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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从上次在苏家庄铩羽而归后,东厂所有人都消停了下来,便如水滴融入了大海之中,了无痕迹。
这是东厂赖以生存的本领之一,便是当世最顶级的追踪好手,也很难在这种情形下发觉到他们的存在。
王义不是不想回京师,而是他不能回。此番来武清,不但没能立下寸功,反倒损兵折将,大伤元气。若是就这么回去的话,必然要遭受苛责不说,怕是连这个档头都要被撸掉了。
一定要搞点什么回去才行!无论什么。
况且,麻四儿的失踪始终是他心头的一根刺。麻四儿不同别人,一向属于自己心腹甚至是谋士的角色,知道的东西也比别人多的多。
这样的人万一落到对头手里,对他而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儿。即便那个人是苏默,看上去似乎很平和的样子,也似乎努力表达出不愿和他为敌的架势,但他依然不想冒那个险。
对于上次的事儿,他至今仍觉其中充满了诡谲难言之处。若说麻四儿的失踪跟谁有关,那么最大的嫌疑不言而喻,肯定就是那个苏默。
但是自己并没有任何证据,而苏家庄又有三大国公世子坐镇的情况下,他也实在无力的很。更何况,当日人家都大开了大门,让他进去搜索了,若是还要纠缠,那便落了下乘,回头人家跟三位国公中任何一位歪歪嘴,自己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无关于恩怨,实在是面子问题。是他身后当家大档头的面子,还有三位国公爷的面子问题。
所以,哪怕他再如何不甘,也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
除此之外,便就是那位新任县令沈松沈大人了。王义有种敏锐的直觉,他总觉得这位沈大人有些古怪。但是究竟哪里不对,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让他极为难受。如果说一定要在武清这里找到点什么的话,那么,除了苏默那个浑身长刺的家伙外,这个沈松沈明府便是另一个唯一了。
而此刻,他在潜伏了这么久之后,他终于嗅到了某种契机。眼前这报纸上的连载,似乎在暗藏着什么,只可惜他思索良久,还是未能破解开这个谜团。
这个报纸是墨韵书坊开办的,此时已经颇有些名气。平日里多是报道些时事之类的,再就是一些文人的诗词歌赋。
后来,又多了些各方面的信息。这些信息杂罗万象,并无一定之规。其中有商业方面的,有家长里短,有大明周边各部的,虽不一定准确,但却胜在人无我有,大大满足了一些人纵论的依据。
而对于这种信息,其实厂卫才是最感兴趣的。要知道他们最初的时候,本就干的这一行当。
只不过当初他们想要搜集到这些信息,往往要付出诺大的人力财力,可不像现在这样,只通过一张小小的报纸,便能从中分析出许多东西来。
所以,当他发现了这报纸后,便每期都要买一张回来,然后细细的浏览分析,从中发掘自己有用的东西。
这个报纸让墨韵书坊声名鹊起,书坊掌柜的张文墨,也由此从张家一个落魄的外系子弟,一跃而成北直隶甚有名气的名家。
但是王义却知道,张文墨的崛起也好,这报纸的出世也罢,都与那个脸上总是笑嘻嘻的小子有关。
而此刻,武清城如此躁动的关头,这报纸上忽然冒出这么一则故事来,王义才不信这和那小子无关。
只是那小子最近似乎很低调,低调的令人生疑。有好几天了吧,好几天都没人看到过他出现。
下面的人打探过,每次回来都说是在家闭门编纂一本书。书?王义摇摇头。
上次文会那些画啊诗啊的,已经闹出了极大的波澜了,外间虽然不知道,但是他却是清楚的很。那不但让阁老们惊动了,甚至连圣上都惊动了。
只是后面不知为何,所有消息都被封锁了,不准任何人多言议论。不过文会的文集却没加以限制,这种古怪又让王义有些不寒而栗的感觉。
总之,现在每当想起那张笑嘻嘻的脸孔时,王义都有些下意识的忌惮,一点都不敢轻忽。甚至每一个细节,都要推敲千百遍。正是如此,他才会对眼前这张报纸上的故事,产生了这么大的兴趣。
外面脚步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打断。抬头看去,却见乔奎正抹着汗走了进来。
肩上还是那副馄炖挑儿,面上一副老实憨厚的模样。正是这一身行头,才让他能顺当的隐入人群中,如鱼得水。
上次所有人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他因为执行监视任务,得以逃脱。也正因如此,也唯有他对上苏默的事儿,才不会有那么重的心理阴影。
说起心里阴影,王义想想当时几个手下的惨状,不由的自己也是激灵灵打个寒颤。
那小王八蛋实在是太阴毒了,换成谁怕也是受不了的。如今只要是说起他们去做相关苏默的活儿,几乎每个人都会面色大变。嘴上虽然不说,但是那发颤的眼神,却是藏都藏不住。
心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暗叹一声,这才对着摆弄好挑儿后走进屋来的乔奎道:“查到了?”
乔奎点点头,又摇摇头,转身从桌上抓起茶壶,对着嘴儿咕咚咕咚猛灌了一通,这才长长舒口气儿,闷声道:“只查到似乎是一个小乞丐最初传出来的。但是之后,再没人见过他。不过也不是岔眼的,说是以前常在这武清讨生活的,大约有一两年的时间了。后来,曾消失过一段时间,前几日不知怎么又出现了。”
王义蹙紧了眉头,手指开始有节奏的敲击着桌面。这是他发现问题,却又一时没想到时下意识的动作,作为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乔奎便又补充道:“头儿,这里面还是有些问题的。”
王义眉峰一展,简短的道:“说。”
乔奎道:“据我探知的,那个小乞儿虽然一直在这片晃荡,但是性子却颇古怪,沉默寡言,不善言辞。那一两年中,几乎没人跟他多说过几句话。可是这次,竟然从他那儿传出这首童谣,这若是不古怪,那就真见鬼了。”
王义猛地眼一亮,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小乞儿是被人收了?这么说来,那童谣果然是有心人刻意散播的!嘿,终于算是逮到你的尾巴了!”他以拳击掌喜道。
乔奎脸上犹疑,道:“头儿,那……那童谣究竟什么意思啊?那可是明白了?”
王义顿时就是一僵,悻悻的瞪他一眼,没好气的道:“明白个屁!这种童谣,几近于谶言,哪有那么好明…….嗯?等等。”
他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不由的猛然顿住,苦苦思索起来,期望抓住那脑中一闪而逝的灵光。
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自己觉得似乎想到了什么。刚刚说了什么?小乞儿、童谣、童谣的意思…….嗯,还有…….啊!是了是了,想起来了!
他凝思半响,猛然间灵光一现,那刹那的明悟再次浮上心头。谶言!对,就是谶言!
当初自己为什么来武清的?不就是为了查那个苏默的案子吗?而那个苏默的罪名中,就有以谶言愚民的罪名。
嘿嘿,谶言啊,莫不是这件事儿又跟那个苏默有关?想到这儿,他猛然抬起头看向乔奎,沉声道:“乔奎,你可敢去探一探苏家庄?我猜想,那个小乞儿,多半是在苏家庄里。”
乔奎一窒,随即便不在乎的点点头,道:“这有什么不敢的,上次不过是大伙儿大意了,我却不信那苏家庄真那么邪。凭咱的手段,又哪里去不得?”
王义大有深意的看他一眼,摇头道:“你错了!我说的探一探,不是让你进去,而是在外面留意下就行。苏家庄,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样简单,千万千万不要大意。”
乔奎憨厚的笑笑点头,心中却大不以为然。端起茶壶又再灌了一口,抹抹嘴儿,转身往外走去。迎面正撞上狗儿带着几个人走进来,两边打个招呼,狗儿随口问道:“乔哥又要出去?”
乔奎顺口道:“是啊,头儿让去盯一下苏家庄。”
这话一出,狗儿几人同时身子一震,霎时间面色都有些古怪起来。
乔奎却未理会,去院子里挑了馄炖挑儿,一颤一颤的出门去了。后面狗儿等人呆呆的看着,互相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几分不安。
不知谁先吐出口气来,接着便如同传染一般,几个人接二连三的吐气声响起。
狗儿苦笑着看看同伴,低声呸了一口,骂道:“直娘贼,实在不想再听到这个词儿。”
众人互望一眼,都是面有戚戚焉。
屋里王义听到响动,起身转出门来,一眼看到他们,不由皱眉道:“怎的不进来?都查到些什么,快说说。”
狗儿等人连忙跟了进屋,各自找了地儿坐了,才由狗儿说道:“查了,那段子是一个叫花生的人写的。这名儿古怪的,甚是好记。只不过据说这个花生拿了润笔后就走了,再也没出现过,这事儿倒是不好查下去了。除非咱亮了腰牌,然后逼问书坊的人,画影图形,或有所得。”
花生?王义听的一怔。他倒是没多想什么,在古代,往往以“生”表示某个士子。而前面的花字,则是姓氏。
而后世所言的食物花生,此时实际还未在中国出现。直到明朝中期,大约是1530年前后,才在沿海地区登陆中国。然后经过了漫长的时间,大约清朝乾隆末年,仍是珍馐之一,民间极少知晓。
王义之所以一怔,是因为听到这个花生竟然也是查不到下落了。如此一来,两条线索等于都断掉了。
虽然他刚刚灵机一定,想到了童谣的事儿或许跟苏默有关,但那终是一种猜测。即便是真查到了苏默那儿,也根本不解决任何问题。只要人家咬死了不承认,难道还能因此抓人上刑拷问?那可不是自己作死吗?
只不过如此一来,难道说这事儿也是那小子搞出来的?那么他又要做什么呢?
王义目光悠悠望向门外天空,不由的默默思索起来。