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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家宴(上)

作者:淹死的太阳返回目录加入书签推荐本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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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伯的生日按农历算,有时候在暑假过,有时候开学后才过,今年正好轮到九月一号。

    红甘蔗是一家开了两年的新店,以干锅为主,兼营火锅,今晚是家里吃饭,所以没有订中餐。南安人喜欢吃喜欢玩,带着天府之国的特有悠闲生活调子,张彻记得上一世临漫市做餐饮业那一帮人,只要用心做好了味道和服务,地点又不是特别差的,基本上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大伯张振国,老张家的长子,也是年轻时的张安廷精力旺盛、脾气暴躁时,教育得最严苛的一个。虽然说棍棒底下未必出孝子,但大伯张振国确实很出息,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公务员,一步步做上来,现任市房管局局长,也因为他在建设系统有些关系,最开始张父才有考虑往包工头方面创业的想法。老张家沾体制的光很深,但说得上是正儿八经的公务员的,只有他和爷爷张安廷两个人,加上又是长子,所以在张家占据着不可动摇的核心地位。

    “快来坐,大伯专门给你俩留了位置,喝花生奶还是哇哈哈?”

    刚走进餐馆,张振国就笑着走了过来,对于张彻,他是看着出生看着长大的,老张家出了文曲星,作为领头人,除了张兴国王如意夫妇和两位老人,最高兴的就是他了,时常跑来看候他。

    由于在体制内工作的原因,张振国对思想方面的教育也比较重视,经常与小张彻谈话,探讨他的想法,引导他往正确的路子上走。小时候的张彻最头疼的就是这位大伯,要隐藏自己重生的事实,对很多事情只能用王美嘉的思路去给出回答,演戏那叫一个累,到后来看的书多了,有了能用来对付的借口,他才针砭时弊,说了些自己的看法。对于南斯拉夫大使馆和零一年的911事件,二人探讨得最多,张振国也就越来越看重小张彻起来,可以说寄予厚望。等回家看到整天妄图早恋的自己儿子,恨不得给他塞娘胎去重新生出来,让自己好好教育一回。

    另一件让张振国对他好感大增的事情是,九九年纪检查办,福利措施大幅削减,眼看三个弟弟一个比一个挣的钱多,他也有些心痒痒,跟张彻探讨东西时,有意无意就透了那么点儿意思出来。小张彻闻弦歌而知雅意,别有深意地说了个幼儿园的寓言故事,就是羊吃草,长颈鹿吃树叶那篇,张振国一听就明白过来,这是说各人有各人擅长的东西呢,他张振国从小被张安廷严苛教育得规规矩矩,下了商海束手束脚,根本就不是做生意那块儿料,还不如坚守岗位。果然,后来那位姓朱的大人物下台,国内环境骤然一松,日子就好过多了。

    “大伯生日快乐!”

    张彻笑得很温暖,大声道,这时候的他,才有些像长辈面前的孩子。

    “来来来,别理你大伯,坐幺伯这边,跟你叔叔长辈们喝一宵。”

    站起来揽过他肩膀的,是父亲张兴国的弟弟,老张家的第四子,张爱国。张爱国排行老幺,出生时张安廷性子已经疲了很多,老人最爱幺子,这话是不假的,他从小受父母哥哥们宠,性子也就变得骄横,在学校三天打架两天闹事,比张彻闹得凶多了,还要出去混社会,彻底伤透了一家人的心。

    于是张爱国十六岁就开始一个人在外闯荡,过程中经历许多,还犯事被关了两年,他的性子才彻底沉寂下来,出狱后,张爱国决定从头做起,老张家的傲气不允许他灰溜溜地一个人回来找哥哥们求助,在两湖地区的人脉还存了一些,后来就盯上了川鄂的贸鱼生意,初时艰苦打拼,在弯塘盆子起家,因为性子沉稳了下来,潜意识中还存有狠厉的一面,很快就开始了兼并展的道路。两年后,南安市最大的农贸市场便民市场里,卖鱼的小贩都得从他手里进货,他当时放口豪言,全南安的鱼,都是吃的老张家的!

    这其中还穿插了一件趣事儿,张爱国改邪归正后回到大家庭,什么都好,够义气也懂事儿了很多,但艰苦打拼那段时间的辛苦和克扣仿佛深深烙印进了他的骨子里,对于钱,张爱国总有一种下意识的渴望和占有,也就显得吝啬起来。张彻五岁过年那会儿,市政府正在纪检自查,大伯那一年的福利扣了很多,二伯的连锁加油站事业起步中,也是打拼阶段,整个张家就他最达,但给压岁钱的时候,二伯还是很大方地拿了一千,大伯也给了八百,只有这个幺伯,笑眯眯地说道,都说咱家出了个文曲星,今天就来点文化人的玩法,你跟幺伯我拜年,总得说吉祥话吧,你说一个拜年吉祥的成语出来,我就给你二十,上不封顶。

    乍听之下,上不封顶,好像很大方,而且他的确有所谓文曲星的戏说,有这么个由头,给钱的方式倒也新鲜,周围的亲戚都叫好起来。张彻当时心里就呵呵了,好一个上不封顶,别说我今年五岁,就我这两辈子的阅历加起来,最多也就能说二十来个拜年的成语吧,加起来才多少?四百块,连他一天毛利的一半儿都没有吧?

    张彻倒不是嫌钱少,而是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姿态让他觉得很不舒服,他在幼儿园的时候喜欢逗小朋友,可不喜欢被当成小朋友来逗。于是当即笑嘻嘻道,二伯我给你拜年是应该的,哪儿是看钱说话呢,我好好想想说两句,您随便给就成。这话说得不但亲戚们都觉得小张彻懂事儿,张爱国也面带笑容,心想他多半是想不出几个成语,给自己找台阶下呢。哪知这小子眼珠子骨碌一转,腼腆道,我看二伯您生意兴隆,肯定要祝您财源广广,银行里那钱最多了,门口都摆着瑞兽貔貅呢,我就祝您今年貔貅气象!

    这话说得有水准,张爱国挺乐的,既然他说随便给,就拿了一百块给这小子,小张彻咪咪笑地就接过走了。回头他看见大哥二哥都笑个不停,连三哥张兴国,小张彻他爸都乐歪了嘴,显得有些纳闷儿,难道他们笑自己钱给少了,也不至于这么乐吧?

    当晚回家,他专门找的那大学毕业的老婆才埋怨他,说那小子是在骂你只吃不吐,是个禽兽呢,你呀,就怎么干了这丢份儿的事儿,一千两千的,咱家又不是给不起。这下初中毕业的张爱国才回过味儿来,好家伙,在这儿等着我呢!

    那一年,他看见这臭小子,都是一瞅见脾气就忍不住上来,硬是憋到了第二年,他直接就封了两千红包给这小子,看他还有什么话对自己!

    而小张彻,接过红包,告礼拜年后,拉着他不准走,竟然硬是规规矩矩,把一百个吉祥拜年的成语都念了出来,一个也没少,尽管有些很牵强,但他也不懂,只觉得这小子这么硬气,脾气像我,哈哈一笑也开始喜欢起小张彻来。

    到后来零一年,市场进一步开放,贸鱼生意难以垄断,也就不那么好做了,他有些一筹莫展,想要转头做点儿其他的,别人又嫌他没文化,说话都一股子粗味儿。特别是政府官员,宴请他们过来时,酒菜再好,他唾沫星子飞溅,一阵阵荤话张口就来,也都面色难看地走了。那时候,他才真正地后悔自己没有好好读书起来。

    张彻在他生日那天做客,见他愁眉不展,大伯也一来二去地把事情大概给他说了一下,张彻当时乐了,道,这还不简单,拿本《毛选》整天背,然后再跟那些当官儿的谈事情,只要记住一点,这嘴里都是主义,那心里全是生意,还愁办不成?

    这话说得在场人都乐了,张爱国性子比较莽,反正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索性试试,每天就拿《毛选》背了起来,没想到还真就管用,那之后,他也才认识到,自己这个侄儿,那是真非池中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