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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ouldbeboundedinanutshellandcountkingofinfinitespace."byWilliamShakespeare,Haml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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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正式到夏承司身边工作前,裴诗不是没有听过他的管理作风。他有着优秀的市场目光、快速准确的判断力和强势的策划能力,但同时也有一个在裴诗看来是致命缺陷的特点——男权主义。
在裴诗听过所有首席执行官里,夏承司绝对是最为崇尚男性力量的一位。自从他上任盛夏执行董事,公司职员在两年内大换血,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到现在男人比例居然占了整个企业的87%。
在集团强大的工作压力下,别说女人,有时候就连男人都会因为精神承受能力有限而在公司痛哭。而比起工作压力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些人立刻就被炒掉了。夏承司仿佛永远不能理解那种以温暖、感性与平等为主题的女性企业运营模式是什么,他理性、支配、独断、主动、野心勃勃,要的是那种绝对强势森严的帝国式等级制度。
在别的现代化大型企业里,在大厅里基本都会看见边打电话边赶时间背着笔记本电脑的西装男人,还有抱着文件夹踩着高跟鞋咚咚来回行走的女人。
而在夏承司管辖的范围内,放眼望去几乎只有男人。偶尔冒出一个女人,也一定是中性到让人分不出男女。
尤其是公司高层,唯一的女性便是彦玲,那还是因为她是夏明诚亲自安排给夏承司的,从夏承司出国留学一直到现在跟随多年,从管家到秘书到特助,几乎有着陈保之劳。夏承司对她持有感恩之情,所以待她有所不同,但除此之外,他上任执行董事后从来没有用过任何贴身女性员工。
裴诗是第一个。
因此,才第一次正式到他那里报到,他就先来了个下马威:“上班之前,我必须跟你先交代清楚三件事。”
“第一,在我眼里,职员没有男女之分。只有精英和垃圾。”
“第二,我不喜欢因感情耽误公事的女人。”
“第三,我不喜欢体质虚弱的人。”
第三条裴诗无法理解,于是去问了彦玲。彦玲冷冰冰地说:“少董很讨厌女职员因例假、怀孕或者任何女性病痛耽搁工作。进了盛夏你就要忘记自己是女人的事实。迟到了以‘家里卫生巾用完了’‘例假肚痛’这种理由当借口,或者因为化妆和衣服搭配而耽误工作,那么第二天不用来了,直接写好辞职信打包走人。”这话说得仿佛她自己就不是女人一样。
后来裴诗又从彦玲那里得知,夏承司前一任秘书是工作经验丰富的男性,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夏承司不但没列出来那一二三条霸权条例,还直接和对方握手签约之后合作愉快。
裴诗看了看坐在办公室里看期货的夏承司,低声问道:“如果真的怀孕怎么办?”
彦玲连头也没抬:“那就说被车撞了在医院抢救,你不会因此丢掉工作的。”
夏承司是个对生活和事业都很有规划也很敢冒险的人,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金融风暴卷席全球后他的所作所为。
当时无数地段房产抵押政府,多家公司宣布破产,盛夏集团也有多处房产被查封。夏明诚把夏承司从英国招了回来,让他担任临时执行副董辅佐执行董事的大哥。夏明诚偏心老大是众所周知的,大家都以为夏承司会努力从细节方面奋斗向父亲邀功,然而他回来以后却只是天天悠闲地跟弟弟妹妹听音乐看报纸,让夏明诚无比失望。
来年全球经济慢慢复苏,但地产还是属于重灾行业,抵押的房产如果冒险收回可能会迎来更大的亏损,可拖得越久,资金就越是像无底洞一样被薪水和贷款消耗。大哥无能为力,只能痛心地准备第三次裁员,没想到被夏承司阻止。
在这样所有巨头都坐立不安却伺机不动的情况下,他一口气把所有的查封房产全部收回了。
虽然那时候经济最萧条的地区是欧洲,但经济复苏初期就这样重新运作的地产集团,盛夏是第一个。夏承司这样做无异于把公司推向了一个又一个深渊,夏明诚在董事会紧急会议上当着所有人把夏承司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气得差点犯心脏病进医院。员工们虽然当着夏承司不敢说,但底下都在偷偷议论说他一时冲动会让整个公司都丢了饭碗。
可是,仅过了几个月,所有责备过他的人全部消声。
迄今不少人都忘不了当年股市盛夏红字乱蹦惊心动魄的场面,夏承司在最为得意的时候也保持着异样的冷静,不动声色地集资融资吞并扩张势力版图,直到近两年盛夏集团造成了近乎垄断的局面,才露面接受杂志采访。
他的决策不仅让他获得了业内人士的美誉,还代替他哥哥接下盛夏集团执行董事一职。某些戏剧性的媒体报刊甚至夸张地描述夏承司为“在危机时刻漫不经心,却会在最关键的刹那捕杀猎物的狼王”——夏明诚年轻时纵然有再多的雄心壮志,也只敢把这种冒险精神用在女人身上。
事实上人无完人,一个人在事业上有多成功,私底下的性格往往也就有多让人不敢恭维。
例如,他有很多辆好车,但因为都是黑色宽版导致在裴诗看来它们长得都一样,又时常因公事被调动得来无影去无踪,让裴诗为他安排行程时下了不少苦功夫。
对于双排轿车的坐法,企业家们都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前排左边坐司机,右边坐保镖,后排左边坐秘书,右边坐Boss。夏承司的家人都是这么做的,他却喜欢坐在保镖的位置上,又让裴诗坐在Boss的位置上,然后把座位调到最大空间好放腿,让坐在后排的裴诗被挤到只能对着靠背上的显示器发呆。每天被夏承司挤来挤去,她经常觉得还不如赶地铁了,最起码在地铁里被人挤了她还可以翻个白眼叹口气。
有一次夏承司坐了自己最喜欢的车,舒舒服服地靠在椅子上,侧过头用那外国杂志封面模特般的侧脸对着裴诗,声音慵懒仿佛在为男性古龙水打广告:“这车底盘稳,比昨天那辆舒服,对么。”
裴诗在狭小的空间里闭眼用力地去感受,只能说:“是很稳。”
不仅如此,他对宾馆和飞机的挑剔程度绝不亚于车辆。只要订的飞机不是他喜欢的型号,住的五星级酒店不是他心中的五星级——
“那么,你可以直接去卧轨。”彦玲一脸虚假的微笑,顿了顿,还补充一句,“就像安娜·卡尼娜一样。”
听完这句话,裴诗有点震惊。不是因为她惊悚的威胁,而是因为夏承司身边的人居然知道谁是安娜·卡列尼娜。
只是,像夏承司这样看上去和阳光、感性、真善美完全绝缘的男人,居然也会对音乐厅这种充满了欧洲艺术气息的东西感兴趣,而且还是将它盖在盛夏旗下最贵的楼盘里。
夏承司搞艺术,这种违和的感觉如何形容,就像是把纽约帝国大厦迁移到法国拉图葡萄庄园。
好在他还有个艺术家妹妹。天才小提琴家和音乐世家公子的结合,竟让这一份明显有着利益关系的联姻变得浪漫起来。
夏娜和柯泽的订婚虽然属于双方自愿行为,但实际上最大的获益者是夏承司。
近些年地产市场渐渐趋于饱和,集团收益虽然还是稳定上升,但料远若近的夏承司已经猜到不久后这一行即将萎靡,开始考虑开拓新行业了。而他最先相中的,明显是能够满足现代年轻人追求高品质生活的古典商业音乐这一块。
被夏承司当驴一样使唤了一个星期之后,裴诗终于在他那冷硬的黑色大理石办公桌旁看见了一个活生生的人类,而不是一个夏承司和他的Mac。
那是他聘请的音乐厅建设顾问。
裴诗悄声推开门,踩上灰色的地毯走到他们身边送上冰水、果汁和咖啡。
“不用了不用了,谢谢。”顾问明明说到嘴唇干裂了,却依然谨慎又有些神经质地摆摆手。
“休息一下吧。”夏承司翻了翻桌面上的文件夹。
顾问这才放心地接过果汁。
裴诗不知道夏承司对他做了什么,顾问接过果汁后,杯子里的果汁竟颤颤巍巍差点溅出来。
夏承司看了几页纸头也没抬:“裴秘书,你去音乐厅总监那里帮我拿一下昨天的图纸。”
裴诗来去动作很快,回来的时候顾问都已经把整杯果汁都喝完了,但还是夹紧屁股坐在原处,简直跟上绞架的死囚似的。
夏承司冷不丁地说道:“裴秘书,你过来第一天不是说对我这个项目很感兴趣么。怎么,一点建设性的意见都给没有?”
裴诗不卑不亢地说:“我以为在老板没有要求的时候保持沉默,会比较妥当。”
“我允许你说。现在顾问的意思是在音乐厅开业第一天请著名音乐家来演奏。我想请AndreRieu来演奏,你觉得如何?”
“AndreRieu在欧洲确实相当走红,一张音乐会前排的票提前一年都能炒到几千上万块钱,他擅长的圆舞曲也很符合柯娜音乐厅的欧洲风格……”裴诗停了停,“但是,在亚洲知道他的人有几个呢?”
“你继续。”
“据我所知,夏先生您建设这个音乐厅的目的是商业盈利,而不是拓展客户对音乐领域的认知。小资们喜欢的是音乐带给他们的文艺气质,并不是音乐本身。所以,在亚洲有品牌效应的音乐家会比AndreRieu好很多。”
夏承司点头,眼角有一丝嘲意:“你很瞧不起这些客户。”
“品牌效应不一定代表烂俗。久石让,陈美,都是很优秀的音乐家。”
“久石让的风格不适合柯娜音乐厅。”
“那就请陈美,她的爆发力很强,演奏风格激烈,和夏小姐的成名作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她们的母校都是伦敦皇家音乐学院,如果她们能在开业第一天同台演奏,这对音乐厅对夏小姐都有很大好处。”
“嗯。”夏承司沉默了一会儿,“还有么。”
“还有,我觉得夏小姐和柯先生的订婚典礼也可以在那一天进行。”
夏承司抬头看向她,左耳上小而精致的金色宝石微亮,眼中只有更重的调侃之意:“不,在那结婚最好。让夏娜穿上白色的婚纱,在音乐会现场举行婚礼,再让新娘的把花束夹着彩虹糖果抛到观众席里去。”
这男人的长相真是说不出的微妙,明明轮廓深邃身材高大,五官和打扮没有一点花哨的意味,却总是让人忍不住想用一个英文单词来形容他:beautiful。她数度以为美丽与男人味是不可以共存的,夏承司却将这二者和“贱人”完美地三合一了。
她早该猜到。
这年头好男人要么结婚了,要么就是Gay。连柯泽那种罄竹难书的男人都要结婚了,更不要说是夏承司这台外形美丽的印钞机。
无论说什么都会把任何充满女性特征的事物嘲讽一番,其实夏承司他如此讨厌女人,就是因为只爱男人对吧。
裴诗静默地看了夏承司许久,缓缓说道:
“夏先生,我只是就事论事。提出这样的建议,是因为考虑到夏小姐和柯先生的知名度和影响力。如果你还用狭隘的男权目光来看待事情,那也就不要再让我为你提意见。”
她说得如此直接,一旁的顾问听得胆战心惊头冒汗。夏承司愣了一下,嘴角渐渐浮现出笑意:“裴秘书,你似乎不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
裴诗把图纸放在桌子上,退出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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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下旬。
连续二十多天没下过雨,雾气蔓延在空中,呈现着薄薄的牛奶白,将东城住宅区所有苍翠欲滴的树叶自上而下罩住。干燥的风不断摇晃着它们的枝桠,却使得空气变得更加枯涸。
住宅区中搭建的音乐房里。
韩悦悦放下手中的小提琴,琴弦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微微震颤。她甩了甩因长时间举琴而发痛的手臂,对着落地全身镜整理黑色大卷发,瞥了一眼旁边的钢琴,百无聊赖地跨过满地快被太阳烤焦的五线谱,蹲下身从手袋里掏出梳子,想要好好把镜子里快要被汗水淹没的凄惨女子收拾一下。
可是,不经意她却看见了镜子里多了一个人影,吓得手一抖梳子都掉在了地上。
“啊,小曲,你要吓死我啦。”她拍了拍胸口,拾起梳子站起来梳头,“唉,要练琴一会儿再开始啊,今天好热,我一个下午没吃饭也快饿死了。不知道你姐什么时候回来……”
说到一半,她又看了一眼镜子里的人,终于停下动作,慢慢回过头去:“裴……裴诗?”
看对方没说话,她惊得立刻捂住胸口:“我的妈啊,你们姐弟俩长这么像,迟早会把我弄出心脏病的,太可怕了!”
“你又偷懒了。”裴诗斜眼看了一下旁边的乐谱架,“几首曲子练得怎样了?”
韩悦悦长长叹一声,捉着住裴诗的手臂摇了摇:“好了好了,我的大经纪人,看看这天,你就别责备我了。而且,那些曲子我早就背下来了。尤其是《卡门》,你叫我倒着拉我都没问题啊。能不能换换别的呢?”
裴诗皱了皱眉:“那你想练什么?”
“这一首。”
韩悦悦转身打开笔记本电脑,迅速点开一个存在网页收藏夹里的视频。
缓冲结束后,一道金色的灯光从音乐厅上方打落。
交响乐团员们穿着黑色燕尾服,众星拱月地将一个白裙女子包围住。拖地长裙勾勒出她美好的身材,令她看上去犹如北欧神话中走出的女神一样。她把小提琴肩托架在锁骨上,右手握着长长的弓,随着蓄势待发的前奏缓缓打着节拍……
直到音乐正式进入主旋律,她闭着眼,将弓压在琴弦上拉下,左手手指仿佛光速般跳跃,几十音节在短短几秒内演奏出来!
也是在这短短的几秒后,整个音乐厅响起了如雷的掌声!
这,就是现代小提琴曲的里程碑,全曲总共五分四十秒,前奏和中间停顿处带着欧洲中世纪风格的黑暗与宏伟,小提琴演奏部分节奏极快,风格昂扬澎湃,从头至尾都充满了海涛般壮烈的激情。
——《骑士颂》,作曲人兼演奏人夏娜。
“虽然夏娜的性格很糟糕,但她真的是天才!你看她还这么年轻就写出了《骑士颂》,我觉得她将来一定会变成莫扎特那样流芳百世的音乐家!”韩悦悦一脸景仰地看着那个视频,“所以啊,诗诗,我们也要跟随时代的脚步走,不能老弹奏那些老掉牙的曲子,该试试新的了。”
这时,另一个清脆的男声传了过来:“天才,《骑士颂》之后夏娜写的曲子都跟韩剧片尾曲一样,只知道一个劲煽情,完全没有艺术鉴赏价值。你看她都回国几年了,还写出了什么有代表性的曲子?成为莫扎特,就是在梦里也别想。”
裴诗和韩悦悦一起转过身去。
阳光像无数条交织的金线,从无云的蓝天透过交叠的繁枝,洒在眼前男生的身上。他的头发蓬松而柔软,像是被阳光烤软了一样,随着一身雪白衬衫融入了夏日的香气中。
他走近了一些,用一种近乎于小动物的眼神看着裴诗,然后拉了拉她的手:
“我们不用夏娜的曲子。”
“好,不用。”裴诗回答得言简意赅,却带着十二分的宠溺。
他立刻绽开笑容,然后在温暖的阳光中默默搂住了裴诗。裴诗也微笑着轻轻回抱他,顺便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两下。
虽然裴诗从来不说,但韩悦悦知道,哪怕是他说出“我们不用夏娜的曲子,我们去把夏娜切成碎片喂狗”,裴诗也会说“好,喂狗”。
韩悦悦终于看不下去,一个劲儿摆手:
“我受不了了,你们赶快分开!长成一样的人还天天搂搂抱抱的,不觉得难过吗!”
这个男生是裴诗的双胞胎弟弟裴曲。他们姐弟俩应该是世界上最相似的双胞胎姐弟了,不仅有着几乎完全一样的脸,连眼神、习惯动作和爱好都有些相似。
韩悦悦迄今还记得第一次看见裴曲时的情景:那也是一个盛夏的下午,裴诗带她到家里做客,她刚进入客厅就听见外面传来了《帕格尼尼大练习曲NO.6》。这首曲子是李斯特由小提琴曲《帕格尼尼第24首随想曲》改编的钢琴版本,难度系数很大,但演奏者却很轻松怡然地把整首曲子弹下来,让她立刻想到了阿劳(1)演奏的完美版本。
她以为裴诗家里住着一位中年音乐家,但走到庭院里,看见的却是坐在南港竹柏下方的白衣少年。他对着一架黑色钢琴演奏,没有用琴谱垂头弹琴,刘海挡住了大半张脸,但侧脸在薄薄的阳光中依然漂亮澄澈。
当时韩悦悦就想,这是她这辈子见过最干净的男生了。
虽然姐弟俩长一样,性格却是两个样,相较有些尖锐的裴诗,裴曲温柔得像个女孩子,外加爱穿浅色衣裳,他们站在一起简直就像双生的天使和恶魔一样。
可惜,这天使有恋姐情节。
而且,他好像一直都不是很喜欢夏娜。
不过他说的话也没有错,几乎听说夏娜的人,都会认为她擅长的曲风是激昂型,那完全是因为《骑士颂》家喻户晓。实际上,夏娜的其它琴曲都很婉转温柔,带着淡淡的忧伤,虽然也十分动听可以带动一时间的潮流,却永远比不上《骑士颂》那样震撼。
不知不觉间,那个夏娜演奏的视频又重放了。
裴诗听着不能再熟悉的前奏旋律,那首每个音调都凝结了作曲人心血的曲子,嘴角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不明意味的笑。
这时,手机忽然响了。
“少董让我把你的方案告诉夏小姐,夏小姐说订婚典礼可以在音乐厅开业当天进行,但不愿意和陈美同台演出。”彦玲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再想想其他方案。”
完全如她预料。
裴诗嘴角的笑意更明显了,却还是刻意问道:“为什么不愿意呢?”
“这你还不明白么,夏小姐的订婚典礼上她应该是主角,怎么可以让陈美来抢风头。你材料送好了赶紧回来公司,这里还有工作要做。”
挂了电话,裴诗又一次看向那个视频。
夏娜最喜欢的小提琴家就是陈美了,订婚如果有陈美捧场,不是应该骄傲的事么。她究竟是怕陈美抢了她的风头,还是怕自己其它琴曲无法配合陈美的风格?
毕竟,她只有一首《骑士颂》。
裴诗抬了抬左手胳膊,突然发现,那种永远举不起小提琴的无力感竟再不会令她崩溃。她回头看了看韩悦悦:“悦悦,曲子你要好好练,不要再偷懒了。”
“知道啦,大经纪人。”韩悦悦吐了吐舌头。
裴诗把视频关掉。
但与此同时,她看见了新闻网上的醒目标题:
“柯泽陪女友逛名品店出车祸现在市中心医院抢救”
裴诗怔了怔,点开那条新闻,但新闻只提到了他下车时被摩托车撞了,并没有提及伤势,里面的配图也是他以前的照片。
这些年她有意识回避了他所有的新闻,就是不愿意让自己再回到过去。
可是,过往的一段记忆还是倏然涌入脑海……
多年前深冬的伦敦。
圣诞前最后一个留学生Party临近尾声。
夏娜喝多了一些想早点回去,柯泽让朋友开车把她送回家,自己却留在了聚会等裴诗一起回家。她酒量一向很好,到整个聚会都结束后都还很清醒,只可惜当天穿的鞋跟实在太高,她又走路太多,两人刚走出来没多久就崴了两次脚。
“你还好吧?”
她摇摇手:“没事,就是鞋子不大舒服。你把车停在哪里了?”
“有点远,这附近都不让停车,可能要走十分钟吧。”柯泽看了看她的脚,吐了一口气,“你这个速度,可能要二十分钟到半个小时。”
“没事,继续走吧。”
柯泽伸手去扶她,但很快她又崴了一次。他轻叹一声,把风衣脱下来罩在她的身上,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然后拍拍自己的背。
“呃?”她眨了眨眼。
“上来,我背你。”
虽然夜已深,但圣诞前夕,周末的伦敦被成千上万的聚会填满,走哪都会有人的。她小声说道:“哥,我们是在街上啊。”
“那你就跟鬼妹一样把鞋子脱了走吧。”
“不要。”既然要穿高跟鞋,就不能在脱了礼服之前脱下来。
“那快上来。”
她犹豫了一下,默默地伏上他的背。他托着她的膝盖下方,很轻松地站起来。虽然身上披着他的黑色风衣,但她还是感到身下的裙子被抬得很高,几乎要缩到臀部上方,脸很快就微微热了起来。好在他走得慢,也没有碰令她尴尬的部位,只是半侧过头,低声说:
“怎么,跟我你还这么见外?”
“……啊?”
他对着自己的肩扬了扬下颚。她这才反应过来,把手搭上他的肩,环住了他的脖子。
他背着她在冬季的街道上行走。
修筑得别样华丽的旧式餐厅里,穿着正装的淑女绅士们拿着酒杯交头接耳,大理石柱内的时光仿佛回到了十九世纪初奢靡的伦敦。
因为有了禁烟法,所有英国烟民总是不得不暂时离开热闹的宴会,走到室外的寒风中抽烟。偶尔也有年轻的英国男人穿着黑西装白衬衫,随意地敞开领口低头点烟出来,和门前偶遇的金发女郎畅谈起来,因而展开又一段或许短暂或许浪漫的爱情……
那时候,她和柯泽都只有十来岁,但柯泽身上穿的却是限量昂贵的Dior西装。在伦敦这种喧嚣的城市,她时常会觉得他那个圈子的人没有童年。因为家境富裕,小小年纪就穿了名牌开了名车,没有可以担心的未来,同时也没有可以期盼的梦想,只能用纸醉金迷来掩藏住内心的脆弱和空虚。
柯泽也不例外,尽管有了未婚妻,他身边逢场作戏的女友却从来没有停过。每次玩过一个女人,他就会送对方一个奢侈品来买单。而夏娜又为爱情又为利益的委曲求全,也让她对哥哥很不满意。
他们经过了无数古典的建筑,私家旅馆前挂着一个个紫色灯光的圣诞圈。在路上遇到了很多障碍物,柯泽并没有绕过去,而是背着她狂奔然后对着障碍物跳过去。她一阵心惊后抱紧他的脖子大笑起来:
“你小心待会儿警察来了把你抓走!啊啊,别跳了!哇!”
终于他们到了停车场,他把她扔到副座上,笑容邪气:“你一天到晚就知道拉小提琴,从来都不理我,现在不吓吓你,以后你还要犯错。”
尽管浑身的行头都价格不菲,但白皙皮肤和叛逆眼神依然透着少年人的青春气息。他喘了几口气,又弯下腰来拉了拉她的裙子:“理好衣服,这像什么样子。”
他细心地为自己整理衣衫,而他自己的西装早已被她弄得皱巴巴,捣腾了两个小时的新潮发型也微微凌乱了。一切好像回到了小时候,他背着摔跤的自己跑到学校医务室的时光。
原本以为他到了英国学坏了,但那一刻她忽然意识到,他再是吃喝嫖赌,也还是她的哥哥。终于她低声地说道:
“谢谢哥。”
“嗯。”
他应了一声,又理了理她的头发,微凉的指尖在她的脸颊上划过。狭小的车厢里,他凝视她许久,忽然脸靠近了一些,在她嘴角旁的脸上吻了一下。
她微微愣了一下,心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刚才那一瞬,她几乎以为他会……
“跟我不用说谢。”柯泽压低声音,揉乱了她原本理好的头发,“只要以后我老了病了残了,你这当妹妹的不会把哥扔到一边就好。”
他们开车回去的路上,天已微微亮了。
伦敦的阳光和别处是不同的,因为雾气而总是柔柔的带着淡金色。冬季清晨的第一抹阳光照在街道中心的乳白殿堂上,上方骑士的青铜雕像栩栩如生,连同建筑本身都打上了斑驳的树影。
那时候她很困了,看见树影阳光在哥哥的侧脸上重重叠叠,半合着眼,很快就沉沉睡去……
…………
……
裴诗看着新闻上的照片,忽然觉得那一觉睡过去之前,一切都只是一场梦。
而梦见甜美记忆最痛苦的时候,是醒过来的瞬间。
她曾经那么努力地去经营他们脆弱的感情,粉身碎骨,血肉狼藉,却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他是死是活,为什么会出车祸,受伤有多严重,和她已经没有关系了。
毫不犹豫地挪动鼠标,关掉了柯泽车祸的新闻页面。
莎翁笔下的哈姆雷特曾吟诵过:“我即使被关在果壳之中,仍自以为无限空间之王。”
无垠的世界,狭小的果壳,其实并没有太大差别。
一直以来有要坚持走下去的路,所以,永远不会变成为同一件事哭泣第二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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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1):阿劳,指克劳迪奥阿劳(ClaudioArrau,1903-1991),智利钢琴家。二十世纪最伟大的钢琴家之一。自幼有神童之称,曾到柏林求学,后定居纽约,持续其国际大师的演出生涯,誉满全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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