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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義把顾筝抱回来的时候,心里说不憋闷是假的。若从招贤纳才来说,他自问已经做到了十分有诚意的地步,但是乔瑾瑜给他的感觉,似乎是有所隐瞒。
今天的事情,也并非他恶意跟踪,只是他才刚刚嘱咐过顾筝不要随意乱走,转眼她就肆无忌惮的跟着乔瑾瑜大摇大摆的走过来了,乔瑾瑜来到这里五年多,一直都没有什么奇怪的举止,相反,五年,他从从前那个火爆性子一心只凭着胸腔一股血性行事的毛头小子,到今天能掌管五岭十二寨,让父亲在天有灵也能安息的大当家,多亏了乔瑾瑜的辅助。
乔瑾瑜当初来到这里是因为与父亲结缘,是一个机缘巧合。从前,高義可以不问乔瑾瑜的过往,只要他能够助寨中的兄弟过上更好的日子,他也乐得尊重这位先生。但是今天……不一样了。
虽然距离隔得远,可是高義依旧听到类似“母亲”之类的字眼,所以他断定两人一定相识。这也是高義第一次想要弄清楚这两个人的过往。
因为顾筝是竖着出去,横着回来的,吓坏了顾卿,好在顾重吃了药又睡了,不然指不定还得吓得犯疯病。
“阿筝怎么了?怎么会弄成这样?”顾卿到底是大姐,又要成熟稳重许多,言语间有些不怒而威的味道。
高義一言不发的将顾筝放在了搬床上,看着顾卿找来清风油让顾筝去嗅,才淡淡的开口:“不必了,她是被我打昏的,睡够了自然会醒过来。”
好在是胡措不在这里,不然非得跳起来跟高義拼命,顾卿目光凌厉的望向高義:“你打她?你打她做什么!?”
高義漠然的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笑容带着邪气:“还能为什么,她该打呗。”
不打她,她就要杀人了。
还能为什么,她该打呗。
短短的九个字话音未落,高義忽然觉得腿上一痛,低头一看,就见那蒜苗高的小不点竟然一脸凶相的扑过来在她的腿上咬了一口!
顾卿在小阿福松口的那一刻,眼疾手快的把孩子抱了回去,高義真的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居然这么狠,顾卿更是冷言道:“看来这个地方并不适合我们呆,还请那位乔先生遵守诺言,送我们一家离开。”
顾卿的话刚说完,身后传来了响动,顾筝醒了。
其实高義原本就控制了力道,加上抱着她走回来也有一段时间,算算也应该醒了。看到她醒了,顾卿也顾不上和高義理论,小阿福更是紧张的凑到了顾筝面前:“阿筝你疼不疼……”
顾筝捂着后颈摇了摇头,一抬眼,就看到高義站在几步开外,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刚才的画面瞬间涌入了脑海,顾筝的眼底闪过一丝慌乱,仿佛被人窥伺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秘密。
高義轻笑一声:“要是没死,跟我出来一下。”
这话是对着顾筝说的,顾卿按着她的手臂不让她动,对高義说道:“她刚醒过来,让她休息休息。”
高義也不勉强,转身就出去了:“随便。”
顾卿的手被轻轻拂开,顾筝冲她笑了笑:“大姐,没事的。”
等到顾卿不再阻拦,顾筝活动了一下身子,下床跟着出去了。
高義果然还等在外面,看到顾筝出来的那一刻,他的眼中滑过一丝笑意,仿佛在说着:“我就知道你会来。”
“有什么话想说,就说吧。”
高義并没有急着说什么,反倒是一把拉住顾筝的胳膊,扯着她就迈开步子走。
顾筝下意识的挣脱,高義道:“带你去个地方,放心,不会让你曝尸荒野。”
顾筝的挣扎慢慢的停下来,高義心里却有些惊叹——她的胳膊太细了,一把就握住。可是偏偏是这样细细的胳膊,挣扎起来的时候,那股执拗简直惊人。
高義并没有带顾筝去什么荒郊野外,他对这山中的一切都熟悉无比,所以没过多久,两人就来到一处山谷。
这山谷四面环山,巨大的山石沿路堆砌,嵌出了一条涓涓细流,溪水顺流而下,阳光照射下来,波光粼粼,似是无数金色鳞片。
高義松开顾筝的手,纵身一跃上了一块大石坐下来,顾筝看着这块及腰的大石,又看看已经悠然坐下的高義,忽然说道:“你不拉我一把?”
高義心中一乐,忽然觉得这姑娘有些逗趣,原本他是想给她挪出个好位置之后再拉她上来,可是她这么一问,他反倒打消了念头,双手向后撑着身子,懒洋洋的晒太阳,语气不可谓不欠揍:“女侠,你不是挺厉害的么,怎么,刀子都敢拔,一块大石头你不敢爬?”
顾筝心中堵了一堵,当真手脚并用开始爬石头。
高義真的只是随口打趣,他怎么都不可能去为难一个女人,可是就在他准备搭一把手的时候,顾筝已经非常轻巧的爬上来了。
“带我来这里干什么?要挟还是逼供?不顺利就直接杀了丢到水里,顺水飘走无踪无际?”顾筝拍着手,硬邦邦的刺他。
高義看了她一会儿,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如果你知道这个地方曾经流了多少血,你坐的地方下面买了多少尸骨,会不会害怕?”
按理来说,顾筝和高義并不熟悉,甚至因为高義对他们几个外来之人的怀疑,顾筝还和他有些过节。可是人有时候很奇怪,很多话未必会和已经亲近的人说,反倒会和陌生的不认识的人说,加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今天心绪大动,听到这句话,她忽然笑了笑,连带着声音都变得清幽起来。
“自禹州而出,过震门关入定州之后,有一段荒芜无边的路途。十里长路,不知道有多少人挨不过去命丧于此,再然后,那里就多了一个名字,叫做十里坟。”
高義听着,心里顿觉奇怪,几遍荒芜无边,也终究有一个尽头,难道这个地方这么危险,走进去就能丧命?正想发问的时候,身边的女人忽然轻笑起来,像早晨那样,侧过头来,微微歪着脑袋看他:“怎么样,吓到没有?”然后又回过头,自言自语似的哼哼:“说的跟谁不会吓唬人似的!”
高義顿时就不知道该气还是该笑了,原本想要跟她讲的那些话,也被她这样一个反转完全冲散了。他竟然觉得这个来路不明的女人,在某一瞬间侧望过去,竟然有几分可爱。
“刚才……多谢你了。”顾筝突如其来的一声道谢,让高義有些意外。顾筝平视前方,仿佛看到的不是前方的景物,而是穿越了景物时空,一些更久远的东西。
“我不想伤害乔先生,但是现在我们也没办法在山寨中继续待下去了,你放心,我知道你在顾虑些什么,我本来也没看到什么重要的东西,只要离开这里,我就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不会有人知道,不知山里面到底有什么。”
高義看着顾筝平静的脸,默默地一点头:“好,我送你们走。”
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顾筝愣了一愣,旋即笑了起来:“多谢……”
高義没说什么,自顾自的看风景。
说到底,还是孤男寡女的,顾筝并不喜欢,她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把我领到这里来,总不至于只是吓吓我吧?”
高義心里清楚并不是这样。当时看着她似乎是被什么事情触及了神经发了疯一样的要刺伤乔瑾瑜,他就忽然想到了自己。不过……既然现在她都已经决定要走了,那他的那些话也就可说可不说了。
于是,他食指和拇指圈起,对着空山吹哨,清远悠扬的口哨声仿佛带着一种让人心旷神怡的特殊力量在里面,连顾筝都觉得这哨声堪称天籁。
高義吹了一哨,大笑几声:“是啊,我就是想吓吓你。”
……
看到顾筝完好无损的回来,顾卿的一颗心总算是落下了。
“等胡措回来了,我们便收拾收拾准备下山吧。”
顾筝没有异议,只是整个人显得有些疲惫。顾卿想问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可是一看她的神情,到了嘴边的话都咽了回去。
高義回去之后,是先去了乔瑾瑜那里。
乔瑾瑜坐在窗边习字,他大概是寨中写字最好的那一个,高義识字,可是从小到大,见血的架他打的不少,练过的字却是书都数的清的。
“她们要走了。”高義随意的坐在桌边,身上明明缠着纱布,却一点伤者的自觉都没有。
乔瑾瑜并不着急,只是“恩”了一声。
高義有点想不通这到底是为什么,如果他们真的可以随意下山,自由的进出城中,打探消息根本不成问题。想到这里,高義的脸色又沉了下来——现在,还是要将山中的事情好好处理才行。
乔瑾瑜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忽然说道:“应当知道天时,地利,人和的道理吧。”
高義做出了认真恭听的姿态。
乔瑾瑜放下手中的笔:“神龙寨盘踞不知山多年,从来有没谁想过要让好好生活在山上的山民们入世,去过山下那样的生活,不仅仅是因为山中自有山中的如意,更因为,他们没有遇上那个时机,而如今,你要打交道的是吴军,是吴国的人,他们看似占优,可是却依旧没办法孤注一掷的拿下我们,为何?因为我们有绝佳的位置,也许在这里,继续像从前一样生活下去,也并非会山穷水尽,但是你生出了心思,就等于给了他们机会,相当于进可攻,退可守,其实主动权还在我们手上。”
高義点头:“不错。”
“可为什么你一直迟迟不肯真正的跨出那一步呢?究竟是你对吴军的实力太过畏惧,还是你对自己太没信心?”
高義这一次不说话了。
乔瑾瑜淡淡一笑:“古往今来,但凡战乱之时,总有义军四起,你可知为什么这些义军多数功败垂成?”
高義沉声道:“虽来势汹汹,却终究是一盘散沙。先生要以义军比拟寨中兄弟,怕是不妥。”高義这话说的没错,神龙寨盘踞多年,不仅仅因为地势优良,更因为寨中的山民都是身经百战,配合默契,不是那些义军可以比拟的。
乔瑾瑜又笑:“你可不要小瞧义军,你说他们一盘散沙,可是他们当真能攻破一个个关卡直捣黄龙,你说他们力弱,在那样的艰难时刻,一根扁担都能揭竿而起。可终究他们失败,不为别的,只为在最初的保命的愿望达成之后,忽然就不明白自己还能得到什么,可是等到他们明白自己还想得到什么的时候,却忽略了自己是否还能够得到。”
高義渐渐地不说话了,仿佛有什么提示在心中一闪而逝,却并未被捉住。
“你武艺高强,力量过人,即便在战场上,也能有勇有谋的安排筹划。你就像是一种力量,让所有跟随你的人获取同样的精神,奋勇作战。然而下了战场,你也有迷茫的时候。人不能只靠着力量前行,跟需要一种精神和信仰。那才是原自心底的东西,只有有了这个,才会在任何时候,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又能否得到这些。”
“高義,放眼整个山寨,所有的山民,要在山中继续过着千百年来相同的生活,也许凭着一股力量就够了。可是当他们走向自己都陌生的地方的时候,缺少的,恰恰是一种精神和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