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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州俨然有入冬的迹象。
铅云沉沉,枯叶被冷风卷着穿街过巷地乱飞,无边萧索中透出几分肃杀。
马车行至北街,驶入一方院落之中。
那是个两进两出的普通宅院,并无什么特殊之处,想来只是秦放歌他们用以临时歇脚的地方。一位六旬上下的老者带了两个小厮前来迎候,看形貌举止像是这宅院的管家之类的人物。
言谈间,阿瑶听到那老者有提到“三爷”两字,知他多半是叶如诲的人。
她那晚没走成,还是跟着随后找来的秦放歌来了岳州。也不知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这一路上他都没怎么理她。但这并不等于就不管她,底下几个随从盯她还是盯得很紧的。
是以她离开的计划一直未能得以实施。这是其一,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在她自己。唐连的拒绝多少令她有些心灰意冷,忽然之间好像什么都没了意义,走或不走,亦变得不那么重要,加之秦放歌的人又盯得紧,这件事便给拖了下来。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已错过逃离开这一切的最好机会。
她这里发着呆,秦放歌那里已把诸事安排妥当,拎了个蓝底碎花的包袱走过来道:“你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说。”说着话便径自越过她,往后面的厢房走去。
阿瑶一怔,迟疑了下还是跟了上去。
秦放歌在堂屋正中站着,看她进来,便挥手示意她关上房门。
她心里虽疑惑,面上却不露分毫,回身将门关好,走上前问道:“秦爷有何吩咐?”
秦放歌没说话,只将手里的包袱朝她扔过来。
阿瑶忙伸手接住,那包袱却有些分量,怕有个十几斤重,依稀是银铤、干粮之类的物件。她不由愣住,问道:“秦爷这是何意?”
“你——走吧!”秦放歌道,“趁着眼下岳州还未封城赶快走。”
“秦爷,我……”阿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竟会放自己走,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秦放歌又道:“这原就不是女人能掺和的事情,走吧!走得越远越好,最好别让他……也别让我再找到你。”说这些话时,他面上仍是冷的,没什么表情,眼中却有复杂难辨的情绪浮现。
那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哭。
这女人性子坚忍,很吃得苦。他曾亲历她所遭受的许多磨难,在苍溪口遭遇伏击,几乎伤重不治,她没有哭。在独峰山,她被他绑在围栏外,差一点就成了巨蟒口中食物,她不曾哭。被他敲断了腿骨,流马城游街示众,又被那几个狱卒侮辱,凡此种种,她都没掉过一滴眼泪。
可那一晚,他却看见她孤零零一个人蹲在树下泣不成声。
他远远站着,心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她竟是会哭的,终究是个女人,总有承受不住的时候。换做是商玉,早便不堪忍受。商玉性烈,她是宁愿死也不愿苟活的人,与其卑贱地活着被人折辱,倒不如洒一腔热血清清白白离去,所以她死了。
只这一点,这女人就与商玉大大不同。
虽则容貌相似,骨子里的东西终是不同,出生卑微的人但有一线希望都会活下去。她便是如此,就像是荒野里压在石头缝下的草,一缕微光一滴露水便会令它们不屈不挠地生长出来。
倒也有可敬之处。
秦放歌由不住感慨,见她愣愣地犹自发呆,语气便没那么生硬:“找个厚道人嫁了,好好过日子!”
阿瑶抱着包袱皱眉看他,这是在唱哪出戏?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让她走。倒也能想得通,她到此已被利用殆尽,既无任何价值,被丢弃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这个时候他们只怕也有不少见不得光的事情需瞒着她,留她在身边毕竟是个祸患,再怎样她也是唐初楼的人,防着点终归没有错。
只是,若如此,杀人灭口不是更好,又何苦放她出去节外生枝?
这般看来,此事倒像是秦放歌自己的意思。
他心里到底打着什么主意?是真有心放她离开这是非之地,还是有意在试探她?
“秦爷这是在说笑吗?”她忍不住问道。
秦放歌听她此言,不觉微微皱眉,一片好心被人如此误会,换谁都会着恼。他冷冷看了她一会,嗤然道:“你看我像是在说笑么?”
阿瑶抿唇不言,一双妙目只盯着他看。
秦放歌被她看得有几分不自在,干脆转身走至门口,顿了顿,道:“当然你也可以不走,这就全在你自己……”最好还是走,岳州城如今极不安稳,随时可能有刀兵之灾,留下来只会令她陷身险境。后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出来,他素来没有向人解释的习惯,何况又是在这么一种境况下,倒像是他多担心她一般。
阿瑶眼看他开门走出去,犹豫了有半刻的功夫,还是背着包袱走出门去。秦放歌果然说话算话,直到她走出宅院大门也没人阻拦。
出了门,她径直往北门走去。
她还是照原来的计划在行事,打算先去域北再说。
这里是北街,原离北门便没多远。阿瑶穿越几片街区,便看到城门楼子。已快到申时,这个时辰还不算晚,城门开着,但守门的卫兵却多了许多。晃眼望去,满目皆是明晃晃的铠甲,就没看到几个进出的百姓。
主街上还有一队人马在往这边飞驰。
远远听到有人在喊:“沈大人有令,申时二刻关闭四门。即刻起,城内百姓禁止出城,如有抗命,杀无赦!”
兵马过处,尘土飞扬。
阿瑶忙侧身避后。她没想到岳州竟这么快便开始封城,还不到申时便不准城中百姓出城。所为何来?难道说那张天大的网已经布好,此刻是到了该收网的时候了?
既已不能出城,城门口又有那许多的兵马。为防官兵看到起疑,她便只有退到后面的巷道里去,先静观其变再说。
她靠在冰凉的墙壁上,探头向城门处张望会,心道,这般情势,看来她得去找个僻静处的客栈呆上几天才是。
正寻思间,却只觉脑后有细微异响,夹杂在穿巷而过的冷风间,几乎就辨别不出。
她僵住不动,待要拔剑出来时,便听有人在身后道:“阿瑶?”
阿瑶听到这声音,心里便是一紧,掉转头去便见一黑衣男子站在面前。那男子约莫三旬上下,面容清俊,瞧着斯斯文文,倒像是个满腹经纶的读书人。实则却是她昔日的旧主,梧州碧玉斋主人江天成。
“斋主,你……你如何也来了岳州?”阿瑶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江天成,心头又是惊诧又是惶恐。这江天成可并非是什么所谓的斯文读书人。阿瑶在碧玉斋数年,亲眼见识过江天成的手段,当真是名副其实的狠角色。
江天成没答她的话,狐疑地看她半晌,道:“你不是该在秦放歌身边么,怎会一个人呆在此处?”
阿瑶道:“他们还是不肯信我,赶我出来了。”她并不介意说出事实,在江天成面前,遮掩扯谎都不可行,唯有据实说出真相。
江天成神色间淡淡的,对此话并未多追究。他朝城门方向投去一眼,继而便转身朝巷子深处走去,道:“既如此,那便先跟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