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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影牵着江清潇的手沿着河流来时的方向行去,不多时竟隐约听见不远处传来一阵骚动并伴随着说话声。
“无影,你听,有人在说话。”江清潇兴奋的抓着无影手臂问道:“是不是我们已经走出崖底了?”
无影右手食指竖起递到唇边轻“嘘”一声,随即拉起江清潇闪到一旁的树后隐藏起身形。
片刻后,人群走到近前,从衣着打扮一眼便能看出,正是随着夏凌宇前来搜救的下人。
许是走得久了有些劳累,这些人就近找了块平坦的草坪坐下来休息。
“少爷,喝水。”夏凌宇身旁一个属下掏出随身携带的水囊递上前说道。
夏凌宇接过来凑到嘴边狂饮几口,便将盖子拧紧丢了回去。手下接过来重新收好后,不解问道:“属下心中有一疑问,不知当问不当问。”
这属下几日来常伴夏凌宇左右,想来该是他的心腹。是以,夏凌宇听到此话不止没有动怒,竟颔首回道:“问吧。”
“属下愚昧,少爷既有心置那无影于死地,又何苦费力前来搜寻,难道是要见到尸体方能安心?”
“你懂什么!”夏凌宇闻言挑眉瞪他一眼:“江清潇对那无影情根暗种,她二人或许尚不自知,我这个局外人,看得却十分清楚。不除无影,江清潇哪肯轻易随我回去?”
原来他早就知道自己是逃婚出来的,之前假惺惺装作毫不知情,就是为了找机会将自己拐骗回去吧?这姓夏的阴险小人,藏的可真够深的。江清潇心中愤恨,不觉将粉拳捏地咯吱作响。
“亏得我千算万算,却不曾想那丫头居然会不要命得跟着跳下去。江煞门在江南一带势力庞大,我剑翎阁若想保住这江湖之首的地位,非得要联合这样的大帮派方能起到作用。无影死不死倒不是最重要的,那江清潇要是死了,本少爷损失可就大了!”
夏凌宇说着话,咬牙狠狠吐了一口唾液在身前的草地上,说道:“那死丫头逃婚在先不说,现下还搞了这么一出,待明年我借助她帮派势力承袭我爹的武林盟主之位后,定是要让她加倍偿还回来!”
初见时这人一派温文尔雅的作风,还当他是个谦谦君子呢,谁料想竟是这么个精于谋算、狼子野心之辈。自己的父兄莫不是瞎了眼,招来这么个白眼狼还当成良婿!
江清潇在心里恨恨不平地想着,看夏凌宇一行休息够了起身行远,这才蹦出来看着无影道:“要不要趁现在杀了这个卑鄙小人?”
无影摇头道:“此处地形复杂,我们不甚熟悉,贸然攻击极易被他逃脱。再说,堂堂一个武林盟主之子,功夫怕是不会太弱,还是回去同少爷商量一番再做决定为好。”
“好,那我们现在赶紧去找小兮和小宝。”
欧阳兮说着话,拉起无影的手,顺着夏凌宇一行来时的路,过了许久,果然走出了断崖的范围。
半夜,钱小宝因担心无影二人安危迟迟无法入睡,正辗转难耐之际,却听闻窗边传来一声轻唤:“少爷。”
是无影的声音!钱小宝几乎第一时间便翻身坐了起来,脚刚一落地,睡得不甚安稳的欧阳兮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伸手拉出她衣袖问道:“小宝,怎么了?”
“许是无影她们回来了,我去开门看看。”
“真的?”欧阳兮闻言一个咕噜坐起身,看着钱小宝走过去打开门,随后便闪进来两人,正是坠崖了一天的无影和江清潇。
“清潇!无影!”欧阳兮简直要欢喜疯了,三两下冲过去将两人分别揽在怀中紧紧地抱了片刻,这才分开将两人上下打量一番:“你们怎么样,受伤了没?”
钱小宝关好房门回来,欧阳兮正拉着江清潇的手絮叨个不停。她转身望着无影,向来淡定的心此时也禁不住起了些波澜,平复了下心情后,也只问了句和欧阳兮相同的问题。
无影摇了摇头,看着钱小宝难掩激动的面庞,顿了顿后说道:“让少爷担心了。”
“担心那肯定是难免的,但只要你们没事,多少担心也值了。”
欧阳兮说完,拉着二人到桌前坐下,又斟了两杯茶递上去,这才好奇地问道:“之前看到无影的信号弹,我们才知道你们平安。却不想你们居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无影将她二人从坠崖到回到这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讲了一遍。钱小宝听完眉头紧皱,语含怒意道:“你说是糟了那夏凌宇的暗算方才坠了崖?”
无影点了点头,江清潇接过话头说道:“多亏了那崖底的冰湖,否则别说回来了,无影能不能活着都难说。”说到这里不觉又是一阵后怕,拉着无影的胳膊往她怀中凑了凑。
这动作虽幅度不大,却被没逃过欧阳兮那双善于观察的明眸。她“嘿嘿”一笑凑到江清潇身旁问道:“你这是,因祸得福了?”
江清潇一时没听明白欧阳兮话里的意思,但见她一脸坏笑,眼睛只顾紧紧盯着她和无影交握的手,立即心下了然,不好意思地红着脸说道:“哦,算是吧。”
欧阳兮听完开怀一笑:“这么说来那姓夏的也算做了件好事啊。哦,对了,你们回来的时候看见他们没?”
“恩。”江清潇点应道:“我们便是顺着他们的痕迹才会这么快回来的。”
钱小宝在一旁静静听她们说着话,转头看一眼天边晨曦初现,当下转身说道:“走了大半夜,你们也累得不轻,先回房稍事休息,待天一亮,再去找药独前辈将这个中谜团好好拆解一番。”
无影听罢,道了晚安后便拉着江清潇回房去了。
钱小宝未眠,此时见她二人平安回来,也便觉有些累了,拉了欧阳兮回到上躺好,不一会儿便进入了梦乡。
早饭的桌上,少了夏凌宇,连气氛都无端融洽了些。药独对于无影二人有惊无险回来自是心中欢喜,但见自己徒儿彻夜未归,面上便不觉多了丝担忧。
好在,待众人吃喝停当,正坐在桌边悠然饮茶之际,夏凌宇一行面容憔悴的回来了。
一进门看到好端端坐在桌前的江清潇,夏凌宇双目立时迸出欣喜的光芒,三两下走过去抓着她的手问道:“清潇你回来了?没事就好!也不枉我辛苦跑了这断崖一趟。”
江清潇冷着脸将手抽回,自下而上斜视着回道:“不知夏公子是因我安然无恙而心安,还是为你称霸江湖的鸿图大计不曾落空而高兴呢?”
夏凌宇眼中凌厉的光芒一闪而过,却还是摆出一副迷茫的样子不解问道:“清潇此话何意?可是听了什么奸佞小人的挑拨之言。”说完,恶狠狠瞪了她身旁的无影一眼。
“奸佞小人?”江清潇闻言哈哈一笑:“夏公子说这番话竟不觉得脸红吗?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昨夜在通往崖底的路上,你同手下人说的那些话,我可是听得一字不漏。”
夏凌宇闻言面上变了一变,却犹在兀自挣扎:“清潇你定然是听错了,我怎么会说那样的话?”
一直在主座默默看着的药独,将她二人的话听完,也开口维护自己徒儿道:“清潇丫头怕是对宇儿有什么误会吧?你二人既是未婚夫妇,自当坚定本心,莫要被无关之人的挑拨之言干扰才是。”
“前辈就这般相信自己的徒儿吗?”
药独转头看向问出这话的钱小宝,虽不解她话中意思,却还是依言答道:“宇儿虽不是自小长在我身边,却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对于他的品性,我自然是相信的。”
钱小宝又问:“那么您的另一个徒儿——巫灵夕呢?”
“夕儿?”药独对于她提到巫灵夕并不感诧异,只疑惑问道:“她怎么了?”
钱小宝起身走到药独面前道:“前辈难道就不好奇巫姑娘为何会突然出走药王谷,且至今不归吗?”
这话倒是终于让药独露出了一丝惊诧:“年轻人,你似乎知道的不少。”
钱小宝满含深意一笑:“比前辈所想的,要多一些。”
“废话少说,你刚才的话究竟是何意?”
钱小宝却似乎并不着急,眼神若有似无在夏凌宇身上扫视一遍,见他终于面上透出惊慌之色,这才将自己心中所想娓娓道来:“事关前辈的往事,似乎不是一两句能说得清楚的。但若我说是你面前这位疼爱的徒儿故意用计赶走了你更疼爱的那位,您是否愿意相信呢?”
提到“往事”药独脸上神色瞬间变换了好几次,又惊又疑之间,心底却又迫切地希望能够借她的口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可毕竟几十载并非虚度,相较于眼前这些年轻的小辈,她的力还是要强上许多的,心中纵然已如波涛汹涌,面上却依然淡定。
“我的往事?年轻人可莫想说大话来诳我老人家。”
“那我不妨将我的猜想说出来,容前辈来甄别一下如何?”钱小宝走回桌前,将自己的茶杯端起一饮而尽,继而说道:“二十年前,您与自己同处一门的师姐相爱,却不知因何原因对方离您而去,您伤心欲绝之际,在自己的师父离世正式接任新谷主之后,便遣散谷内所有人,只自己一人在这药王谷内虚晃度日。”
话说到这里,钱小宝刻意停顿了一下,转头看着主座上的药独,虽是满面伤怀,却并未开口制止,便继续说道:“几年之后,您突然出谷,数日后带回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婴孩,收在门下后,与之前所收的另一徒儿,也便是在场的夏公子一并抚养教授。”
“而这个婴孩就是现在的巫灵夕。”钱小宝说着话,眼角余光瞄见门外隐蔽处正有一抹若隐若现的银色发丝,也并不点破,只在众人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在这之后的某一年,您再次出谷带回了一位满头银发的老妇人,也就是做饭的巫姨,而这老妇人,也就是您的师姐,巫灵夕的生母——巫连翘。”
“啪”地一声,门外传来瓷器落地的破碎声,众人循声望去,便见佝偻着身子的银发妇人立在原地,身子尚在微微颤抖。
“我……我这就去拿扫帚来打扫……”巫连翘断断续续说完,转身便想离开,却被药独老人开口唤住:“师姐!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巫连翘犹豫着转过身,目光穿过众人,望向主座之上那年华不再,却容颜依旧的人,声音颤抖着说道:“苏儿,我……我并非有意欺瞒……”
巫紫苏定定地看了她半响,脸上阴晴不定,迟迟未开口说话。
还是坐在门边的欧阳兮先走上前说道:“婆婆,先进来再说吧。”
巫连翘抬头看着巫紫苏,见她未出声阻止,也便抬腿跨了进来。
钱小宝却在此时再次道出惊人之语:“药独前辈怕是一早便认出您的师姐了吧,否则也不会带她回谷了?”
巫连翘闻言满脸惊喜,望向药独问道:“苏儿,她此话可是真的?”
无奈稳稳坐在主座上的人,目光只定定地看着她,却依旧未发一言。
夏凌宇从刚才就冷静的站在一旁看着,他想透过钱小宝的话,来分析他们到底知道多少,而他的师父又相信多少。
原本见钱小宝越说越多,他心底渐渐都开始有些心灰意冷,却见她师父始终未发一言。看来,这小子的话师父她老人家未必相信。当下也便冷着脸出声喝止道:“黄口小儿,莫要在此信口胡说,趁着我师父尚未动怒,还不速速滚出药王谷!”
欧阳兮向来听不得有人说钱小宝的不是,更何况还是眼前这个阴险小人,当下便坐不住了,冲到她面前开口呛道:“贼喊抓贼,怎么?你是怕我相公把你故意把巫灵夕逼出谷,还有胁迫巫连翘前辈帮你做坏事这些家底儿都抖出来吧?”
“你!”夏凌宇恼羞成怒,抬手就甩出一根银针,直奔欧阳兮面门而来。
钱小宝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夏凌宇竟敢公然行凶,但他出手飞快,待要过去相救已然来不及,正惊惶不知所措之际,凌空之中又有一抹银光闪过,“叮”的一声将之前那根撞落在了地上。
“师父?!”夏凌宇慌张地看向主座,巫紫苏淡淡瞄他一眼,道:“宇儿莫不是真的如她们所言做了愧对师门之事,否则何以会这般急切阻挠?”
“我……我自然没有,师父莫要被她们蛊惑……”
钱小宝惊魂未定,急忙上前将欧阳兮拉过来护在身后,抬眼怒视夏凌宇,道:“若不是你故意误导巫灵夕,说自己的师父对她产生不伦之恋,难免会和你们师伯一般,遭遇莫名横死的厄运,她何以会仓皇逃出谷去?”
“我……”夏凌宇正待反驳,钱小宝却并不给他机会,只继续说道:“若不是你胁迫巫前辈,会将她的真实身份透露给药独前辈,她何以会为了能留在谷内继续守着自己心中所爱,逼不得已之下,半夜潜入清潇房间,替你将早前已经迷晕之人带过去?”
“血口喷人!”
狗急了还要跳墙呢,夏凌宇被这样步步紧逼,伪善的面孔早已保持不住,伸手拔出腰间佩剑便向钱小宝攻去。岂料,剑刚出鞘,又是两道“嗖嗖”的破风之声,随即夏凌宇便被点中穴道,僵硬地立在原地不动了。
“师……师父?”他想转头问巫紫苏为什么,却无奈连颈部都僵硬地纹丝不动。好在,药独老人已经起身慢慢地从主座走了下来,在他面前站定后一字一句说道:“宇儿,为师最痛恨别人替我做决定,难道,你不知道吗?”
说完,不待夏凌宇回答,转身走到钱小宝面前,将她重新审视一番后,说道:“年轻人知道的倒是真不少,不过你有一点说错了。”
巫紫苏眼神穿过众人落在不远处的巫连翘身上,淡淡说道:“她并非是由我带回,而是自己回来的。”
钱小宝道:“但您一定早就将她认出来了吧?”
药独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淡笑,兀自走到正微微颤抖的老妇人面前,半闭着眼睛回忆道:“那年冬天,漫天飘雪中她出现在门外,面色苍白,微驼着背。一袭黑纱遮面,满头银丝似雪,虽费尽心思刻意伪装,但,她是谁,她可是我芳心已许十几载的人啊,纵是乔装得再完美,骗得过眼睛,也骗不过心。”
立在她面前的巫连翘,身体已经抖地不成样子,眼神中满是不可置信:“你,你早就认出了我?那为何……”
“为何还将你留下?”巫紫苏面上突然现出一丝狠厉:“对!我是恨你!恨你不留一个解释便离我而去,更恨你远走他乡后竟然忘了我们曾经的海誓山盟下嫁他人!”
“但是……”她停住凄厉的控诉,声音忽然变得迷茫起来:“为什么在见到你的那瞬间,除却我努力留在心间的恨意,更多的却是浓浓的欣喜呢?”
“苏儿……”
“恨是什么?若没有爱又哪来的恨?我有多恨你,便有多爱你。否则,否则又怎会将你特意送走的女儿偷偷带回来抚养长大呢?”
巫连翘再次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夕儿,她真的是……”
“对,她是。难道你不觉得她和你年轻的时候一模一样吗?”巫紫苏回忆着从前的美好,脸部线条变得愈发柔美起来,随即却像是想到了什么,望着巫连翘问道:“你也以为我爱她吧?否则你不会深夜躲在她窗外看着我亲吻她时独自垂泪,亦不会在原本想向我坦白身份时几经犹豫,最终退缩。她年轻、貌美,你自叹不如,所以选择不再争取,而是默默退出?”
“我……”被说中心事的人慌忙躲避着眼前人的注视,却不知该如何反驳。
“师姐,”巫紫苏伸出苍白修长的食指,轻轻勾起巫连翘的下巴:“看着自己心爱之人转而爱上他人,这滋味还不错吧?”
“苏儿,我不是……”巫连翘似乎终于下定决心说些什么,却再次被巫紫苏出声打断:“你终于肯说了吗?说你不是有意背叛,说你是为了怕我伤心为难才故意代替我嫁了过去?但是师姐,你以为这样的你,会让我心存感激?”
“苏儿,你怎么会知道?”巫连翘的脸上似乎除了惊讶再也显示不出其他表情,今天发生的事太多,她一时真是难以消化。
“我不久前整理师父的遗物时,在她留下的书信中发现的。”
“那,你还恨我吗?”
“恨,当然恨!我恨你当年自作主张帮我做下这决定,更恨你一直不肯道出真相让我二人都备受煎熬。可我最恨的,却是自己,”巫紫苏再次抬头看向她,眼神中情绪复杂,悲伤、痛苦、纠结、欣喜,却唯独不见她口口声声的恨意:“我恨我为何依然舍不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