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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极殿中,君臣几人坐定, 宫婢送上茶汤, 同宦者一并守在殿外。值得您收藏
桓容取出贾科送回的短信, 谢安郗超等人传阅之后,均心生猜测。王献之更是一语道破, 直言桓容有伐北之意。
“北伐势在必行,然时机需得仔细斟酌。”继王献之后,谢玄开口道,“此番秦帝伐胡贼取得大胜, 在朔方城下摧坚获丑, 拿乌孙昆弥, 斩狄氏首领,乌孙高车诸部群龙无首,如鸟兽散,死在秦军手中的将兵达几千余, 被俘过万。”
“值此大胜之机, 秦帝武功必深入民心。之前长安的种种,亦将因此战而淡化。”
“如陛下此时动兵, 一则会打破盟约, 予人不诚把柄;二来,很可能大失北地民心。倘若遇有心人推波助澜, 对陛下大为不利。”
要统一中原,恢复华夏,势必要起兵北伐。
换做一年前, 长安朝廷内部争权夺利,秦策急于巩固君权,却被朝中文武和豪强蒙蔽牵制,竟至逼得唐公洛造-反,使得朝廷大失民心。
火上添油的是,唐公洛之事平息不久,夏侯氏突然在长安举兵,险些动摇秦国根基。最终,秦氏兄弟率兵剿灭叛-贼,结束叛乱,驻守各地的西河旧部却开始人心浮动。
这个时候举兵,正当时机。
万万没有料到的是,高车乌孙突然大举南下,威胁中原。桓容左右衡量,同谢安等人商议,为大局考量,放弃了这个难得的战机。
现如今,秦璟初登基,就取得对乌孙和高车的大胜,平息边患,安定边州。只要不发生意外,不出昏招,班师回朝之后,必定大得民心。
尤其是朔方等地的百姓,更将感念天子恩德。
纵然北地天灾连连,并州、青州流民成风,只要有这份功绩在,短时间内,实无法动摇秦氏的根基。
谢玄逐条分析,话中透出对秦璟的敬佩。
无论双方立场如何,马踏草原、荡平贼寇的豪杰总是令人佩服。
“谢侍郎所言句句在理,朕也知道战机重要。”
谢玄担忧之事,桓容早有思量。
秦璟得胜还朝,必将民望大涨。此时出兵北伐,肯定会经历一番苦战。然而,赶在胡贼入侵,威胁中原时出兵,桓容更不愿意。
他同秦璟有-约-定,无论谁胜谁负,恢复汉室为先。
有这个前提在,华夏之地不会落入外族之手,更不会重演五胡-乱-华的惨剧。
如果反其道而行,岂非违背初衷?
想到这里,桓容暗暗叹息,莫名生出一丝苍凉。
“陛下,”谢安沉默良久,终于出言,“依臣之见,北伐之事宜早不宜迟。如今的长安,不比武烈皇帝在位时,拖得越久,恐会愈加麻烦。”
在秦璟威望大涨时出兵,固然会遇上不小的阻碍,甚至可能遭遇北地百姓自发反-抗。但情况摆在眼前,犹疑不定,拖下去只会更加麻烦。
在夏侯氏叛-乱中,长安朝堂的文武少去大半。
新帝登基之初,即面临无人可用的窘境。
然而,窘境背后却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没有旧部老臣牵制,没有豪强联手阻碍,提拔干才轻而易举。
秦璟率兵扫北,秦玒暂代朝政。
谢安留意北地传回的消息,对于长安的变化,既在预料之中,却也有几分意外。
他曾与王彪之商议,秦璟在位,秦氏内部拧成一股绳,长安朝堂英才和能臣聚集,恢复气象不过早晚的事。
“想要取北,必得尽早起兵。”
桓容放弃之前的机会,谢安并不感到遗憾。
在此之前,建康士族高门之所以对天子让步,对官员考试、兴办学院等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取其长,合力加以推动,概因桓容以大局为先,所行是以“天下”和“百姓”为重。
自汉末以来,华夏苦-战-乱久矣。
想要恢复汉室,南北必须统一。
在决战之前,必须提防外族,不令永嘉之乱后的惨事重演。
谢安的话如一记重锤,狠狠敲在之重人心头。
谢玄看向叔父,又与王献之交换意见,最后将目光移向天子,沉声道:“陛下,臣之前思虑不周,出兵北伐,实是宜早不宜晚。”
等下去?
等着秦国再出内-乱,北地在遇大灾?
谢玄和王献之一齐摇头。
谈何容易。
桓容颔首,转头对郗超和贾秉道:“景兴和秉之以为如何?”
“回陛下,臣以为无需立即出兵,可调动身在北地之人,同青、并、冀三州刺使暗中联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说服其南投。”郗超道。
“此事可能成功?”桓容微微一愣,问道,“景兴有几成把握?”
“不瞒陛下,此时言成功未免过早。然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如何知晓?”郗超微微一笑,继续道,“秦帝大胜还朝,固然民心大涨,但自夏侯氏之乱后,朝中隐忧早已存在,非一招一夕可解。”
长安的隐忧,就是健康的机会。
秦国朝堂大举采用新人,固然能使政治清明,稳固新帝的统治,却在无意之间将西河旧部推到对立面。
说句不太好听的,一个萝卜一个坑。新人把老-坑-占了,让老人怎么办?
西河旧部跟随秦氏南征北讨,自坞堡初立就跟随秦氏,无不立下赫赫战功。
现如今,一些毛都没长齐的小子位列朝堂,拟就政令,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自己手中的权利却被不断削减,如何不会心生不满?
夏侯氏叛乱的余波没有完全消散,北地貌似君臣误会消弭,朝廷上下一心,实则却像坐在柴堆上,遇上一点火星就会点燃。再有风起,瞬息即可燎原。
“另外,唐氏父子虽然南投,在青、并两州的名望实未削减。兼其同并州刺使有旧,无妨请其写成书信,交人带去北地。”
郗超的意思是,起兵是必然,但能说服三州刺使主动同长安对立,投向建康,借以减少损失,何乐不为?
“陛下莫要以为此计太-毒。”贾秉正色道,“日前梁州传来密报,有北地士人借游学之名,过边境,递帖拜会汉中、汶山两郡太守。”
从两郡太守呈送的密报来看,来人的表现实在值得怀疑,字里行间隐隐透出拉拢之意。
梁州同秦国接壤,汉中郡既能驻重兵又能产粮,实为兵家必争之地。
从舆图上看,汉中郡似一块凸起的尖角,扎入秦氏疆域。秦国选择从这里下手,意图动摇桓汉的统治,实是再自然不过。
“秦帝领兵在北,陛下不会想到,长安会在此时派人游说。”
事情成功自然好,如果不成功,消息传出,只要桓容稍微疑心,汉中郡的治所必将遭遇地-震。从太守以下,包括县中官员,或多或少,前途怕都会受到影响。
无辜遭天子疑心,心宽的还好,如果心窄,遇事一时糊涂,难免会让长安如愿。
“陛下,这些南来的士人,绝不能等闲视之。”
“观秦帝征北采用的战法,必对我朝府军多有研究。所谓先下手为强,何不趁秦帝尚未班师,尽速遣人往北?”
贾科的身份-暴-露,不能继续留在长安,经他手埋下的钉子,多数无法再用。
不过,一张消息网没了,还可以织成第二张、第三张。
贾科前往西域,其他的暗线可以开始活动。比起贾科,这些人更加低调,能起的作用却是更大。
“陛下可还记得,石刺使之弟在徐州行商?”贾秉道。
石劭的兄弟?
乍听此言,桓容有片刻的恍惚,眼前闪过当年跟在石劭身边的少年。
“石郎君并未出仕,数年前隐姓埋名,领商队往来南北,最远抵达漠北,还曾往鄯善为大军送粮。”
“幼度和子敬也知道?”桓容看向谢玄和王献之。
两人互相看看,开口道:“回陛下,臣知晓是徐州商队,实不知其为敬德的兄弟。”
此言并不奇怪。
一来,石劭常年在地方为官,很少在建康露面,仅在元月朝贺时匆匆一面,彼此算不熟悉,更称不上有什么交情。
二来,石劭和石勉不同母,石劭长相清俊儒雅,极似其父。石勉因为有氐族血统,五官较为深邃。随着年纪渐长,两人间的差距更大,不晓得内情,很少有人会以为两人是兄弟。
桓容登基后,石劭由舍人选官出仕,一路由县令、太守升任徐州刺使。
他治下的地界,是当年邺城被破,慕容鲜卑被逐出中原,幽州出兵抢回来的两个县。
论地盘大小,还比不上汉中一郡,偏偏朝廷于此设州,借地利建造码头,成为沟通南北的重要道路。
随着石劭的经营,徐州成为海贸的中转站,各地商人频繁往来,汉胡共居,新城建成,仿效盱眙立坊市,不少北地百姓入城内市货,年长日久,竟也开始买房置业。
现如今,徐州的人口达到三千,超过部分郡城水平。
州内百姓多以商贸为业,另有一些不善经营的青壮在码头做事,早起晚归,等着商船靠岸。
虽然苦些累些,所得的工钱却十分丰厚,养活一家老小富富有余。若是父子兄弟合力,数年下来,能存下一笔不菲的积蓄。
借此便利,石勉扮作商人行走南北。
起初有些困难,随着局面打开,生意越做越大,名声传出,临近的边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更有部分行商和胡商主动来投,希望能得庇护,随商队一同往来南北。
“现如今,石郎君的商队可于并州和青州畅行无阻。”
贾秉说话时,在场之人都是凝神静听。
谢安谢玄等人怎么想,桓容暂时不晓得,但他脑子里确确实实生出一个念头:如果说贾科是以长安为出发点,由“中-央”走向“地方”,石勉则是反其道而行,由“地方”包围“中-央”。
古人自然不晓得后世的理论,但中心思想却是十分相似。
“陛下,陛下?”
贾秉讲完,桓容迟迟没有动静,连唤几声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几人互相看看,默契的无语望天。
不用说,官家又走神了。
其他文武未必晓得,在场之人都是天子近臣,对官家动不动就走神的毛病,无不是心知肚明。
太极殿外,桓伟和桓玄正身立定,叫起行礼的平蚝,表示要见桓容。
“豹奴和阿全阿生之前来建康几次,都没见过海船。正巧四兄没出海,我和阿弟禀报过阿母,今日获准出宫,正好带他们去看看。”
“阿母已经点头,我问过阿兄,就带他们去青溪里。”
桓伟和桓玄说得清楚,平蚝请几位小郎君稍等,转身入殿禀报。
桓容刚刚回神,就听宦者上禀,桓伟和桓胤几个来了。
“六殿下和七殿下言,已得太后殿下许可,带几位郎君同往青溪里。”
如果是桓容自己,势必要将几人召入殿,当面仔细叮嘱一番。遇上事情不忙,更会同几个小少年一起出宫。
而今议事到一半,又有谢安郗超等重臣在,实不好召人进殿。
斟酌片刻,桓容打定主意,正欲令宦者传话,不想被谢安打断。
谢司徒面带笑容,当场表示,几位小郎君来见陛下,怎可不入殿。
郗超表示赞同。
桓容在族中选嗣之意,旁人未必知道,郗超实能猜出几分。既然要观察和培养继承人,凡事都不能疏忽,理当为未来的皇太子树立行事标杆。
贾秉抚须轻笑,没有出声。
王献之和谢玄互看一眼,目光齐齐转向谢安。
日前有传言,谢司徒极喜爱骠骑大将军之孙,元日宴上,甚至不顾骠骑大将军的不满,直接将桓稚玉“抢”到身边。
两人本以为传言有夸大的迹象。以谢安的为人,应该不会故意抢别人家的孙子。
如今来看,实是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想到桓豁黑如锅底的脸,再想想桓冲意味深长的话,谢玄顿感脊背生寒,压力山大。
他之前就觉得奇怪,许久不见,桓太尉怎么会突然关心起他的儿女问题,原来根由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