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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剑门的刑堂门口跪了一排人,时值中午来来往往的弟子特别多,这会儿都跑到刑堂门口看热闹来了。
只需一眼,立刻就能看出来正受着罚的是文野真人门下的长字辈弟子,天光剑派也算是修剑的大宗,这些长字辈的弟子平时可以说在门派里都是脑袋长头顶,横着走路的。这回当着门派的所有弟子受罚,倒是吃了好个瘪。
“明凤师姐,你可知道这群人受罚的原因?”
“听说是回山的路上把宗寂弄丢了。文野师叔一气之下便罚了他们。”
“这样也罚?文野师叔对宗寂可真是好啊。”
明凤浅浅一笑,并不搭话,各门下的弟子多少对宗寂都有些羡慕。可是无论如何,像是这次这般排挤同门的事情,天光剑门可还真是少有。不过排挤同门这几个字眼,她却不愿意说出来,这些暗地里的勾当她看得清楚,心里隐隐对宗寂有些同情,对这些跪在里受罚的人,也无甚好感。倒不像那些个小师妹,只以为是师叔对宗寂过分的好,反而同情在这里受罚的家伙。
她也不愿意再看热闹,只说是去给师傅送药,找了这个借口便离了去。心里想着顺道去看一看宗寂小师弟。
束剑阁在天关剑门台的东边,正是门派男弟子的住处。名曰为束剑,意在教人修身养性,收杀敛意。不过这时候,几乎所有弟子都跑到刑堂去看热闹了。这里反而清净的紧。
明凤才行到阁门口,便隐隐听到头间屋里传来哭声。
她有些奇怪,但也不愿多管闲事,正准备往里走,却听得那哭声越来越大。心里止不住好奇,凑到窗口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房间住的正是长远大师兄,他趴在床上一动不动。明凤心知这长远是受责罚最重的一个,估计是挨了百十板子,她心里暗道活该。寻着哭声看去,这才看清地上还跪了一个小娃,这小娃不是别人,正是她要找的宗寂。
宗寂跪在床下,双手托起一丈来长的宣纸,那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抄写的经文。他一边哭一边念道:“师兄,你看看吧。你罚宗寂抄写的一千遍附言经,我都写完了。师兄,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长远单手扯过那纸张,只瞄了一眼,手掌一握,震得那薄纸立刻纷纷化为碎片,落了满地。
“这就是你抄的经文?哼。上面可有一个字看得清楚?”他冷冷回道,眉间燃起一股愤怒,又带了森然的鄙视。“你以为抄抄经书,我就会原谅你?妄想!滚出去。”
宗寂一听,哭的更厉害了。他盯着一片纸屑,那上面的字迹因为他的泪水的原因,已经模糊了,确实很难辨认。
“师兄,宗寂重新抄一遍就是了,你不要生气。宗寂前面没抄好,我继续跪在这里抄,师兄说什么时候好就什么时候好。”话毕,立刻伏在地上抬笔又写。一旁的地上还放着墨砚,备着大堆的宣纸。也不知道这场跪地的责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或者已经抄了不止刚刚那一份了。
少年虽说要好好抄写,可是眼泪无论怎么擦拭,根本止不住,一滴一滴很快就浸湿了刚刚写好的字迹。
明凤看得直冒火,一步跨进房门,道:“长远师兄!你有什么权利责罚宗寂,太过分了。宗寂,你不要怕,我带你去找文野师叔。”
林长远甚至没有抬头看她一眼,回道:“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那就拜托师妹快快把小师弟带走,不要在此妨碍我修养。”
明凤一脚迈过去,作势要拉起来。可是任凭她怎么用力,这个小娃却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
他双手死死的抓住床边,却又不敢过分靠近床上的林长远,指节扣住床沿已经白了。
“师兄,宗寂不走。宗寂不走。宗寂还没抄好附言经呢。”
“滚。”长远闭上双眼,偏过头去,不再言语。
此刻的宗寂一听,情绪更是激动,他有些语无伦次的哭泣道:“师兄,宗寂不走。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你责罚我吧,师兄。你想怎么责罚我都可以。你打宗寂好了,你不要不理宗寂好不好。
明凤实在见不得这般场景,她实在想不通这个宗寂竟然不肯跟她走。也顾不得更多,她伸手架起宗寂的双肩,猛的一使力气想要把宗寂给抱起来。
哪知她方使人离地一半,对方却突一力,重重的复又跪了下去。巨大的骨头与地面碰撞的声音让明凤也吓了一跳。
宗寂用力咬着下唇,磕出了一丝血迹。他本是个圆圆嫩嫩的小娃,此刻双目肿胀如核桃,脸色苍白,额头全是虚汗,鼻涕眼泪胡乱挂在脸上,看起来好不可怜。刚刚那一跪,恐怕是伤了膝盖,腿周的衣摆很快就浸出一片血红。
这会儿宗寂再顾不了那么多,他一下子扑到床边,抱住长远的左手臂哭喊道:“师兄不要生我气。宗寂不要走,你打我吧师兄,你责罚我好了。宗寂每天都抄经文,抄一千遍,一万遍。师兄,你不要不理宗寂。宗寂没有告诉师傅,你相信宗寂好不好。宗寂真的没有告诉师傅。不是宗寂,不是宗寂。”
他一边抽泣一边重复着这些话语,到后来,哭意越浓,抽的上气不接下气,连话语都说不完整,只能勉强分辨出师兄这两个字而已。
宗寂哭得伤心断肠的,仿佛天都要塌了一般。
可是床上躺着的长远,心里却未必就好受到哪里去。如若是其他人,胆敢这般抱着他的衣袖,还满脸的口水鼻涕,他早就把人给甩飞了。奈何宗寂却是越抱越紧,生怕这只臂膀飞了一般。
长远心里最讨厌的便是被人背后捅刀,他本就不喜欢宗寂,这次的事情更是触到了他的底线。长字辈弟子被罚,让全剑门的人看笑话,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更何况师傅下手根本没有留情,一个月后就是试剑会,不要说修炼了。就是到那个时候,说不定他的伤还没有好完全呢。而这一切的一切,就是因为宗寂这个小鬼跑去师傅那里背后告状。枉他那天还好心返回去找他,早知如此,倒不如让他留在那里淋雨,死活都不用操心了。
明凤却是看不下去了,她冷笑一声道:“好你个林长远,在师傅那里受了罚,便把气都撒在这个小师弟身上,这就是天光剑门第十三代的席大弟子吗?今天倒真是让师妹长见识了。我倒要留在这里好好瞧瞧,我们天光的大师兄能做到什么程度!宗寂师弟,你若是有一点骨气,就站起来跟我走。你继续跪下去,我只怕你那双腿随时都可能跪废掉。”
宗寂就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一般,连挪都不挪一下。只把长远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明凤这后半句话,本是气宗寂不争气,连唬带吓的要宗寂跟他走的。哪知宗寂听了不作任何反应。可是,宗寂不作反应,长远听得这话却睁开了眼。
果然宗寂的膝盖边上浸出的血更多了。
长远心里一阵烦躁,那日在山林,宗寂的双腿便受了伤,回来后因为想要隐瞒师傅,所以长远也没带宗寂去药堂,他自己给宗寂检查了一边倒没现什么问题,便拿了些药膏嘱咐他自己每天涂抹一些。然而刚刚那一跪,显然是又伤了膝盖,若真有个什么万一,他却是不想的。
长远心下暗暗道:“师妹说得也不算错,我跟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娃计较什么,他又不懂事。就算是他跑去师傅那里告状我们欺负他,也算不得是背后捅刀吧。说不定他这么小,连什么是背后捅刀都不知道呢。我若是让他一直跪在这里,万一腿有什么,就是师傅问起来,我也不好交代啊。”
这么想着,他便对明凤使了个眼色道:“麻烦师妹把宗寂抱去药堂吧。”
然而明凤还没动,宗寂却道:“师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宗寂真的没有给师傅说。你信宗寂。宗寂不走的。”他声音已经哭的嘶哑,这会儿扯着这嗓子来来回回的说着不走。连一旁的明凤也终于是听明白了,这宗寂好固执,似乎只要长远不原谅他,不相信他,他就宁愿一直跪着求。
林长远厉然道:“宗寂!你好大的胆子!就你这般小伎俩,也好在我面前玩弄?你以为用跪一跪,罚一罚就可以威胁我让我原谅你?笑话!你便是跪废了双腿,我都不可能原谅你。你说不是你告诉师傅的,难道还是我自己想要找师傅讨这个处罚,所以多此一举跑去告诉师傅的?
现在,我让你走,你也不走,莫不是想留在这里跪出个什么问题,好让师傅再责罚我一遍?这便是你打的主意吗?”
宗寂一听,吓得连哭都不哭,他哪里想得到这些东西。万般言语,万般难过就如层层岩石压在他胸口,他人虽小,可是却从未像今天这般感觉无法呼吸。只觉得委屈极了,又愧疚极了。一时半会儿却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有瞪着一双核桃般浮肿的眼睛瞪着长远,双手紧紧的抓住长远的衣袖。
两人就这般大眼对小眼的瞪了一会儿,林长远突然觉得累极,那双眼睛太过坚韧,让他越烦躁。终于还是叹了气道:“宗寂,你要是心里还念着我们师兄弟情谊,便不该让我这般难堪。这一次因为你而受罚的,可不止我一个人,还有其他四位师弟。你只念着万事要顺你的心意才肯罢休,你想要得到原谅和信任,可是先伤我们的心的人却是你自己,倘若你今天非要求得原谅这句话,也不过是再伤我们一次罢了。这就是你想要的原谅吗?”
宗寂似懂非懂的看着长远,他显然不太明白这番话的含义,但是他的眼睛还是突然暗淡了下去,他想要长远师兄原谅他,喜欢他。为此,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但都不包括让师兄伤心。他揣摩着这番话的意义,越是想得深,心里就越冷,他突然觉得自己是个坏孩子,任性又自私。尽管他并没有去告状,但是他还是愧疚的很,他不仅让师兄受了伤,还让师兄难堪了。
明凤见宗寂慢慢松了手,一个箭步上去把他抱起了就往药堂跑。心下却对林长远更加的不齿了,林长远的话骗骗其他人还行,可是骗不了她。说的在冠冕堂皇,也遮盖不了这个人排挤同门,泄私愤,颠倒黑白的真相。
宗寂性情醇厚,年纪又小,哪知林长远那番实实虚虚的话是在忽悠他这种单纯的人呢。他还当作是一番警示名言,一遍又一遍的在心里琢磨,一遍又一遍的自责。
殊不知,躺在床上一脸笑意的林长远,心里的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终于摆脱这个讨厌鬼了。</P></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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