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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之畔,长风猎猎卷过,大地上一片苍凉。
河畔不远处的官道上停着一辆马车,除了驾车的车夫之外,还有几个甲士立在一旁,似乎是在等候什么人。
一骑快马自北而来,到了车驾前,慢慢放缓了速度,骑在马上的,是个长得颇为雄壮的甲士,他翻身下马,向车驾旁的几人低声询问了几句,然后抬起头,看向了大河之畔。
“……白虹为贯日,己亦先受殃。贼臣持国柄,杀主灭宇京……”
长风的呼啸声中,夹杂了阵阵诵诗声。他摇摇头,叹了口气,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他听不懂诗句的深意,却能从念诵声中感到那一份悲怆苍凉之意,而且,也很能理解吟诗人的心情。
立于河畔,以诗感怀的是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对甲士的到来,此人恍若不见,脸上却依稀有泪痕在,甲士见状,连忙上前劝谏道:“主公,您出来很久了,这里风大,还是进车里去避一避吧,莫要伤了身子。”
“国事摧颓,名声尽丧,身体纵是再健壮又能如何?子廉,你可知我心疼么?”
“主公何必如此自苛?成皋之战虽败,但自那徐荣出战以来,谁又曾在他手上讨过便宜了?您终归力战过了,总比刘公山、张孟卓那些闻风而逃的强吧?”
曹洪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了几分:“当日沮公与看破徐荣乏粮的弱点献计趁徐荣奇袭虎牢关夺粮,联合并州军强攻洛阳,成算就算没有八九分,也在五分以上!董贼当时已是惊弓之鸟,徐荣不得粮草,亦难以为继,谁想袁渤海竟然胆怯若此……”
他孑然叹道:“只恨元让回来的太晚,主公您当时无兵在手,否则以您的威望,依计而行,必能挽回颓势,说不定还能趁势收服吕奉先,重振兵势呢!”
“逝者不可追,来者犹未卜,过去的事,现在还提来做什么?”
曹洪一脸惋惜,曹操的神情却一丝变化都没有,往事,只适合用来总结经验教训,而不是念念不忘的纠结于胸。若不是眼下形势错综复杂,他新败之后,还没能重整旗鼓,曹操才没这个兴致来河边作诗发感慨呢。
“元让如今何处?”
曹洪答道:“已至东郡,再有明后天差不多就到了。”
“这样就好,等元让一到,不,就今天,令妙才即刻出发。刘公山杀了桥元伟,正饱受兖州名士攻讦,让妙才代某去寻他,也算是雪中送炭,刘公山应该会慷慨解囊,然后让妙才再往丹阳走一趟……”
“主公……”曹洪面露难色,变得吞吞吐吐起来。
“怎么?”曹操心中一紧。
“元让的信使还说了一件事,王鹏举提兵北上后,孙文台亦兵出南阳,一举攻克了昆阳城,进而挥师东进,锐不可当!豫州各郡县,如今都在就战降问题犹豫不定,争论不休,各地黄巾眼纷纷趁势作乱,如今豫州已然大乱,通往丹阳的路径已经断绝,除非走徐州,可是……”
果然是个坏消息,曹操黯然长叹。
乱世之中,名声、谋略、人脉固然都很重要,不过,最基本的还是军队!有了军队,才能完成各项策略,达成目标。曹家虽然豪富,但先前那五千军马,已经将家财耗了大半,连祖宅都卖了,以至于父亲曹嵩不得不移居到琅邪去。
虽然这次搬迁,也有躲避陈留战乱的意思,但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募兵。
结果雄兵数千,年许来的运筹之功,都只是在谷水畔成就了徐荣的威名,以至于他曹孟德只能寄于人下,终日郁郁,这叫他情何以堪?
要不是夏侯淳在丹阳募兵耽搁了些时日,没能在战前赶到,他想要翻身,真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但好景不长,孙坚的豫州攻略,又给了他重重一击。
“文谦收拢了多少残兵了?”
“已有三千之数,不过很多都不是咱们的兵,而是张孟卓和刘公山的……成皋之战,张、刘两家的兵马退的最早、最快,所以……”
“嗯……”曹操沉吟了片刻,断然道:“将刘公山的兵选出来,让妙才送到东郡去,张孟卓的兵,就地整编入伍!”
“咱们要回陈留了吗?”曹洪眼睛一亮,搓着手〖兴〗奋道:“早该这样了,这世道,什么都是假的,还是有块地盘最踏实!张孟卓兄弟跑到济阴去了,现在陈留空虚,正好……”
“没有朝廷的名义,就跑去和张孟卓抢地盘?子廉,你想什么呢!”
曹操冷笑道:“连王鹏举那小儿都能看出的问题,你却和那孙文台一般,全然看不透,只知道逞蛮力。你没见孙文台眼下的境遇吗?江东猛虎?依某看,是猛犬还差不多,除了替袁公路咬人,他还能做什么?”
实际上,这个道理,王羽是到了南阳后,对孙坚有所了解后,再经过贾诩、胡母班的提点,才领悟出来的。原来他对这方面的认识,也跟曹洪差不多,乱世么,拳头大的就能称王称霸。
这个道理倒也不算错,只要他有本事见一座城,就攻下一座城,用屠城之类的酷烈手段震慑人心,就可以想抢哪块地盘,就抢哪块地盘。
不过,这么搞的效率,显然比不上袁术那种传檄而定的模式,而且想稳固根据地,取得人心也会耗时良久。
这方面的领悟,曹操比王羽和孙坚加起来还要强,当然不会行此下策。
何况,陈留那地方现在也没啥好抢的了,酸枣的十万大军没能伤到董卓,却把陈留地方上给祸害得一片狼藉,累死累活坏名声的抢这么快地方,那不是傻么?
“要取,就要取最好的!”曹操举目东顾,嘴角溢出了一丝笑意。
“……东郡?”曹洪的眼睛瞪圆了“可是……”
兖州的治所就在东郡,这也是刘岱跟桥瑁关系不好的原因之一,桥瑁死后,刘岱委任王肱为东郡太守,东郡已经彻底变成了刘岱的地盘。
通过对溃兵的处理,曹操与张邈交恶已成定局,向刘岱则是释放出了善意,结果他却盯上了刘岱的地盘……曹洪自忖不是太笨,可这里面的关系依然太过复杂了一点,把他搅得晕头转向的。
“子廉,你不精擅这个,就不要多想了。”
曹操能理解从弟的烦恼,可他也没有多解释的意思,谋略这种东西,毕竟需要天赋,向曹洪这样纯粹的武将解释政治,无异于对牛弹琴:“若非王羽吸引了徐荣的注意力,此计尚未必能成呢。对了,洛阳有新消息么?”
“呃,有的……”曹洪整理了一下思路,汇报道:“泰山兵于十日前北上,大张旗鼓,宣扬要打回洛阳去,这口号吸引了不少愚民,纷纷依附其后,如今队伍已经扩大至五万以上,不过泰半都是毫无战斗力可言的平民,也不知他打的是什么主意……”
曹洪对此表示困惑,曹操凝神思索片刻,也是不得其解,沉吟道:“此子不同凡俗,应该不会做没意义的事,也许他在洛阳的时候,了解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内情吧。不过,这样一来,他的行军速度肯定不会很快吧?”
“正是。”曹洪甩甩头,把那些想不通的东西抛开,继续说道:“泰山军每日行程不过二十里,出兵十日,如今方至梁县,梁县守军闻风而逃,并未延误泰山军的行程……”
“洛阳方面呢?”
“徐公卿已于三日前率军南下,以胡轸为副将,粮草充足,眼下已至伊阙关,如果两军保持现在的速度相互接近,决战地点,应当在阳人至新城一带!”
曹操追问了一句:“时间呢?”
“约在十日后!”
“十日么……嗯,应该来得及,子廉,走,去汲县见本初兄。”曹操一甩袍袖,转身便走。
“见袁渤海做什么?”曹洪一愣神。
“请战!”曹操头也不回的答道。
“去洛阳?”曹洪又问。
“当然不是,是去朝歌!”
“朝歌?打黑山贼?”曹洪又晕了,他完全搞不清楚,取东郡,王羽战徐荣,与黑山贼这些事之间有什么联系?
曹操没做解释,这些事当然是有联系的,不过,想不通的人,即便解释给他,下次他依然是想不通的,何必浪费那个力气呢?
王羽和徐荣的巅峰对决,牵动了整个中原的人心,这不正是乱中取事的机会吗?
袁术和孙坚正在豫州交风交雨,有消息显示,南郡的刘表似乎也酝酿着什么。
河东方面,吕布似乎长进了不少,没有在第一时间和白波军展开激战,而是正在和对方谈判,试图和平共存。想来也是要观望一番,等王、徐之战分出胜负后,再决定行止。
而袁绍正忙着和韩馥还有刘虞勾勾搭搭,其意图不外乎捧个新皇帝出来,暗地里图谋冀州,可怜那韩馥也算是个人物,却被袁绍与冀州的名士们勾结在一起,玩弄在了股掌之上。
自己呢?必须把握时机,名正言顺的占领一块地盘下来,离洛阳不能太近,免得被那一战的胜者给盯上!
去东郡,须得借势,而现在,还有比黑山贼更容易借到的外势吗?
曹操微微冷笑,说起来,这一招,自己还是跟王鹏举学的呢,对方借的是白波,自己借的则是黑山,但相对而言,自己的收获却是实实在在的,而不像对方,想攫取战果,还得先过徐荣这一道天险!
可惜啊,自己的计划一旦展开,就没有余暇关注这场惊天之战了,哪怕顺利将东郡夺取到手,也难以尽数弥补此憾啊。
曹操最后一次回望大河,长叹一声,然后头也不回的登车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