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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军交战,最忌动摇军心,倭人狡诈,故以形貌相似者意图打击我军士气,其心可诛,众将士听令,今誓必手刃倭人,为王爷雪恨,为父老乡亲报仇,杀!
“父王,请您收回成命。”
“殿下,圣旨既下,岂同儿戏,军令已出,此事万无更改,您在这跪了一宿,快回去休息吧。”
“王公公,父王还是不肯见我吗?”
“唉。”王公公摇了摇头,“圣上亦是一晚辗转难安,您顾念兄弟之情,也该理解圣上父子之情才是,圣上做这个决定,比任何人都痛心啊,您想想,这种时候,圣上怎么会见您呢?”
“是我不能为父王分忧。”
王公公长叹了一口气,“您有这份兄弟之情,想必圣上也宽慰少许。”
初春的风还带着些寒意,鸿信跪了一晚,瑟缩了一下,皇帝的父子之情,皇子间的兄弟之情,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轻乐折了根柳枝放入江中,“圣上能打下大梁的江山,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古丽尔:“虎毒不食子,连亲儿子都舍得牺牲,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出来的,他甚至都不让人去确认一下就直接下了格杀令。”
“一旦派人确认,再公布不是王爷难保不会有人置疑,军情紧急,没有这份决断力,也不用站上战场了。”
“您也认可圣上的做法?若是临安王听到消息,可不知会如何伤心难过呢。”
“他若还清醒却助倭人侵略大梁,此时的决定便半点错误也没有。”轻乐平静地说:“他若意识全无,便也不知道这份痛苦了,怕只怕……”
怕只怕这是倭人的圈套,临安王未死,当初的预言便有了另一种解释,事情似乎正在往最坏的方向前进,她,能做些什么?又该如何做?
古丽尔听她话说了一半就发呆去了,忍不住问:“您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觉得太子是正统?”
“恩?”
“两位皇子之间,您似乎选择了太子。”
轻乐莞尔,“你觉得太子以后会是个好皇帝吗?”
“比起传闻中的临安王,太子性格宽厚一些,皇帝征战这么多年,确实该休养生息了。”
“你是萨江人,若是大梁长期动荡不安,对西北鞭必然长莫及,萨江有可能就此再恢复自由,这样,你还觉得太子做皇帝比较好吗?”
古丽尔一愣,良久才说:“我不是王,我只是一个普通丫头,部落的事我管不着,但眼前的寻常百姓是无辜的,无论族人还是梁人,都希望能过上和平没有战乱的日子。”
“梁皇帝也曾宣称一统天下后,再无征战。”
“那是什么时候?为了完成他的野心,老百姓的死活就不管不顾了吗?”古丽尔瞬间推翻前话,“听闻临安王好战,他登基后必然又是这种结果,这么想想,大梁皇帝下格杀令还算做了件好事。”
“不觉得他可怜了?”
古丽尔支吾了会,“他可怜,百姓更可怜。”
轻乐不再言语,临安王不过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人,他是能牺牲的人,同样也是要被救的百姓,众生平等,一视同仁。
可她还是晚了一步,再次听闻关于临安王的消息时,是百姓传闻临安王带着长生药归来的喜讯。
“这不可能。”轻乐吃惊地望向祭司。
日沉月落,无论如何解读,这个“日”都是指当今圣上无误,他眼看着油灯枯尽,不能说必然会死,但他的生机几乎没有,一生征战,血腥太重,就算临死前幡然醒悟也是来不及更改命数的。
祭司说:“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发生的。”
轻乐若有所思,既然还未有皇帝康健的消息传来,这其中依旧有变数,刚刚那一瞬,她差点怀疑自己的预言,那如果把预言无误当做前提的话,临安王回京非但不能为皇帝带来生机,恰恰相反,皇帝的死厄将至。
来不及了。
她原想赶往沿海,现在再要回京已是无力回天,恐怕预言已经成真了。
宫中一夕变天,皇帝驾崩却秘不发丧,皇宫外重重重兵把守,宫内有进无出,所有人战战兢兢,等待新的君主出现。
大殿上,气氛沉闷,皇帝未废太子却另立了遗诏,选临安王继任帝位,于是才有了现在这个僵局。
殿下跪了几员重臣,面面相觑,临安王回宫后没多久,皇帝宣见,当时只有王公公在旁,随后皇帝驾崩,太子自然称这遗诏来路不正,甚至有意拿下问罪。
可临安王并不是一人回京,他出京时有随行的亲卫队一支,个个勇猛无比,此次回京解释了出海以后,遭遇风暴,驶离原来的航线,却歪打正着,寻得仙岛,此次返航,有仙岛住民愿为大梁效力,于是一并带回了京,浩浩荡荡三万大军驻扎在京城外郊,他一声令下,这场面随时有可能发生逆转。
皇帝已死,那份遗诏的真假再没人知晓,王公公与临安王的关系无人不知,他的话自然不能作数,打入大牢,审都没审。
早先朝臣站队时犹豫不决,除了少数人选好阵营,大多数都是两边结交,一年前临安王出海后再未归来,他甚至有好几个心腹都倒戈了,朝臣也算为了辅佐太子尽心尽力,毕竟上面还有皇帝盯着,凭心而论,他们都希望太子能继位,这临安王突然杀回来,大家都是措手不及啊。
可遗诏上明明白白写着三皇子温玥,再加上他手握重兵,大家都很珍惜头顶的脑袋,没一个人在此时站出来强出头,法不责众,就算让临安王继位,那么多人都是太子阵营的,他还能个个问罪不成。
一夜过后,殿上才出现太子和临安王的身影,原以为会有场唇枪舌剑,甚至演化成血溅当场,谁知道临安王率先下跪,“恭迎圣上登基。”
朝臣太过惊讶,以至于竟无人出言附和,太子脸色难看,也没有应声,临安王一字一句地说:“出海后一年未有音讯,让父兄担忧,此为过一,归来太迟,误了父王病情,长生药来不及起效,此为过二,父王病中意识不清,立遗诏时未坚持劝阻,此为过三,带兵回京……未能侍奉左右,此为过七,七项大罪,臣弟万死不足以惜。”
众臣目瞪口呆,若不是亲眼所见,谁能信临安王也有口若悬河的一日,跟事先演练过似的。
太子半响才上前扶起他,“三弟太过苛责自己了。”
临安王执意跪在地上,“请圣上责罚。”
太子视线从上而下打量他,他比一年前晒黑了些,也瘦了,下巴绷出凌厉的弧线,低着头看不清神色,良久,他说:“临安王请起,一切等办完国丧再说。”
轻乐赶回京中时,一切都尘埃落定了,临安王带罪之身,临危受命,正要开拔去沿海前线,经人引荐,她总算见到缘悭一面的临安王。
茶楼中,临窗静坐的少女美得像一幅画,青年抬步走至近前,顿住了脚步,“姑娘较之一年前,风华更胜了。”
“听闻习武之人视力非常人能比,临安王当年能看清祭台上的我是何模样?”轻乐淡笑,“或是别院一见,印象更深?”
“咦,姑娘也是个明眼人啊。”
“彼此彼此,混口饭吃,总要有点看家本领。”
“我对姑娘一见如故,再见倾心,神往已久,今日终于有机会坐在一起饮茶闲话,实乃三生有幸。”
轻乐看向窗外,“就是风景不太美丽。”
“唉,没办法,我闯祸惯了,我大哥可不得派人给我随时收拾烂摊子么。”他双手交叠在脑后,懒洋洋的样子,“姑娘要是觉得煞风景,我这就下去把他们赶走。”
轻乐摇摇头,“一年前,我专门为你预言,却成了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他的目的,只是为了请太子入这个局,过后她还从太子口中听闻他是如何抹黑她的事实。
“哦,还有这回事啊,我都忘记了。预言怎么样?有没有应验?”
轻乐刚想开口,被他直接打断,“算了,那些都不重要,你约我出来不是为了算旧账的吧?”
这句不重要让轻乐一阵郁卒,他根本就不知道那次预言对她的意义,那可是她第一次真正感悟天道啊,被他利用不说,还这么满不在乎!
“我想知道,你和祭司究竟做了什么交易?”
一年前,本该出海的临安王却出现在她们居住的别院,联系祭司那几日的反常,事情不难猜想。
临安王反问:“你得先告诉我你知道多少,我再酌情考虑告诉你多少。”
“首先,这一年你其实并未出海,其次,找到的长生药是假的,第三,所谓的长生岛是你用来囤兵的,第四,遗诏是假,第五,恭喜你能安然走出皇宫且掌握了更多的兵权,太子因为心软,错失了一次杀你最佳的机会,第六,放弃皇位是以退为进,你会卷土重来,第七,倭人中的那个相似者,其实就是你。”
轻乐一口气说完,临安王惊叹地鼓掌,“你这看家本领不赖啊,我对你的预言有点兴趣了。”
“收起你的轻视之心。”轻乐不满地继续,“方才是我能肯定的,剩下的是我的猜测,第一,你真正下定决心做这一切的时候,是皇帝下令格杀那刻?”
这句话一出,临安王的脸色有片刻的不自然,轻乐不肯放过任何细节,目光死死盯着他,“第二,皇帝驾崩,你私兵围城,确实是想过直接逼宫的?”
“第三,倭人进攻的时间很巧妙,其中应该有你的功劳?”
“第四,和祭司之间的协议,是让萨江获得自由?”
她闭口不再多说,目光示意他回答,临安王规规矩矩坐直了,“你确认的那几点没什么大毛病,但你说鸿信是因为心软,我不得不指出你的天真了,难不成你以为他对我真有兄弟之情?我此去兴东,若是赶走倭人,将功折过,毫无功绩,若是赶不走,正好名正言顺问罪,若是死在倭人手中,那更好了,他肯定如释重负,拍手称快。”
轻乐平静地说:“他不是对你心软,是对沿海三省受倭寇侵害的百姓心软了,他最大的遗憾是手中没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勇将,自己又不能亲上战场。如你所说的情况或者他都考虑过,但我觉得,他一定是希望你能战胜,赶走倭人的。”
“你对他很了解?”
“如同了解你一般。”轻乐凝重地说:“你将倭乱引进,牵连三省百姓无辜受灾,纵使你能平倭乱,这份罪孽也不会消除。”
“帝王哪个不是满手血腥。”
轻乐无法苟同,“刻意制造的牺牲?”
“父王扩张国土不也一样有牺牲,帝王家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没有第二条路可以选,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会争,想活命有错吗?”
轻乐无法回答。
“同样生在帝王家,因为我是生来不祥的三皇子,我就永远只能生活在阴影之中吗?十六岁我用命赌,才给自己多了一条选择,一年前,我若不设法离开,父王病重,会提前为太子清扫危险,出海后消失无踪,沿海却长期有一支驻军坚守,说起来是父子情深,其实是要第一时间掌握我的动向,混在倭人中,不论真假,格杀勿论,他连一晚上都没犹豫,走到今日,每一步都凶险万分,为了结束这种提心掉胆的日子,我只有拿命再拼一次,只有我自己登上帝位,至那一日,我才能真正睡个安稳觉吧。”
“王爷,你……”
“就让我倾吐一下内心的想法吧。”临安王望着她,“总觉得再不找个人诉说一下,我会撑不到真正决裂的那一日。”
轻乐不死心继续问:“凭你的隐忍聪慧,应该有更稳妥的方法可行,一定要大动干戈看京城被血所染吗?”
临安王站起身,“你不是神女吗?应该最能明白天意不可违罢,我最后再拼一次,是死是活马上就要结束了。”
“预言……”
“本王不需要预言,将来如何,由本王一手造成,知晓未来再想尽方法去改变,恰恰是限制了自己的未来,祭司没教过你吗,意图改变未来的做法往往只会推动未来的到来。”
他潇洒离去,轻乐却在茶楼坐了许久。
祭司的话言犹在耳,她矛盾地既认可又质疑,如今想来,她竟还不如临安王看得通透。
预言之所以为预言,可能连它出现后众人会如何应对都预料在内,天命不可违,一切的努力,终是徒劳啊。(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