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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恭王的激动,李鸿章却借着微笑的空儿,喝了一口茶,而那脸上却带着些莫名的暗嘲,当初这些话却是唐浩然对他说过的话,现在他只不过是再重复一下罢了。
“王爷请想,发一两银子的钞票,收进一两现银,这一两现银,可以用来兑成英镑,跟外国订船购炮之用,岂不是一个钱变作两个钱用?这多出来的一个钱,等于是跟百姓借的,钞票就象借据一样,不过不必付利息。而百姓呢,拿这张钞票又可以完粮纳税,又可以买柴买米,一两银子还是一两银子,分文不短,岂不是于民无损,于国有益?”
“啊!这个法子好啊!”
体会到其间良策的奕訢顿时兴奋的拍了下掌。
“如今借洋债很费周章,又要担保,又要付利息,倘或发一千万两的钞票,兑进一千万现银子,就是白白借到了一笔巨数,那太妙了。”
“是!”
李鸿章点头说道。
“不过这一千万两银子,倘或浮支滥用,挥霍一尽,那就是欠下了一大笔债。若是拿来开矿造铁路,作生利的资本,赚出钱来,再添作资本,这样【,利上滚利,不消二三十年工夫,我大清国也就可以跟西洋各国一样富强了!”
恭王听得满心欢喜,决定好好来谈一谈这一套理财妙计。实际上在唐浩然与李鸿章谈论过金融银行业之后,李鸿章本人亦曾同而且跟英国汇丰银行的经理长谈过数次,只不过他知道。这事在大清国至少现在还通不过。
“若是说到这银行。咱们这大清国。也不是没有人办!”
听李鸿章这么一说,奕訢先是沉默片刻,而后又反问道。
“老中堂可是说唐浩然?”
“朝鲜银行!”
李鸿章点点头,看着恭王说道。
“其到朝鲜任统监后,第一件事,便是着手创办朝鲜银行,改朝鲜钱制,定银元。行铜元,再推行以纸币,咱们这边办起事为银钱窘拙抓襟见肘时,他那边却轻易的靠着银行筹集了几千万两银子去办洋务,王爷,您办过洋务,自然知道,这洋务莫不过用银子来堆。”
曾因支持“洋务”被落个“鬼子六”之名的奕訢又岂会不知,连声道“是”。而李鸿章又感叹道。
“也就是靠着那银行,其起兵前便筹到数千万两军费。这唐浩然啊……”
这一声感叹却是李鸿章发自肺腑的,有了以朝鲜银行为依托的一系列金融机构作为支持。唐浩然得以顺利地筹集到巨额的战费。而相比之下,地大物博的大清搜肠刮肚地敛税,拆东补西地挪款。
“朝鲜虽地狭且民贫,有西法银行,故兵饷万万,皆借本国民债,无俟外求。我大清国虽地大而民富而无银行,以官力借民债,虽数百万亦吃力。”
李鸿章发出这一声音感叹后,奕訢沉默了好一会,随后方才感叹道。
“若论通晓西学,这国朝上下未有出唐子然其左者,只可惜,此人未受国朝教化,朝廷不外稍加斥责,其便心怀积怨,起兵作乱,实在是……可惜!”
奕訢在提到唐浩然时,在惋惜中表示失望,似乎并未因其行而心生恼意,可任何都知道,这不过是在试探,可他却未曾想到,他的试探听在李鸿章的耳中,却使得他心下不禁长叹一声。
“确实可惜!此人之才不能为国朝之用,实在是可惜至极!”
李鸿章则是微微一笑,谈起唐浩然于朝鲜创办洋务,短短两年间所取得了的成就,同时又谈起了唐子然如何与京官结怨——其鲜少送银钱于京官,为此那些人自然不惜力的言攻于其,而以唐子然的脾气,被人这般一般,他的那三分土性上头后,自然要清君侧了。
看似简单的应对,可却听得奕訢心下咯噔一声,以至于看着李鸿章长达数秒都未曾说出话来,难道说,他李鸿章……
若是说先前谈论银行还算是朝政的话,那么现在两人却是真正进入了正题,心下寻思着,奕訢便继续说道。
“哦,原来唐浩然今日所行皆是与言官之间的恩怨!”
奕訢的面上全是如梦初醒似的神态,而后他又看着李鸿章说道。
“可我听人说,这唐浩然统监朝鲜后,其心思明,表面是为巩固藩蓠,实则却因其早怀逆心,且有人言称,其父实则为发匪余孽,其于朝鲜所行所为,无不是为造反!”
奕訢的这一句“听说”,实际上是在告诉李鸿章,在唐浩然的问题的上,朝廷是不可能做出让步的,至于其它问题,大家还有谈的余地。
“老中堂,咱这大清国的江山,可是当年曾文正公和老中堂您好不容易保下的!”
恰在这会载澄则于一旁插话说道。
“老中堂您自然也不会容旁人造咱大清国的反不是!”
“这是自然!”
李鸿章一抱拳说道。
“鸿章世受朝廷重恩,自当忠君报国!”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可听在奕訢耳中,却知道李鸿章是在和他打哈哈,虽说对于这阵子八督在干什么,他并不清楚,可地方上的满臣却接连密报朝廷,地方督抚无不互相串联,大有沆瀣一气之势,而带头的是谁?
除去李鸿章,还能是谁?
纵是心里有数,奕訢却不得不装作不知,现在的大清国不是百年前的大清国,对于如李鸿章之流疆吏汉臣,全无任何钳制之能,过去靠的是朝廷那后一点脸面以及汉臣自己的忠君之心去维持这个平衡,可这一切,现在都被他唐浩然打破了。
这唐浩然着实……该杀!
“然言朝国朝之事,纵是鸿章亦已难为!”
话峰微微一转,言语推切李鸿章看着恭王说道。
“国朝之事,稍为更变,则言官肆口参之,西北回乱,俄人涉之,方才始设电报;自法之役,始设海军。其后平静一二年,便又有言官参之更变之事,如此谋国者敢以从事之?”
李鸿章引事说事,直接扯到了言官的身上,奕訢的心底越发的暗叫起不妙来,于是便苦笑道。
“言官阻事,本王又岂是不知?”
那些年主持总理衙门时,奕訢自己也未少受言官弹劾,甚至“甲申易枢”正百太后借口言官弹劾,方才对他下的手,这言官空谈确实误国误事,但……
“但,这毕竟是祖宗之制不是!”
奕訢试图为言官们开脱着,与其说是为言官开脱,倒不如说是在想方设法的保着朝廷的脸面。
“再说,如若言官无据而弹,这责自在言官,朝廷到最后也是会给大家作主的,如老中堂一般,忠心为国朝办事的,朝廷焉能不知?又岂能容他人胡乱弹劾?”
可每一次无不是小心翼翼,无不是诚惶诚恐,对于朝廷来说,那言官的弹劾便是他们拿捏地方疆吏的手段之一,这言官是祖制……就如同每年靡费数千万“经世之兵”八旗与绿营一般,两者除去靡费数千万外,又有何用处?
或是在过去,李鸿章或许会一笑了之,甚至连提也不提,可这一次他却与过去有所不同,他之所以来京城,就是为了开一个头,今天晚上,其它七位总督的电报就会从电报局送往军机处,而那电报,实际上在他来京前就已经发到了天津,只不过天津未曾“转发”,换句话来说被“暂扣”了。
之所以会“暂扣”那七份电报,实际上却是为了给李鸿章亲自向朝宫廷表明汉臣疆吏心思的机会,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议政王大臣会议亦是我大清之祖制!”
几乎在李鸿章的声音落下的瞬间,筷子便猛的从载澄的手中跌落了,不过三十出头的他那曾想过李鸿章竟然道出这句话来,任谁也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八王议政”,所谓的议政王大臣会议实际上就是“八王议政”。
从顺治爷那会到雍正爷,为了取缔这个“议政王大臣会议”,可谓是用尽了一切法子,就那也是用了一百多年方才废掉这个“祖制”,现在,他李鸿章提及此事,又是为何?
“此制已废,断不容再提!”
奕訢沉着脸,他盯着李鸿章,心底暗自敲着鼓,难道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吗?
“王爷,当初我大清国一统天下,用兵频繁,军情险急,若无议政王大臣会议又焉有我大清?今日值此三千年未有之变局,我大清自当思变,以……”
李鸿章的话只让奕訢脸色越来越沉,他知道,眼前的李鸿章已经做出了选择,或者说汉臣已经做出了选择,虽是如此,他依然尽可能的试图挽回这一切,他知道,对方所图的绝不是什么恢复“议政王大臣会议”的“祖制”,那是满洲人的“祖制”,可不是什么汉人的“祖制”,他要的恐怕是“议政大臣”,而这“议政大臣”又将由谁任之?如当年的议政王一般,恐怕非“天下八督莫属”。
“今已有军机处,凡军国大事,皆由军机处决之,如若……”
不待奕訢把话说完,一直沉默不语的李经方则于一旁适时的插了一句。
“王爷,那以军机处之贤能又何解当前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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