水后,突然搁下手中杯子,扬声说道:“这里实在无趣,我倒要去别处走走了。”
说着她就将侍立在旁的一个婆子唤来,让她去叫辆马车。
待车子驶来后,长公主袅袅地向着那里行去,走到半途却停住了,喃喃说了句“一个人却也没什么意思”,突然侧身回首朝罗纱看来,嫣然笑道:“你这丫头待在这儿也是无趣,不如来陪我吧。”
罗纱本想凑这个机会想法子去寻穆景安,可长公主这样开了口,她无法拒绝,只得跟了过去。
宋静夜望着她们二人离去的背影,腾地下站起身来,刚想要说些什么,长公主却是听到了她椅子挪动的声音转过了身来,见状后纤指遥指着正向这边行来的两位少妇,说道:“你嫂嫂们来了,你与她们在一处吧。”
宋静夜眸色忽地就暗了下来,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瞬间失去了光彩。
罗纱深深叹息着,别开眼不去看她。
两人上了车后,没了耀眼阳光的照射,长公主身上迸发出的锐气被暗影敛去了许多,倒也没那么锋芒毕露了,罗纱的紧张情绪就也缓和了许多。于是她便开了头,两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些不甚要紧的话题来。
比如衣裳,比如首饰。
罗纱喜爱清新素雅,长公主偏好娇艳瑰丽,两人常常说了没两句就卡了壳,然后由罗纱主动重新挑起话题,就又能换了个事儿接着说。
待到长公主刚说完罗纱这身艾绿色的衣裳过于素淡,不如改天换身海棠色的穿穿时,马车顿了顿,停下了。
长公主笑着对罗纱道:“你去吧,我再坐车绕一会儿,半个时辰后回来接你。”
罗纱本没多想,下了车后抬起头来,这才发现了异样,愕然回首,问长公主道:“这……这是……”
“你今日特意来到这儿,是寻他有事吧?不然以叶家如今的状况,恐怕你是不会轻易出门的。那小子应该在不远处,只是在哪间屋子里,我可就不清楚了,你去问问吧。”
罗纱张口欲言,长公主打断了她,倚着车壁笑道:“你可别谢我,我并没说过喜欢你,自然也不是为了你。既然如此,就也没什么好谢的。”
说着车帘子就放了下来,车子缓缓开始行使,车内传来长公主特有的娇媚慵懒的声音:“半个时辰后我来接你,你可得快去快回,要知道,我是没什么耐心等人的。”
罗纱看着马车渐行渐远,转而遥望着不远处看台上坐着的几个陌生男子,叹息一声,揉了揉额角。
如果不出她所料,这里应该是定国公府男宾客聚集的地方,于是这些人,全是穆景安的亲人。
穆景安的……亲人啊……
难道她就这样贸贸然跑上前去,问他们穆景安在哪儿吗?
显然极不合适。
但这马场占地那样广,下一个看台离这儿颇远,她不问他们,又能问谁呢?
罗纱正准备要将阿隐唤过来让她先去寻人,就听身侧有人疑惑问道:“纱妹妹?”待罗纱朝他看去,对方便笑问:“果然是你。你怎么在这儿?啊,是来寻哥哥的吧?”
不待罗纱开口,他已经快速扫视了在场所有男子,说道:“哥哥不在这里,想来是去屋内准备等着比赛了。我带你过去吧。”
见他特意带着自己走了绕开国公府众人的路,罗纱就长长地松了口气。
好在遇到了穆景霖。
这少年虽然初次见面时很是羞涩腼腆,但是熟悉些了后,他就活泼了许多,又因他性子柔和,故而极好相处。
将罗纱送到目的地后,穆景霖给她指了那处房间便匆匆离去了。
其实他不指,罗纱此刻也能认出地方来,因为阿三正守在门口处。
看到阿三,罗纱明白那红珊瑚的事情应该是有一些眉目了,因为赏花宴时红珊瑚被人偷走后,负责去追踪那贼人的便是阿三。
只是她现在心中另有他事,自然顾不得这件事,便问阿三穆景安可在里面。
看见罗纱阿三显然极为惊喜,主动过去帮罗纱开了门。
只是看到罗纱呆立在了门口,阿三心里才咯噔一声,心道麻烦了。他只顾着替穆景安高兴,却忘了里面的人在做的事情了。
罗纱怔怔地看着背对着房门凑在一处、头抵着头窃窃私语的两人,再看看散落地摊在他们面前案几上的东西,脸上神色略略复杂。
穆景安似有所感猛然回头,看到罗纱后急急过身来,刷地下打开折扇,试图遮住案上的东西。
旁边的十一皇子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在那边嚷嚷道:“哎,哎,我瞧着这王家的姑娘画得也不像,她本人明显更丰腴些……咦?江家这个好江家这个好,起码看着像她。”
穆景安对着罗纱干笑着,收起折扇敲在十一皇子后背上。
十一皇子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根本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他探出左手朝身后挥了挥,将穆景安折扇拨到一边,顺手扯了他的衣袖说道:“别闹。你来看看这肖家的画得像不像。我幼时见过她一两次,早忘了她长什么模样了。”
穆景安恨铁不成钢,一脚踹到了他的小腿处。十一皇子“嗷”了声跳将起来,抖着手正要说他,一转眼瞧见了罗纱,方才刚升起来的小小气焰顿时消失了十成十。
他转过身子,双臂张开试图挡住案上之物,硬生生憋出个笑容来,问道:“妹子你怎么来了?”
罗纱这些日子跟着阿隐夜夜练习,目力已经好了不少,加上方才案上那些画像旁的题字并不算小,她刚进屋时就也瞧清楚了其中的两三张。
她本就在怀疑这些东西的用处了,再联系到穆景安和十一皇子的表现,罗纱有些反应过来这些东西是什么了。
她只是心中略微不爽罢了,却也不担心穆景安会怎么样。转眼瞧见眼前两个少年如临大敌似的紧张模样,倒比方才自己见到长公主时还要严重几分,罗纱不由地就笑了,轻轻说道:“不过是想过来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
十一皇子自然知道她说的是想看穆景安准备得如何了,嘿了声正要开口,就见穆景安斜斜朝自己瞥来。他狠狠心,将未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舅父有时候对于一些事情难免心急了些,只是这东西却不是给我的。”穆景安摇着扇子忽忽扇了片刻后,突然停了下来,合起折扇往掌心一敲,而后一偏,指了十一皇子道:“是给他的。”
罗纱自然知道。
这些画像上的少女,想来是未来十一皇子妃的候选人吧。
她不过是见穆景安对着其他女子画像品头论足,有些不高兴罢了。
十一皇子心知自己方才说错了话,嘿嘿笑着主动去将桌案上的东西全都收好了抱在怀里,搂紧了后,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出了屋子。
眼看着他怀里的东西消失在门外,穆景安明显松了口气,行到罗纱身边低声说道:“舅父派人送了画像来,我们瞧着有趣,就评判了几句。你……你可别多想。”
他这句话其实罗纱没太听清楚,因为方才入门时的一惊让她将腹中想好的话语忘记了十之七八,此刻屋中仅有他们二人,她少不得要想想该怎么开口跟穆景安说那件事儿。
待她回神时,就听穆景安问道:“在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罗纱望着少年含笑的澄净双眸,突然发现,自己纠结那许多,倒是钻了牛角尖。
她与他说话,怎样最好?
当然是直说!
想到这儿,罗纱笑道:“我在想着,怎么才能让你在这次比赛中不上场。”
穆景安显然没想到她会这样回答,“为何?”
“我……有些担心,总觉得这样赛马太过于不安全。”罗纱不能说出自己前世之事,只能用这些话来当做借口。
前世今生……这该是她对他永远都无法直说的唯一一件事情吧。
她也知自己方才的借口苍白无力,因而一早就决定了一定要亲自劝说。
若她这样面对面说他都不肯听的话,其他方式,就更加无法劝动她了。
果然,穆景安笑道:“这个你放心,我既然敢去,就没有让自己受伤的道理。”
罗纱每每思及他前世的遭遇都心惊胆战夜不能眠,此刻见他执意如此,便好声好气地慢慢劝他。
偏偏穆景安平日里都听她的,此次却仿佛下定了决心似的,无论罗纱怎么说,他都说让她不必担心,必然没事。
想到他可能会出现的状况,罗纱心中难过至极,盯着他双腿的眼眸也不由开始湿润起来。
听着穆景安在她身前笃定地一遍遍保证着,她内心的伤心更甚,只觉得在这儿再也待不住了,转过身就朝门外急急走去,边走边道:“你若坚持,那便去吧。只是到时候你的腿若是出了问题伤着了,你可别……别后悔!”
她这句话一出口,穆景安登时满脸震惊。眼看着罗纱的手要触到门了,穆景安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抓过她的手往身边一带,双眼晶亮地问道:“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罗纱眼中的泪珠摇摇欲坠,看向穆景安的神色中充满着伤心和不解。
穆景安却顾不得这些,只将方才的问题又一字字重复了一遍。
“你方才说的是什么?再和我说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