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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14-10-31 23:39:49 字数:4195
谢迁,成化十一年中进士一甲第一名(即状元),弘治八年同李东阳入内阁参与政务。
他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些迂腐,轻武功重文治。兵部尚书马文升曾提出北疆边警,饷费不足,要求增加南方两税折银的数字。谢迁表示反对,他说:先朝因为南方赋税较重,所以用折合银两的办法来减轻。如果再提出增加,恐怕百姓不堪负担。结果马文升提出的议案没有被通过。
民为本,君王社稷次之的思想观念很浓重——轻徭薄赋、善待万民即可,边警不边警、缺饷不缺饷,这他娘的,重要么?
“人民军队是人民政府的坚强后盾,必须大力支持军队建设”,这种“激进”言论,若是被他听见,必会嗤之以鼻——“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才是治国王道,穷兵黩武,好大喜功,乃祸乱根源,暴君所为,亡国之兆……”
不管怎样,他确是一个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他只是在治国理念上有些守旧,仅此而已!
朝会一散,他便忧心忡忡、火急火燎的赶去文华殿,准备教授太子学业。
圣上确是心思缜密,步步为营,大臣们设置的种种难题,都被他一一化解,今日更是轻而易举,便将数百名百户以上世袭将官们的联名上书——这么一“难题”给化解咯。
他这“改一改”卫所军制的想法,已然愈发不可阻挡——今日朝会,大臣们不过是凭着一股子“不怕死”的精神在死扛(实际就是死磕),可扛得了初一,扛得了十五么?
治国大政,单靠“死扛”是改变不了什么的,顶多只能令圣上的想法缓上一缓。得有什么说法,能让他彻底死了这条心才好。
弘治十一年,威宁伯曾提起了这事儿,虽说转眼间便被大臣们的口水淹没了,可这才时隔两年,圣上却又旧事重提——圣上春秋鼎盛,若是不能彻底让他死了这条心,拦得了他初一,拦不了他十五啊!
圣上什么都好,就是有些爱瞎折腾。卫所军制实行了上百年,没见出什么问题,可到了他手里,却要来个全盘否定,他的“英明神武”难道能盖过太祖、成祖皇帝了?
这卫所军制以军屯养兵,每年不知能为朝廷节省多少支出,可圣上说改便改,若真是改了,那往后每年都得拿出多少银子来填补“军饷”这么个“无底洞”?煌煌盛世,莫不是大修内政,劝课农桑,这无缘无故多出来的军饷支出,若是能用于天下百姓身上,岂不更好?
突然凭增了大笔军饷开支,那赋税征收,是不是又要上调?
圣上太胡来了!
卫所军制牵一发而动全身,哪有他想的那般容易!
再则,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太祖以来,我朝君臣和谐(朱元璋、朱棣时候,谢大学士的这个想法实在很自欺欺人),士大夫们拿主意君决策,这大明江山不治理得井井有条么?
这卫所军制一改,势必会令士大夫们失去“挂帅、监军”之权,武人地位必将应势而涨,独立于文臣之外。这他娘的,士大夫们都不能治军了,还谈什么“君臣共治天下”?
祖制成法,存在了百余年,便是有它存在的道理。
做了十余年皇帝,圣上早已不是那个老实巴交、循规蹈矩的少年天子,而愈发变得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了!
“今日回去,得写个折子,好好同圣上说说这事儿……”
“可这些道理,两年前便向他提过,现再旧话重提,能让他彻底死了‘改一改’卫所军制的心思?”
难!
谢迁苦笑摇头,“姑且一试罢……”
他一路埋头深思,抬头一看,文华殿已在眼前。
文华殿即东宫,是太子朱厚照生活学习的场所,始建于明初,位于外朝协和门以东,与武英殿东西遥对。
文华殿主殿为工字形平面。前殿即文华殿,南向,面阔五间,进深三间,黄琉璃瓦歇山顶。明间开六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门,次间、梢间均为槛窗,各开四扇三交六椀菱花槅扇窗。东西山墙各开一方窗。殿前出月台,有甬路直通文华门。后殿曰主敬殿,规制与文华殿略似而进深稍浅。前后殿间以穿廊相连。东西配殿分别是本仁殿、集义殿。
谢迁一入文华殿,便见着朱厚照正襟危坐,仪容整齐的正等着他来。
嘶!
谢大学士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他娘的,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稍退了几步,置身于屋檐之外,抬头一瞧——今儿个这太阳,还是东边出来的咧!
迟到、早退、神游太虚、流着哈喇子打瞌睡——这他娘的,才是太子爷该有的表现!
事为反常,必出蹊跷——太子爷,今儿个莫非是又有了什么新花样?
“见过先生,先生可用了午膳?”谢大学士正在提高警惕,朱小太子却站了起来,冲着他执学生礼以见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谢大学士打定了主意,便也回了一礼:“谢太子殿下关心,老臣已用过午膳。殿下今日能这般准时来上课,实乃我朝之福,万民之福,老臣之福也……”
又来又来,动不动就天下万民加老臣,烦不烦吶?
若不是“有任务在身”,本太子爷才不乐意巴巴的便赶来瞧你那张酸脸。
“这都是先生教导有方,学生才能静下心来,决意跟着先生好生学习,不懂就问”,朱厚照有着天生卖萌装老实的资本——他那肉嘟嘟粉嫩嫩的小脸蛋儿,总能凭空给人三分好感。
谢大学士竟还当了真,当即真是老怀大慰,竟“激动”得老泪闪闪:“殿下折煞老臣了!殿下既是如此好学,老臣今日不若给殿下再多加一课……”
“再多加一课”!?
朱厚照吓了一跳,赶紧扯开话题,进入正题:“先生,听说父皇正在着手欲革除我朝卫所军制,可真有此事?”
苍天开眼,太子殿下终于关心起政事来了!
谢大学士原本忧郁的心情,瞬间敞亮了许多:“陛下确是正欲大展拳脚,动一动我朝的卫所军制,不知太子殿下,对这事儿,可有甚看法?”
朱厚照小手一摆,小脑袋一摇:“我能有什么看法,我倒是极想听听先生的看法……”
好!
太子打小聪敏,可惜玩心甚浓,大把精力都没用在正道儿上,这回终于开了窍,找到属于他“该干该想该感兴趣”的事儿了!
“圣上革除卫所军制,大有势在必行之势。可这卫所军制,一乃百年祖制,不可轻言废止;二则牵扯太广,若行革除,必会牵一发而动全身;再则,卫所军制下的将士,听从圣上指挥,服从朝臣调配,自古便是定制,今番若行革除,大明武人必登堂入朝参与政事,殿下吶,武人懂不懂治国暂且不说,但武人若参与治国,朝野内外必兴黩武之风……”
谢大学士唾沫横飞,越说越激动:“殿下吶,自古以来,穷兵黩武便是衰亡之兆,先有杨隋,后有蒙元,这都是血淋淋的教训。君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这是太祖皇帝定下的规矩,圣上这么一弄,必会使武人坐大,独成一脉。届时,朝廷哪还能一门心思大修内政,劝课农桑……”
朱厚照使劲的点着头——若是不这样,他怕自个儿会“一不小心”,又瞌睡了过去。
“殿下吶,天下以民为本,民以农桑为本,圣上只需照着祖制成法,养民生息即可,却非要去动那卫所军制做甚……”
“先生说得非常在理”,朱厚照深觉扛不住了,只得出言将谢大学士打断——瞌睡虫已然入侵,有些昏昏欲睡,他得赶在没睡着之前,完成朱素嫃交给他的“任务”,“先生当以这番话来劝谏父皇才是,父皇是个讲道理的人,他若是听得先生这番道理,兴许就不会再想着要来‘动一动’卫所军制咧……”
谢迁苦笑着摇了摇头:“没用的,这番话,老臣两年之前便同圣上说过,圣上若是听了进去,现在也不会再旧事重提咧……”
“照着先生的说法,莫非父皇这革除卫所军制的想法,是拦不住,也是即将要成为现实的了?”朱厚照精神大提——父皇与大臣们之间的“较量”,这情形发展,当真竟与姑姑昨日说的一模一样了!
“圣意坚决,老臣怕是得无能为力了……”,谢大学士苦着老脸,叹了口气。
唉,等的便是您老这句话吶!
朱厚照歪着小脑袋,也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先生吶,听说太祖皇帝在定下这卫所军制时,是有两层考虑的,一是盼着能养兵百万,而又不取民脂分毫,至于其二,却始终未有人愿意告诉我听,不知先生,今日可否为我解此疑惑?”
太祖皇帝定下卫所军制的另一层“考虑”?
谢大学士一愣,瞧着朱厚照小眼神儿内透出的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灵光一闪,恍然大悟:老他娘的光想着废止卫所军制会给大明朝政带来的种种“不利”,倒还真将太祖皇帝定下这卫所军制的“根本目的”给忘了!
理清思路,谢大学士又觉着后背一凉:太子爷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智,他日登基为帝,若心思都在朝政上,这自是大明之福,若心思不在朝政上,仍是像往常那般只爱嬉戏玩耍,这他娘的,当真得是大明之祸了……
明肇建伊始,即创建了独具特色的卫所制度——“明以武功定天下,革元旧制,自京师达于郡县,皆立卫所。外统之都司,内统于五军都督府,而上十二卫为天子亲军者不与焉。征伐则命将充总兵官,调卫所军领之;既旋则将上所配印,官军各回卫所。盖得唐府兵遗意。”卫所军士兵取自世袭的军户:“其取兵,有从征,有归附,……其军皆世籍。”卫所军的控制管理方式:“且五府握兵籍而不与调发,兵部得调发而不治兵事。其彼此之相制也若犬牙然,俯首而听于治也。”
由此可知,卫所军制有三个基本特点:第一,军户制度使卫所军兵源稳定,成分单一,“寓兵于民”,有利于国家对士兵的控制;第二,将军队的军政和军令——即管理权与指挥权一分为二,分属兵部和五军都督府,互不统辖,使“彼此之相制也若犬牙然”;第三,卫所军平时分散屯驻,兵将分离,将不专兵,兵不私将,士兵和将领之间无法形成紧密的私人隶属关系,这就是所谓的“盖得唐府兵遗意”。
这三个特点,最终达成了一个效果——卫所制度可以确保皇权对军队的绝对领导,“权皆出自朝廷”,故终洪武一朝虽不设监军(这个东西,是他的宝贝儿子朱棣发明出来的),朱元璋却能牢牢地掌握和控制军队,令其“俯首而听于治”。
也正是基于此——卫所军制从各个方面保证了军权高度集中于皇帝,故朱元璋在明初统治阶级内部的斗争中,得以无所顾忌地大张挞发,借“胡蓝之狱”诛戮功臣宿将数万人,“于是元功宿将相继尽矣……勇力武健之士芟夷略尽,罕有存者”。在大屠杀面前,诸“元功宿将”束手待毙,无一称兵作乱之举,这也从另一方面有力的证实了卫所制度的内在制衡机制能有效的防止将帅专擅兵权,“犯上作乱”
不得不说,卫所军制对于维护专制主义皇权统治,是有着不可替代的巨大功效:“将无专兵,兵无私将,永杜跋扈尾大之患,而成安攘无竞之烈,计之周也!”
言而总之总而言之,确保皇权,防止将帅“犯上作乱”——才是太祖皇帝朱元璋定下这卫所军制的“另一层考虑”,也是其“根本目的”,至于那“能养兵百万,而又不取民脂分毫”,不过是其附带“功效”而已。
朱元璋的帝王权谋之术,举世之间,确是无可出其右者!
而这般属于帝王“阴暗心理”的考虑,自是不会有人对着朱厚照,来“愿意告诉他听”。朱厚照确是不知道太祖皇帝的这“另一层考虑”,他这个问题,不过是照着朱素嫃告诉他的原话,对谢迁提了出来。
谢迁谢大学士倒还真把朱厚照想得过于“智深若海”了——他只当朱厚照这是在绕着弯儿提醒他:拿太祖皇帝的这“另一层考虑”去向父皇提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