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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家的人刚下车,就见二门里跑出一个人,众人一看是四房小太太梅氏,梅氏茫然四顾,看见傅瑞和八姑娘傅书锦,跑到跟前抓住八姑娘的手,“姑娘,你妹妹呢?”
小太太梅氏大概想女儿想疯了,上来劈头一句,八姑娘傅书锦问愣了,一时不知该怎么解释九姑娘婉姐丢了的事。
四老爷傅瑞看梅氏的手死死抓住八姑娘不放,上前解围道;“这事说来话长,回去慢慢细说。”
梅氏还想问,看众人脸色不虞,张了张嘴,吓得不敢问出声,心里隐约觉出不好。
傅老太太被二太太宁氏和三太太杜氏搀扶着下车,看见这厢说话,道;“都别站着,回屋说,不是一句两句话能说完的。”
众人都回到老太太屋里,举目一看,大房里一个人都没有,这个结果不能不令人唏嘘。
众人都沉默,不敢提及大太太陈氏,半晌,傅老太太方道;“梅氏,你先别急,一样样的慢慢说,你跟大太太送到府里后,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递给她一杯水,梅氏喝下,压下心慌,道:“我和大太太被送回府,没多久,就听见炮声震天地响,我尾骨折了,忍痛尚能行走,这种时候,在屋里躺不住,撑着走到前院,不敢出去看,隔着府门,听见大街上有人喊,夷人打进来了,见人就砍杀,我们趴着门缝往外瞧,街上百姓四散奔逃,北夷人攻进城,我们不敢出去看,一会街上一个人都没有了,没跑了的都找地方躲藏。”
梅氏想起当时的情节,还心有余悸,老太太屋里的丫鬟把刚烧的热水,给她续上,梅氏不顾烫嘴,抿了一口,借以缓解心理的紧张情绪。
接着道;“我们都不敢出去,大太太腰闪了一下,扶着腰也站在大门里,吩咐留下的几个家人用粗木头把大门顶上,不到半个时辰,我们从门缝往外看,大街上出现北夷人的士兵,砸开各户人家的大门,冲进宅子里,眼看着北夷的士兵朝我们府里来了,府里的几个下人找地方藏身,我忍痛走回房,看无处躲避,想北夷人打进来,要先抢金银财宝,定要来搜屋子,我就跑到大厨房,看见水缸里有少半缸水,我不顾什么,爬进水缸里,扣上缸盖。”
梅氏提上一口气,由于紧张,手指冰凉,双手捂住水杯取暖,众人鸦雀无声,相像当时可怕的场面。
梅氏轻轻地吁了一口气,接着说,“我躲在水缸里,听见门外有说话声,听不懂说什么,他们把门撞开,站在门口,没听见脚步声,大概看是灶间,就没进来。”
“我在冷水里蹲了有小半个时辰,怕夷人没走,不敢出去,后来冷水把腿泡的麻木了,我尾骨受伤,不能蹲着,只能跪着,膝盖硌得生疼,我只好吃力地爬出水缸,出去一看,夷人已经走了,我惦记大太太,走到大太太的屋子,看见大太太……”
梅氏面部痛苦的表情,呜咽出声,身子抖如筛糠,屋里没有人敢问出口,一颗心提起来,一直落不下去,梅氏断断续续地道:“大太太……大……太太,躺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把剪刀……”
短暂的静,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见,接着传来轻轻的啜泣声,是大太太的一个贴身丫鬟,叫红苕的,红苕哭着道;“事发时,太太躲在夹壁墙里,被夷人搜出来,奴婢当时躲在衣柜里,从衣柜门缝看见太太为免遭侮辱,从衣袖里抽出一把剪刀,对准胸口……”
众人都觉得骇然,大太太陈氏自私,却个性刚烈,大家都掉下眼泪,不管平常怎么样,毕竟一起生活,想起大房大老爷、大公子、二姑娘,四房四太太柴氏、安哥、诚哥、婉姐,如今众人归家,还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各自感伤。
梅氏的情绪慢慢平复,又接着道;“夷人走了,剩下几个活命的家人,把大门关上,大太太的尸首不能久放,我叫人在大房后院挖个坑先掩埋了,等以后太平了,好好成殓下葬。”
梅氏说完,傅老太太道;“你这样处置很妥当,把大媳妇的尸首挖出来,葬在咱傅家的祖墓。”
梅氏叙述完,朝大家脸上扫了一圈,忍不住问:“婉姐呢?怎么不见婉姐和二姑娘。”她记得当时自己被送上车,本预不离开,舍不得女儿,怕连累大家,忍痛把婉姐的手交到二姑娘傅书毓手里,离开女儿后,她日夜悬心。
众人都低下头,四老爷傅瑞沉重的声音道:“破城之日,两房的马车翻了,当时没有车马,大家只好被人流推着往城门走,北夷开始攻城,人群慌了,乱了,大家都身不由己,走散了,除了我跟锦儿跑出来,路上遇见璟世子,一路护送我们到山东,跟大家团聚,其她人至今没有下落。”
梅氏听完,脸白了,身体摇摇欲坠,傅老太太叹气道;“她突然受到打击,一时承受不住,快把她放到炕上躺着。”
众人把梅氏放到炕上躺下,梅氏欲哭无泪,又怕惹大家伤心,心里难过,不敢哭出声。
傅老太太和儿子媳妇商议大太太陈氏发丧的事,现如今京城里朝廷官员陆续回京,家家几乎都有死伤,京城里一片愁云惨雾,谁还有心情去别家吊唁,大太太陈氏的丧事,只能从简,亲朋不通知了。
两位老爷和太太也赞成老太太的想法,把大太太的尸首启出,放入棺椁成殓,自家人祭拜,然后送京郊傅家祖墓掩埋。
傅家搭了个简易的灵堂,傅家众主子下人守灵。
这日,家人进来报,“三姑奶奶来了。”
傅家回京后得到消息,三姑娘傅书岚的婆婆文氏,夷人当日打进京城时,不幸遇难,具体详细情况不得而知,三姑娘傅书岚自被婆家人送到京城别院,就跟傅家断了联系,三姑娘傅书岚所为,令傅家人彻底寒了心,已经不认这个傅家的女儿,也没人问起她是否平安,不想她却自己找上门。
众人都以为她是来祭奠嫡母,傅书岚出嫁时,嫡母对庶女刻薄,也是有原因的,她做错在先,傅书岚当姑娘时,吃穿用度,大太太这个当嫡母的也没亏待苛虐她。
傅书岚看着嫡母的灵牌位,不跪不拜,朝傅家众人问;“我姨娘在哪里?”
兵荒马乱的年月,正经主子都丧命了,谁还在意一个姨娘小妾,三姑娘傅书岚一问,众人方想起大房朱姨娘,夷人破城之日,傅家众人逃走时,好像是没看见朱姨娘,朝廷大军平乱后,众人回府,满眼全是伤心事,各人都有记挂的人,心里那还能想起这个姨娘,就是想起来,愁绪索怀,无心问起。
当时跑路时,老太太吩咐各房管自己房里的人,傅家几百口子人,出了傅府大门,就照管不过来了。
傅老太太这时,想起大房这个姨娘,因为朱姨娘每每生事,老太太和大老爷不喜。
傅老太太问大房活下来的大太太陈氏的贴身丫鬟道;“当日朱姨娘是逃走了,还是留下了?”
那个丫鬟瞅瞅三姑娘傅书岚,似乎有点胆怯,嗫嚅道;“当时,太太吩咐大房的人去二门外坐车,事情紧急,当时没来得及通知朱姨娘了奴婢听府里的下人说,朱姨娘得了信,提着包袱跑到中门,傅家的车辆早已经走了,朱姨娘跑出府,后来有人在京城南城门看见朱姨娘……”
其实,这个丫鬟没敢说,傅家人逃走时,根本忘了通知朱姨娘。
说到这里,丫鬟不说了,拿眼睛瞄着三姑娘傅书岚,傅书岚着急地问:“快说,我姨娘后来怎么样了?”
丫鬟逼不得已道:“听说当时京城南门逃难的人都聚在哪里,非常拥挤,有人看见朱姨娘被逃难的人群踩死了。”
傅书岚眼珠翻了两下,惊愣须臾,才哆哆嗦嗦地问;“你说的是真的吗?”
丫鬟看三姑娘的眼风冷厉,吓得半吞半吐地道:“奴婢听说的,没亲眼看见,也许是讹传。”
傅书岚恨得咬牙切齿,上前瞪着嫡母陈氏的牌位,牙缝里挤出,“你走好,临死拉个垫背的,你去地下陪我姨娘,但愿下一世你是妾,我姨娘是妻,你也尝尝给人做小的滋味。”
二太太宁氏在旁,忍不住劝道;“三姑娘,你姨娘死了,谁也不想,当时,大房和四房的人没出来,老太太命车辆先走,不等了,说逃出一个是一个,你嫡母人都没了,有什么怨气也该消了,何况不是你嫡母害死你姨娘的,当时人都慌了,哪里能那么周全。”
傅书岚哭道:“傅家的人都活着好好的,偏我姨娘没了,我姨娘命贱,但她生养了我,傅家不该这样对我姨娘,不管我姨娘的死活。”
傅老太太听不下去了,威严的声音道:“三丫头,你闹够了没有,你姨娘没了,我儿子孙子孙女都丢了,我找谁闹去?你一个姨娘没了,你伤心难过,你没看见你父亲、兄姐都失散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怎么不见你伤心,难道你们不是骨肉至亲吗?城破当日,你大姐姐往家里稍信,你五妹夫派人保护妻子的娘家人,你想过娘家人死活了吗?怎么不见你通知你姨娘逃走,你一个人活命了,这时想起兴师问罪,我倒想问问你,你婆婆怎么没了,你却活下来,这你怎么不说?你对家人绝情绝义,我傅家没有你这样的姑娘,从今往后,不许你登傅家的门。”
傅书岚听提到她婆母忠顺伯夫人,气势一下弱了,忠顺伯夫人文氏被乱军杀死,伯府里搭灵棚祭奠,伯府没有女主人主持中馈,忠顺伯做主,让儿子常怀玉把儿媳傅书岚从别院接回伯府。
傅书言看三姐傅书岚提到忠顺伯夫人的死,微微有些不自然,也许是姐妹们常在一处,有些小习惯比较了解,傅书岚食指卷着绣帕,她每每这个动作时都是内心紧张,傅书言看着她,感觉她很奇怪,按理说伯夫人文氏一死,伯府内宅只有她一个女主人,头上没有婆母压着,她该欣喜若狂,为何提起伯夫人的死,她没表现出多少高兴神情,反而有种不安,傅书言突然道:“三姐姐,你婆婆是怎么死的?没跟丈夫和儿子在一起吗?”
傅书岚卷着绣帕的手指一下顿住,眼里瞬间闪过慌乱没有逃过傅书言的眼睛。
傅书岚勉强道:“夷人攻打京城的头一晚,夫君歇在我那边,第二日,听说北夷人打来,夫君让我回伯府,他去打探一下消息,我回伯府时,我婆婆和几个丫鬟提着包袱,现套车来不及,着急之下,乘轿子走了,我公公当晚歇在通房红菱屋里,等闻讯赶出内宅时,我婆婆人影没了,夫君打探消息回来,匆忙中人乱,不知道婆母去了哪里,我和夫君公爹跑出京城,找个离京城不远的乡下地方躲藏,待战事结束,回到伯府,打听到婆母当日没出去城,被乱军杀死。”
傅书言听三姐傅书岚叙述有几处疑点,忠顺伯夫人撇下丈夫和儿子,自己先跑了,于理不合,具体内情怎样,与傅家无关,她不多嘴问了。
傅书岚本来想来傅府大闹一场,给死去的姨娘出口气,解释了一通婆母的死因,就偃旗息鼓,讪讪的走了。
傅家大太太的丧事办完,傅老太太命傅鸿派出人四处打听傅家走散的大房和四房的人。
这日,傅家的表姑娘孔凤娴坐着一乘小轿回到傅家,傅家的几位太太和姑娘都在老太太屋里,傅老太太听见孔表姑娘回来,非常欢喜,夷人攻打京城前几日,孔凤娴跟傅老太太说去庵里陪母亲几日,吃斋念佛,求菩萨保佑老太太身体康泰,傅府阖家平安,所以,当日孔凤娴不在府里。
孔凤娴从门外进来,第一眼,傅书言发觉她更加娇艳了,国难当头,人心惶惶,又兼逃难在外,吃睡不好,人人脸上气色很差,看来孔凤娴这段日子很滋润,傅书言揣测,她谎称去庵里陪母亲,实则跟卫廷瑾在一起,孔凤娴越见娆娇体态,竟有股少妇风韵。
傅老太太看见她,很是高兴,“娴丫头,我正惦记你,你母亲可好?你们这段日子躲在那里?”
孔凤娴笑着行礼,“我母亲惦记老太太,让我问老太太好,我跟母亲躲在庵里,夷人知道尼姑庵是圣地,过儿不入,庵里躲过一劫。”
谎言,孔凤娴竟说得自然,丝毫不脸红,把老太太蒙在鼓里,傅老太太怎么也想不到她喜欢的娴丫头骗了她。
冯姨娘眼巴巴地看着一个个回来,忍不住对傅书言道;“七姑娘,不知道你六姐姐怎么样?一点消息也没有,七姑娘常在宫里行走,熟门熟路,能不能进宫一趟,打听一下消息。”
这几日,傅里忙大太太的事,冯姨娘心焦,忍耐着没开口,看孔家丫头平安回来,忍不住求傅书言。
傅书言正想进宫一趟,一来探望修宁公主,二来打听一下六姐姐傅书湄,总归是姐妹,她希望姊妹们都平安。
傅书言还有一桩心事,打听高昀的消息。
杜氏一旁道;“言儿,这事还是你出头好,前两日我跟你父亲说起此事,你父亲说东宫如今正闹心,太子和太孙连带皇孙都杳无音信,你父亲出面不太好。”
冯姨娘忙道;“太太说的正是这话,烦劳七姑娘走一遭,我这里谢谢姑娘。”
冯姨娘真要拜下去,傅书言忙拦住,“姨娘使不得,我答应去就是。”
次日,傅书言所乘小轿出了国公府,日上三竿,官道两旁的店铺,稀稀落落的有几家卸下门板,开门做生意,战后京城一片萧条,死了亲人的人家,忙着发丧,无心做生意。
傅书言的小轿进了宫门,她是修宁公主伴读,经常出入宫闱,守门的侍卫都熟识,看见庆国公府的轿子不拦。
傅书言一进皇宫,感觉跟以往不同,皇宫里愁云惨淡,夷人洗劫了皇宫,不少来不及逃走的嫔妃宫女,悬梁的、投井的,一片惨状,太监们光是往外拉死人,就运了三日。
皇宫里妃嫔太监宫女万人之多,内务府挨个宫里核实,按人头点数,没了的从名册上划掉,这个妃嫔或是太监宫女就永远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