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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华的嫁妆还真没理好。她的东西是真心多,自家娘攒的不算,舅舅舅母和五姨看见好的就给她买,说都不和她说一声,直接装船就送曲池来了。她不在家,杏仁只能把仓库里的东西收起来点一点,晴天晒一晒,别的事儿都不能干。杨氏和柳五姨都是漫天撒钱的主儿,这么今天半船明天半船的捎过来,要是都陪嫁出去,就多的就有点过份了。
一提理嫁妆,柳氏就犯愁。柳家现在缺管事的人哇,现在要是把嫁妆理好了,除了孝英华嫁出去,除掉一个能干的女儿,还要搭上杏仁那几个能看帐会办事的大丫环,一下子就少好几个人使呢。柳氏有心多留女儿几年吧,一来英华过了年喊十八,在曲池算老姑娘了,二来李知远今科肯定不能中进士,人家本来是个考得起的,纯是因为和王家结了亲的缘故这科不能中,说起来也算是耽误人家了,还要扣着女儿不嫁也说不过去。可是英华嫁出去,还能出李家门管柳家事?别人家的婆婆或者可以商量,陈夫人那个自家都极少出门的婆婆,想都别想让她儿媳妇抛头露面出头管事!
柳氏一纠结,理嫁妆的事也跟着纠结。这会儿瑶华提出来,英华就看她娘,柳氏长长叹息,抚着额头道:“这种小事,我真忘了。到时候随便弄个陪嫁单子来抄一抄罢。”
瑶华很清楚,柳氏的私房很多,将来肯定大头都归英华,其实英华现在的陪嫁就是个样子,意思意思大家看得过去,不过份也不丢人就成。英华和李知远相处的时候看得出来,这小两口好的蜜里调油呢。英华的年纪,在京城是不算大,京城的女孩儿们,十*到二十多出嫁的都有,她自己就是二十一出嫁的。但是在曲池,十*还没有嫁人,娘家不急婆家也急哇。她家小姑子比英华大两三个月,她婆婆这一二年急的都不行了,又不舍得女儿远嫁,又要挑个人品好长相好肯读书的,也不晓得托了多少亲戚打听。梅四郎要回家考试,她老人家听说亲家那边有一二百人跟着亲家复习备考,想都没想就把女儿打发着跟来了。自然,梅十五娘的嫁妆也是早就备好了的。
瑶华便道:“十五娘的嫁妆是女儿和婆婆一起理的,前阵子嫁到杭州沈家的十七娘的嫁妆单子我那里也有,要不要把她们的嫁妆单子拿来参考一下?”
英华看着姐姐,眼睛闪闪发亮。
闺女大了,留不住哇。柳三娘看女儿那个德性,心里又是笑,又是恼,还有几分不舍,啐道:“留来留去留成仇,出了孝就把你嫁掉。瑶华把你们小姑子的陪嫁单子取来我看看。”
瑶华喊她的使女进来,取了钥匙叫使女回家取来一个小匣。打开一看,里头搁着一大叠梅家女孩儿们的嫁妆单子呢。
英华翻了翻,很惊奇的问:“姐姐,你存这么多嫁妆单子做什么?”
“你姐夫叫我存的。我公公是族长,”瑶华笑道:“咱们这里留个根儿,将来万一梅家女孩儿遇到事要族里撑腰,不就能用得上?”
“梅家人真是心齐。”柳氏叹息道:“王家只管出一份小陪嫁,如今族田没有了,这几年都不会有田租,估计这一二年出嫁的王家女孩儿要得陪嫁都很难。”
瑶华微笑着说:“非那份小陪嫁不可的,自然能等几年再嫁,备得起陪嫁的,也没有谁有脸去族里讨。”
瑶华成亲时就没有要族里的陪嫁,她的嫁妆大部分是柳氏掏私房给她备的。因为嫁过之后就要跟着夫家南下赴任,所以房子田产家具都没有,二十四箱衣服之外,就是金珠宝石首饰,明面上的嫁妆单子差不多值两千两的样子,还给了八百两的银子压箱,其实柳氏偷偷给瑶华压箱底的金子足足有八百两。只是柳氏教的好女儿,都跟她一样会藏富,这个钱休说梅亲家不知道,连王翰林都只晓得夫人给大女儿备了点私房钱,至于数目他也不大清楚。
瑶华是柳氏带大的,看柳氏做事,深知藏富的必要性,她估量着英华的婆家很富有,把嫁到沈家的梅十七娘的嫁妆单子挑出来给柳氏看,笑道:“杭州沈家算有钱的,十七娘这份嫁妆,听说沈家人看见的都说体面。”
梅十七娘这份陪嫁单子上,除去家俱、器皿、衣裳、尺头、首饰若干之外,还捎着一个十顷地的庄园,剩下的全是书。除开头五页,后头开的书单子倒有二十来页。
柳氏翻了翻,觉得要是她家英华带着这样一份嫁妆嫁到李家去,估计也比满箱黄白之物讨婆家喜欢。她想了想,就道:“英华写个买单给杭州的瀚海楼,除去时卷什么的,他家的书每样给我来六份。”说完扳着指头数:“英华一份,雪珠玉珠两个转眼就要说亲了,她们的嫁妆也得攒,剩下的先存在三省草堂,要是过几年不流行陪嫁带书,家里也能用得上。顺便就叫瀚海楼照嫁妆单子的格式抄三本目录来。”
英华还没答应呢,瑶华的眼珠子在灯下滋儿滋儿冒绿光,屋里也没外人,她就扑上去搂住柳氏的胳膊,娇滴滴扭来扭去撒娇:“娘,女儿也要书。”
“干脆来十份吧。”英华这点随她爹,觉得买书用钱不算花钱。“瀚海楼女儿去逛过的,时卷占了大半,把这些扣掉,经史子集加诸子游记……”英华回忆她那天看过的书,再把售价加一加,扳着指头一算,笑道:“十份要不到五千两,人家也不卖珍本孤本,都是大路货,买的多还能还价。”
柳氏心里已经转的飞快,算扣掉家里女孩儿们的陪嫁,自家存几套,捐府学一套,县学一套,会起什么样的作用,能拉多少好感度等等等等,略微算一算就心花怒放,笑道:“给玉薇写信,马上去办,我要十天之后就看到分开打包的书。”她老人家算完了看着瑶华还眼巴巴的看着她呢,弹了瑶华一个脑崩儿,笑道:“人人都有份,少不了你的。你家还得加个藏书楼。英华倒是早有打算呀,早早就弄个藏书楼在等着?”
“我们上回去逛翰海楼,就有自己多弄几本书的打算。”英华想到那次在翰海楼的经历,眼睛闪闪发亮,“娘,一屋子全是大书架,中间留着宽宽的走道,太阳从窗户里照进来,照到人身上暖暖的,屋子里静悄悄的,喷鼻的书香!人在书架间慢慢的走,要多舒心有多舒心。”英华说完了还笑,“本来我就打算房子盖好了买的,这回又省几百两。”
柳氏也弹了英华一个脑崩儿,再看瑶华,王家大娘子满面笑容,呵呵傻笑,嘴里还在念:“书架顶好是用柏木,防虫,藏书楼要高,防潮,还要留出避风向阳的所在,过了梅雨季好晒书……”
瑶华说一句,英华就点一下头,柳氏一人给了一下,笑骂:“一家都是书呆子,不许给你们的爹说,不然书没到,全家都傻了。”
英华要操心的事儿多,欢喜一会就把心思收回来了。瑶华比英华更爱读书,尤爱看杂书。她自嫁了人之后,跟着婆婆操持家务,虽然手头有钱,但是家里过的节省,丈夫和小叔子还指望他们考进士呢,不能让他们分心,所以她也不好拿出钱来买杂书看。
一回娘家,娘家妈什么都替她张罗好了,住不用操心,家用不用操心,瑶华想一想将来坐在宽敞的藏书楼里,左手边儿子写大字,右手边女儿描小红,她坐上头翻翻杂书,累了还能打打孩子,多完美的生活!于是,她明目张胆的走神了,对着明亮的烛火做白日梦傻笑。
英华正和柳氏说:“杏仁把单子给我看过,东西真是太多了。我到金陵看玉珠姐俩,给她们买了两个新妆盒,把她们欢喜的,估计侄男侄女多,嫂嫂照应不到这上头。所以我想,把能多放几年的东西留出两三份来留给她们,省得到说亲时娘着忙。”
柳氏冷眼看大儿媳妇几年,黄氏就不是个会过日子的人,这几年手里又没有钱,眼看着玉珠也到年纪了,侧面问一问,还没开始攒嫁妆呢。柳氏嘴上不说,心里都替她着急。如今连英华都看出来了,晓得替侄女攒嫁妆了。柳氏只能长叹一声,道:“你先把你的理出来,再看看能配出两份一模一样的不能。”
柳五姨买东西都是十套十套的买,英华心里觉得照梅十七娘这个嫁妆单子,就她那两仓库的东西,配个七八套嫁妆完全没问题。她瞅一瞅姐姐还在那傻乐呢,心里把才生的外甥女那份也算上了,就手把梅十七娘的嫁妆单抄了个大略。
柳氏本来还有话说,二门上说梅四郎亲自来接瑶华回去,她就拉着瑶华的手,夹着她那个匣儿送大女儿出去。
英华送她们到门口,回来把杏仁记的帐翻出来,叫摆两张大桌子,喊四个大丫头来,一人一张纸一支笔,她左手梅十七娘的嫁妆单子,右手帐本,翻到合适的物件就念,让丫头们记下来。
大半个时辰功夫,除去衣裳首饰家具,英华连她自己带两个侄女的嫁妆都配好了。顶要紧的妆盒、三间新房的摆设、花瓶器皿,烛台盆桶屏风之类的小东西应有尽有。柳氏回来捞了一张纸看一看,笑道:“你五姨和你舅母隔十天半个月给你弄几样来,我都没空看,还思量开单子现去买呢,居然都能配齐,不错不错。”又瞄了一眼梅十七娘的嫁妆单子,笑道:“比人家还丰富点,够了。提两份出来单放,等玉珠来家给她们看看,也叫她们安心上学。”
英华忙答应下来,取了一份给杏仁,道:“拿去做个帐,再照嫁妆单子的格式抄两份出来,把那两份提出来送到……”她有大半年不在家,也不知道家里的仓库在哪,只能扭头看她娘。
“我们家私库挪到柳家商行东库去了。这个送过去交给黄叶收。”柳三娘就手取了一份纳到袖子里,笑一笑道:“晚上给你爹瞧瞧,他孙女的嫁妆他女儿给他攒出一半了,剩下来叫他挣去。”
“儿子不争气,老子要努力呀。”王翰林瞧瞧这个嫁妆单子,晓得女儿是从自家陪嫁里扣出来的,感慨万分,“金声和玉振,咱们多带带吧。少让他们两口子带孩子回娘家。”
柳氏笑道:“玉珠她们两个在学校一年多,如今已经很懂事了。等孙子们再大点,送他们进太学住校去。”
“太学要开小班了?”王翰林惊喜交加。
柳氏笑道:“礼部发过来的太学营造图我看过了,小班的宿舍都有了,四人一间,头一班极少也要招一百个学生。凭你的面子,塞几个人进去没问题吧。”
“当然。”王翰林极是得意,“大不了让礼部那几个老家伙送几个子侄来三省草堂。他们要不给我孙子上学,那群王八蛋的孩子,我也一个都不要。”
“这么得意?你们这一百来个学生,能考几个出来?”柳氏略微有点不放心。
“县试估计都能过,有几个不能过的,给他们开小灶估计也没问题。州试吧,取四十名,估计咱们最少能占一半。过了州试的部试问题也不大,至于殿试,”王翰林叹息,“咱们两个女婿估计部试就会给涮下来,那十来个,都不好说,不过能殿试的都有资格得官,看运气吧。”
“耀祖如何?”柳氏只挑重要的提。
“部试估计悬,”王翰林皱眉:“他到底是我儿子,论肚子里攒的学问,进士不大行部试还是能过的。不过他那个脾气,当官是祸不是福呀。”
“我们活动活动,部试给他弄过去,弄个清闲的官儿当。”柳氏给王翰林按摩额头,轻声道:“儿子考个官,出门体面,俸禄够用,咱们也不算跌面子了。不然两个考得起的给人家弄下来,咱们一点动静也没有,叫人家背地里笑话咱们,没劲。”
“怎么弄?”王翰林扭头看霸气一丝丝外露的娇妻。
“直接要。”柳氏笑道:“官家心里有数的。当初赵恒是他求咱们收下的,又不是我们上赶着要去教他儿子。他登基头一科,要不让咱们家中两个进士,他也没脸。你得空和四郎聊聊,他若是乐意在清闲位子上呆着,咱们就什么也别提,悄悄把给他弄上去。他要是想干实
事,还得耐心等几年。”
“那李知远呢?”王翰林有点儿不大好意思,“论学问他比大女婿强多了。”
“他才二十岁,急什么。”柳三娘叹气,道:“四郎这十来年是真用功,又不是考不起,纯是因为恒儿被卡,亏呀。”
王翰林沉默。当年他去沧州求亲时,是朝中人人看好的青年翰林,官家也很看重他。老岳父和他说柳家和晋王是亲戚,娶了柳家女儿,除非晋王做皇帝,不然他一辈子只能做个不管事的翰林。王翰林在青云直上和柳三娘两个中选了柳三娘,在翰林这个位子上坐到老,他是不后悔的。但是他是真没想到,晋王当了皇帝,他们还得站队,这一次的原因,是赵恒是他的学生。他当年是自己选的可以无怨,可是两女婿都没给人选的机会,小老头儿觉得他做的不如岳父,心里很难过,认定是他耽误了两个女婿,吭哧半天,跟夫人说:“当初我不该面软,把赵恒收下来。”
“要不是晋王存心想当皇帝,也没那么多事儿。”柳三娘也叹气,“可是晋王要不当皇帝吧,皇位八成要落到潘妃生的儿子头上,老百姓就真倒大霉喽。晋王是明白人,你别担心,不会真误孩子们的前程的。”
皇帝迟迟不立太子,最着急的其实不是他俩儿子,而是先帝的仨儿子,原来妥妥的三个人争,没赵元佑和赵恒什么事儿啊。现在叔叔做了皇帝,态度还很暖昧,对侄子和儿子都是一个态度,封王给官给差使,意思很像是打算在他们五个里头挑一个最能干的。赵元佑原来要防亲兄弟的,现在还要拦截堂兄弟,忙的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那仨呢,被官家撩拨的想争皇位,心里又虚,要想不争吧,赵元佑又不放过他们,有事没事都给他们仨挖坑使绊子,弄的他们办的公事就没有一件能让百官满意。再老实的人都有点脾气,何况本来心里还有点想头。于是京城里头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唯有一个赵恒,他吃了亏跑宫里跟老太妃那里哭哭,出来也不晓得还手,过两三个月懦弱无用的美名远扬,连皇帝都心疼他了,拨个修历书的闲差给他管,他就默不作声天天到钦天监点个卯,然后该逗猫逗猫,该逗狗逗狗,绝不管半点正事。
京城四王掐架已经到了惨烈的地步,新京城这边也没闲着。天长杜家的十七公子在县考的前几天到了富春,约请柳家和另一家三家重新划分地盘。柳家舅舅和柳三娘去清凉山开会,三路人马没完没了的干嘴仗踢皮球。柳三娘在清凉山一时半会回不来,英华就顶上了,每天早出晚归,除了到府城柳家商行处理往来公文,还要上工地,查码头,验作坊。
本来王翰林的夫人出头管事在曲池府就够惊世骇俗的了,现在翰林小姐每天坐着马车,带着几十个随从漫山遍野到处乱跑,别人不论,只陈夫人娘家,说起王家二娘子来,只有摇头没有点头的,传到陈夫人耳朵里,自然没有一句好话。陈夫人和沈姐两个轮换着劝芳歌都劝不转,闷气是不必说,再加上娘家人总说英华的不是,陈夫人是真闷了一肚子气在心里。
这一日杨家的大船靠上了曲池府的码头,杨二郎亲自送拜帖到三省草堂和李家。英华恰好这日在府城,去码头接杨家人去下处。元帅夫人是从不坐车的,英华奉陪骑马,一众男女几十骑穿街过巷,认得翰林小姐的指指点点不必说,他们是晚饭前到的府城,晚饭后陈夫人就听说:翰林小姐跟一群青年男人骑马逛府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